袁茂臉色沉重,舉杯將酒一飲而盡,「那是鄖陽之變以後,朝廷召集一批樂戶女子,說是在去南方某地祭山,本來樂戶家各有女兒送到本司院執役,或是輸錢買斷,但朝廷那次十分嚴厲,直接指定人名,名單一到,即刻出發,誰也逃不掉,也不敢逃。」
「嗯。」胡桂揚沒太明白這件事意味着什麼。
「總共一百名樂戶女子,不准帶丫環,乘車從陸路趕往鄖陽府,據榴兒說,當時走得非常急,幾乎是日夜兼行,不少人因此得病,護送的衛兵只是餵藥,一刻不肯停留,唯有在沿途驛站里稍微休息一會。」
「聽上去是件急事。」胡桂揚隨口道。
「可以說是十萬火急,更蹊蹺的事情在後面,她們在鄖陽府遇到從別外調來的女子,總共二三人百人,根本沒去參加任何祭典,全被關在一座院子裏,數人住一間屋子,不准邁出大門一步,甚至不允許向外窺望,總之受了不少苦。」
胡桂揚笑笑,任榴兒等人這算是遭到囚禁,但是在外人聽來,也不像是吃了多大苦頭。
「每到夜裏,院子裏還會出現一名女鬼。」
「女鬼?」胡桂揚有點感興趣了。
「對,一身白裙,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像是飄行的紙人兒,有時哭泣,有時喃喃低語,偶爾還會發出狼一樣的嚎叫,每次都是二更出現、三更離開。榴兒她們住了七天,期間有三名女子因病死亡,剩下的人去一座沒完工的廟裏參加一次極為草率的祭典,隨後被送回京城,路上沒那麼趕,但也不能隨意下車。」
「就這麼簡單?」
「對,因為召集的人數不多,來回也快,此事當時在京城沒有受到多少關注,當時你在山裏,我還在鄖陽府,都沒聽說過。」
「嘿,怕是有不少客人會關注。」
袁茂臉色微紅,「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去的地方是鄖陽,榴兒也是偶然聽到一句『鄖陽這破地方今後再也不來了』,才知道怎麼回事。在那之後,她比較關注鄖陽的消息,異人的傳言興起之後,她覺得那次古怪的行程必定與此有關。」
「她變異人了?還是說有這個跡象?」
袁茂搖頭,「沒有,她們去得晚,從未接觸過丹穴,她沒變,也沒聽說別人有變化。但她覺得那個女鬼可能是名異人,因為她曾經透過窗戶觀察過……」
「她膽子真大。」胡桂揚贊道,通常這句話被用在他身上。
袁茂笑了笑,「她看到女鬼走着走着會突然向前一躥,快得不可思議,直接挪到十幾步以外,她每每覺得自己犯困,可能是一閉眼時錯過什麼,可是接連幾次都是如此,她當時以為是鬼術,聽說異人之後,她明白過來,那是武功。」
「我還是沒明白,她為什麼覺得自己會有危險?一同去過鄖陽的女子有人遇害了?」
袁茂起身,到門口側耳傾聽一會,又扒着門縫向外面看了幾眼,轉身回來,依然極小聲地說:「暫時沒人遇害,但她們住在鄖陽時,曾有男子夜入房間,與其中一些女子行魚水之歡。」
胡桂揚嘴再毒,這時也沒問任榴兒是否在此列中,只是靜靜地聽着。
「榴兒覺得那名男子可能是……宮裏人。」
「皇帝?」
袁茂臉色立變,馬上跑到門口又聽望一會,轉身道:「求你了,別這麼大聲。」
胡桂揚笑了笑,同樣極小聲道:「西園?她怎麼猜到的?你和老道當時不在西園身邊嗎?」
「嘿,我倆只是護送西園回城,一與大軍匯合,就輪不到我們靠近了,汪直等人立刻將西園接走,過後誇獎我們一通,說是重重有賞,結果直到等你回來,『重賞』才算實現。榴兒一開始沒猜出那人的身份,只是覺得他的陣勢不小,每次來的時候,院外似乎都有重兵把守,看不到人,但是有時能聽到甲衣碰撞的聲音。回京之後,有傳言說西園曾經離京微服私訪,榴兒才有這個大膽的想法。」
「跟你聊過之後,她越發堅信這個想法。」胡桂揚笑道。
袁茂臉色又是一紅,急忙道:「我什麼都沒透露,微服私訪的傳言更是與我一點關係沒有,否則的話,西廠也不會用我。只是……榴兒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的神情可能有點不太對。」
「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任榴兒了,可惜她是女兒身,又落在樂戶人家,她若是錦衣衛,哪輪到咱們在這裏混飯吃?」
「嘿嘿,她是很聰明,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這些話留着當面對她說吧,她去過鄖陽、猜出那是西園、滿壺春用來尋找異人,然後呢?問題又回來了,她為什麼感覺自己會遇到危險?」
「朱九頭暗中去任家回話,他前腳剛走,後腳女鬼就出現了。」
「鄖陽女鬼?」
袁茂點頭,「雖然是夜裏,榴兒還是能夠一眼認出,裝扮、走路方式,全都一模一樣,女鬼就站在院子裏,盯着房間看了許久。榴兒非常害怕,大氣不敢喘,女鬼走後,她立刻決定逃亡,正好我出現……」
「我還是不太明白。」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榴兒的猜測了。回京之後,她心裏總是不安,於是去過多家寺廟,向人打聽『采陰補陽』之術。」
「她懂得真不少。」
「這種事情民間傳言很多,她多少聽過。」
「采陰補陽得是處子之身吧?」
「另有一種采邪陰之術,專用……樂戶女子,說來也巧,京城最擅長此術的人就是那位有名的李仙長。」
「李孜省?」
「對,那是他進宮以前的事情,曾去富貴人家推介,很受歡迎,但是各家主母不喜歡,經常將他攆出來,說他不是正經術士,就是一名龜奴。」
胡桂揚笑道:「這個傢伙還真是聰明,所謂的采邪陰,不就是以此為名義將春院姑娘光明正大帶進家裏嘛,怪不得主母不同意,怪不得義父那時沒關注過他。這麼說來,他在鄖陽故技重施,這回沒有主母阻攔,『病人』則是那位西園。」
「想來如此。榴兒還猜測,這一招或有效果,所以西園平安回京,女鬼也跟來。」
「女鬼長什麼模樣?」
「女鬼每次出現都是在夜裏,榴兒看不清容貌,只記得一身白裙,還有,女鬼的腰十分纖細,榴兒說她看着都嫉妒。」
「果然是她。」胡桂揚早有猜測,聽到腰細這一點,越發肯定。
「知府大人的侍妾蜂娘。」袁茂也猜出來了,一臉苦笑,「誰能想到,她也變成異人。」
蜂娘曾與胡桂揚、小草一同攜帶天機丸,事後變得痴痴呆呆,一直留在知府衙門裏,當丹穴影響越來越大的時候,她想必也參與過吸丹,可一名已經失去神智的人能變異,還是令胡桂揚感到吃驚。
「宮裏到底在搞什麼花樣?將蜂娘帶回京城就算了,居然讓她離開皇宮?嗯,所以楊少璞的確看到一名白衣女子沖他一笑,西廠的人以為那是何三姐兒與小草,可汪直肯定了解真相,卻依然讓我查案……」
袁茂解開一些真相,卻帶來更多迷霧。
「總之事情極不簡單,榴兒發現宮裏可能牽涉其中,立刻就覺得危險,事後證明她的預感很正確,異人接連遇害,朱九頭死於非命。」
「如果真是西園主使,一道旨意就夠了,用不着這麼麻煩吧?」
「或許是顧忌名聲。」
胡桂揚不願輕下斷言,笑道:「越來越有趣了,案子顯然與宮裏有關聯,汪直允許我查案,卻不允許我進宮,他這是想把我逼到死路上嗎?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袁茂無法給出答案,「榴兒很害怕,她有預感,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遇害。」
任榴兒的預感很準,在她逃走之後,不僅異人接連遭到刺殺,連並非異人的朱九頭也橫死街頭。
「為什麼要剝掉臉皮?為什麼要曝屍街頭,而不是藏起來?」胡桂揚發現朱九頭之死比異人遇害更不可理解。
「榴兒料到朱九頭可能會因為泄密而被殺死,但她絕料不到手段會如此兇殘。」
胡桂揚想了一會,笑着問道:「你認識任榴兒幾年了,她從前就這麼聰明嗎?」
「在一眾女子當中,她的確出類拔萃。」
「我說的不是容貌。」
「我說的就是聰明才智,琴棋書畫她都擅長,應答酬對滴水不漏,好幾位大人當眾誇獎過她。」
「你覺得那時的她,能猜出這麼多事情,並且迅速察覺到危險嗎?」
「你想說什麼?」
「任榴兒去鄖陽太晚,大概無法成為異人,但她的確有一些變化。」
袁茂一臉困惑,似乎還沒理解胡桂揚的意思。
「去年我見過任榴兒幾次,那時的她在意的是銀子和俊俏兒郎,的確聰明,但不會將聰明用在現在這些事情上。」
「不可能,她去的時候鄖陽府已經沒有丹穴,只剩五個深洞,而且她根本沒進去過。」
胡桂揚沒有爭論,輕嘆一聲,「天機船走了,留下一個爛攤子,明天你去找老道,讓他打聽一下,最近京城內外有沒有古怪的術士出現,或者古怪的祭儀。」
「好。」
「谷中仙這個老傢伙,早料到我會再去找他。」胡桂揚必須再見谷中仙一面,從這些怪事當中,他隱隱看到當年祭神的影子,「義父若是還在就好了,這是他最擅長查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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