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桃花島,飛了未多久,舟山定海城便遙遙在望。那一直默不作聲的無生,方才輕笑道,「悟虛大師方才出手不凡,可惜六道輪迴之說,深植人心,且世俗之人又多為愚鈍,恐難有成效。」
悟虛聞言,默不作語。方才,悟虛搶在無生前面,連番用功言說,最後說偈語之時,更是暗中施展了聲聞法門,雖不說如魔道中人一般將在場眾人迷得神魂顛倒,卻也將這偈語深深烙印在眾人腦海之中。,但最後成效如何?悟虛心底確實也沒有底,原因正如無生所說。
「前方,想必便是定海城。」無生微微伸指,向前一點,「你我二人,東來論善惡說因果演示輪迴,便將此處當作大陸第一站,如何?」
六道輪迴,無生主說地獄道;但無生與悟虛有約,論善惡之時,若有善,悟虛當持九葉青蓮燈說天人道。如此,悟虛欲說無地獄道,無天人道,何其難也!桃花島上,無生不過讓着自己而已。不然他堅持要說地獄道,縱是為了圓融因果,悟虛也不得不在一旁為善男子善女子說天人道。
悟虛望着前方的定海城,幽幽嘆道,「舟山定海,乃屬東海佛國。大師何苦如此相煎太急?!」
無生大師,微微側目,看了悟虛一眼,「當年,悟虛大師趁東海妖族大敗之際,以九葉青蓮燈,挾裹十萬軍民教眾。旋即又撒手不管,任由廬山下來的一幫人,在此以僧為官,誆騙眾生,捐獻財物,不求今生,只求來世。如此這般,便是東南佛國?」
悟虛不由汗顏。
自己由二十一世紀過來,沾染了不少唯物主義、科學理性,潛意識裏對精神的、非理性的東西頗為警惕;又受了那民主自由的毒害,總想着要大家自己奮發圖強,自己武裝自己,自己改變自己,自己起來鬧革命,而自己這個自己,又懶惰不堪,總想着自由主義,總想着我要修行,恨不得自由,自由,再自由。是以,當初見一時興起,便拿着九葉青蓮燈,挾裹着十萬軍民教眾,跑到了杭州府。然後,然後,便閃人了。。。。。。
而如今,東南一隅,在賢山等人的操控下,以佛之名,大肆搜刮,又命家家信佛,人人念經,諾大一個東南幾乎成了一個大大的寺廟。但令悟虛恨恨不已的是,雖家家念佛,人人念經,卻酒肆賭坊青樓等,樣樣皆在。為何?他們言道,此乃前世罪孽,因果循環!
。。。。。。
不自不覺,這一晃悠,便到了定海城。悟虛本想與無生,化作普通之人,施施然入了城,卻不料無生直接飛至城頭,合掌跏趺坐於雲端,渾身釋放道道金黃佛光。
下方定海城,頓時亂成了一片。但凡修士,無論人妖正邪,悉皆被無生那真靈大修士氣勢所震懾,一個個戰戰兢兢,拜服在地,有的妖修甚至現出了原形,落在地上呻吟不止。那些凡俗之人,雖未受影響,但見頭頂雲上無生之莊嚴相,也無不拜服在地,口誦佛號不止,有的人甚至五體投地,痛哭流涕。
一切,在實力面前,似乎皆是雲煙。悟虛分明看得,當年定海城那些箭塔仍在,箭塔之上仍有佛門修士值守,但箭塔高聳,卻無一人直立。
便是悟虛,也抵不過,只得祭出九葉青蓮燈,堪堪退去百米,站在一側冷眼旁觀。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無生說此語句,聲如天雷滾滾,渾身金黃佛光一收,身後頓時衍化出幽冥地府之景象。一座看似極小,卻又極其宏大深遠的殿堂浮現,上有匾額,刻着「閻羅殿」三個漆黑如墨的字,中有一人,極其威嚴,若隱若現,看不真切的身影,端坐在在那裏。殿堂外,又有若干景象,刀山、火海,拔舌、剝皮。。。。。皆是十八層地獄場景,輪轉不已。
「凡罪孽深重者,當下阿鼻地獄!」無生此語一落。定海城,隨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無數的驚恐聲,尖叫聲,顛笑聲,此起彼伏。
悟虛持九葉青蓮燈觀之,但見許多魂魄,脫體而出,不由自主地朝着無生身後投去。有少許,似乎看到了悟虛,看到了悟虛手中的九葉青蓮燈,掙扎着想要投奔過來。
悟虛有時候就是一個讀古書愁悲,看戲劇落淚的人,此刻見此情景,不由分說,便也結印持誦,全力催動手中九葉青蓮燈。
只可惜,僅有極少許,被接引入佛燈之中。絕大多數,無濟於事,最終只能不甘地消失在無生身後。
這過程雖耗費些筆墨描述,但實則極短。待無生收起身後異象,腳下定海城,無論修士與凡俗,已死之數百千以計!
悟虛正要開口,無生卻已徑直飛走,朝着杭州府而去。悟虛急忙追上,手持九葉青蓮燈,攔下無生,「我與爾相約,與眾生隨說六道輪迴,卻不是如此這般,強說善惡,肆意殺戮,攫取魂魄,製造恐怖!」
無生合掌肅穆,莊嚴答道,「定海城,乃第一站。不如此,不能揚威成行。何況本座所殺之人,皆是可殺之人。至於,此去杭州,本座自然首先要仔細會一會那些得道高僧,悟虛大師不必擔心。」
他說此話之間,十餘道僧影已然從杭州府方向,急如流星般飛了過來。悟虛壓住心中不滿,對着無生看了一眼,稍稍閃開在旁。不一會兒功夫,這幾名杭州來人,便已飛抵至幾里開外。
悟虛心中一震,那為首兩人,竟然一個是賢山,一個是多吉!他們也看清了無生和悟虛,頓時也是臉色大變。
他們一個也是天外天極光宗下來的,一個則是在廬山蓮法峰也頗有權柄的八思巴大師座下最器重的大弟子,豈能不隱約知曉無生的來歷?
定海城出現意外,前一刻還佛光普照,後一刻便陰氣沖天,又有那引人注目的九葉青蓮燈的氣息,多吉和賢山還以為是在廬山走火入魔的悟虛所為。誰知道,急急飛來,卻發現無生也在!而且看情形,似乎無生才是主事之人。
下方,定海城慘狀,歷歷在目。賢山、多吉身後的,佛門修士,不待吩咐,頓時各自祭出法器,飛至無生、悟虛兩側,金剛怒目,頃刻之間便要出手。
這也是如今無生收斂了氣息,方才顯出的真靈大修士氣勢,眾人以為是悟虛祭出九葉青蓮燈所釋放。不然,他們也是沒這個膽子的。悟虛,看在眼裏,暗笑一聲,本欲閉目養神,靜待無生應付,卻看見多吉眼神複雜地望着自己。想了想,悟虛迎着多吉的目光,微微合掌作禮。
「原來是前輩長老,賢山在此有禮了。」賢山見帶來的人,從身後散作兩列,隱隱將無生和悟虛圍攏,急忙合掌,一邊疾飛至無生前,一邊恭聲說道。
「八思巴座下弟子多吉,見過前輩長老。」多吉,見狀,亦從悟虛處收回目光,同樣恭敬持禮,飛上前來。
無生淡淡地看了一眼賢山和多吉,方才言道,「爾等,多半想問本座為何離開東瀛扶桑,踏足大陸。」他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那圍攏過來的數名佛修腳下忽然生出一朵朵蓮花狀的雲團。緩緩旋轉之間,便只見這些佛修,一個個站立不穩,踉蹌栽倒在雲團中,越陷越深,瞬間便被淹沒。
多吉和悟虛,在一旁還好些,那賢山似乎回憶起什麼,堂堂真人修士,竟然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顯然對無生這門神通極為忌憚。
「長老息怒,長老佛法高深,一言一行皆有深意,賢山豈敢妄加揣測。」賢山合掌垂首,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只不過暗中眼珠四轉,打定了一有不妙,便要逃之夭夭的主意。忽然,他望見無生一側的悟虛,不由計上心來,隨即又恭聲言道,「多吉師兄,此次下山,傳下法旨,要我等緝拿悟虛,收回九葉青蓮燈。我等方才感應到此人和佛燈的氣息,這才急匆匆趕來,卻不料衝撞了長老,實在是罪過。」他見,悟虛雖然站得比較遠,但顯然是隨無生一起的,便攀扯到了上來,還將多吉也隱隱拉了進來,端的是好心計,好機智。
悟虛和多吉聞言,不由臉色一變,紛紛望向了對方。多吉的目光,依舊如雪域高原的天空般清澈。悟虛亦壓下其他念頭,敞開心懷,目光純純地望着多吉。過了片刻,悟虛和多吉同時收回了目光,神情陰沉地看着賢山。
「悟虛大師,佛法精純。他既有緣得寶,又豈有強奪得道理。」無生,雙手合掌,低眉說道。
悟虛心中一松,和無生相處越久,便越覺得其修為神通不可度量,自己雖有九葉青蓮燈,但也無把握能夠輕鬆全身而退。如今見其如此說,悟虛不由上得前去,冷冷地看着賢山。
賢山聽無生為悟虛開脫,不由一愣,又見悟虛一身佛氣,毫無一絲陰氣纏繞,還有恃無恐地上前對着自己,心中沒來由一驚,正思量着如何再對無生開口。
無生冷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本座前來,實乃爾等雖在東南自稱佛國,卻只知索取,胡作非為!尤其是爾賢山,肆意利用眾生之信願,以為己用,實在是褻瀆佛法,罪不可赦!」
賢山還沒聽完無生此番言語,便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驚叫一聲,掉頭轉身,飛遁而去。
無生,不慌不忙,說完上述言語之後,方才伸出手指,朝着賢山輕輕點去。一道金光,極其耀眼,瞬息之間,追了上去。賢山的身影,隨即被熊熊烈焰包圍,數息之後,即化為烏有。
這才是真靈大修士的真正手段!
這天外天下來的賢山,悟虛雖然沒有與之真正交過手。但悟虛直覺,若是沒有九葉青蓮燈,自己與其估計也就在伯仲之間。卻想到,就這般,沒有絲毫灰燼,沒有任何聲音的隕落了。
悟虛默默將其與陸妙影之前的數次出手比較,得出一個結論,陸妙影雖然也是真靈大修士,但若是與這無生交手,只怕也是有死無生!
看了看對面的多吉,也是一臉震撼。顯然,他也不自覺地有此類似比較。
悟虛不由有些後悔,自己居然和其約定隨行,還打算爭說輪迴之道,實在是有些輕狂草率。
那無生見悟虛多吉二人,皆是一臉警惕,不由微微一笑,「此人,一向投機取巧,妄自行事,愚弄眾生,操持信願之力,本座早有清理門戶之意。」
賢山乃是天外天極光宗之人,無生此言,既暗示強調了自己的身份,又對悟虛多吉二人略有安撫,當然更有一絲震懾之意。
悟虛忍住心中的驚駭和懊悔,順着其話語,合掌問道,「敢問大師,何為愚弄眾生,肆意利用眾生信願?」
無生,似乎早有料到悟虛有此問,即刻合掌答道,「所謂愚弄眾生,肆意利用眾生信願,便是自比佛祖,攝取眾生信願之力,以為修行。譬如曼陀羅大法界法門,若是自觀自想,亦無不可。但若是自作本尊,又以神通法術,令眾生頂禮膜拜,虔誠信願皆歸於己。這便是,褻瀆佛法,愚弄眾生,與外道無幾。」
他此番言說,悟虛一點即懂。悟虛當初,無本尊,寂滅法界,也有此番道理在裏面。
多吉卻是禁不住連連後退了幾步。要知道喇嘛教曼陀羅大法界法門,無論是大胎藏還是金剛藏,到了最後,皆是須得觀想本尊如己,己如本尊,合二為一,運轉法界,以為精進。若照無生此說,豈不也是外道所為。多吉倒不是擔心此法門真的是外道,擔心的是無生門戶深見,視自己為外道。
無生,深深地看了多吉一眼,復又言道,「曼陀羅大法界,乃本教鎮教法門,實無偏差。但修行要義,數百年以來,難免遺缺。爾若隨本座在人世間演說六道輪迴,本座自然會授爾周全之法門要義。」
這威逼利誘,極其明顯。多吉,望着無生,圓睜着雙眼,一言不發。他像雪域高原的氂牛,目光執着卻又帶着一股狠勁。
「大師,曼陀羅大法界,悟虛亦有修習。待小僧與大師在人世間論說六道輪迴,亦還望大師不吝賜教。」悟虛飛向前,隱隱將多吉擋在身後,對着無生合掌說道。
悟虛在賭,賭無生欲說善惡因果,為眾生演化地獄道,則須得藉助自己手中的九葉青蓮燈以作天人道,周全六道輪迴之說。大不了,自己持佛燈,與多吉聯手,拼死逃了去。
無生,還是一副早有所料、智珠在握的神情,他將目光緩緩從多吉移至悟虛,淡淡笑道,「賢山等人,以佛之名,虛論善惡因果,卻無地獄道天人道以為憑。爾等若助本座,撥亂反正,救苦救難,普度眾生,則無需本座多言,自然而然便於其中,修證了義,得成正果。」
「阿彌陀佛!」悟虛唱誦一聲,側身抬手,「杭州西湖畔,巍巍靈隱寺。還請大師,弘揚正法。」
「阿彌陀佛!」無生亦是一聲唱誦。但見周圍蓮花狀雲朵,忽然層層綻放,吐露出方才吞沒了的十餘名佛門修士。這些佛門修士,外觀毫無變化,眼神也是靈動無比,只不過好似新生了一般,對着無生再無絲毫惡意,反倒是合掌作禮之後,紛紛飛至近前,猶如護法,直如傀儡。
「蓮生在雪域,早聞蘇杭名。只因弘法故,偶在定中臨。既上天外天,又思地獄景。但願西湖美,不負人間行。」
無生口佔一絕,即向這杭州府方向飛去。那十餘名佛門修士,即梵唱連連,眾星拱月一般追隨而去。
悟虛與多吉再度相視一眼,終究亦是合掌無言,遠隨在後。
愈臨近,愈沉靜。。。。。。
眼看着杭州府,靈隱寺,愈來愈近。悟虛終是忍不住,說道,「多吉師兄,還不速速傳訊下去?」
多吉,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生以何歡,死以何哀?都不過在前輩長老一念之間。」
似乎覺察到自己語氣的生硬和蕭瑟,多吉頓了頓,又說道,「多謝師弟方才挺身而出,救吾性命。」
他的語氣,如眼前西湖垂柳,隨風蕩漾,漂浮不定,隱有所意,卻了無痕跡。
「多吉師兄,亦曾救我多次,不必如此。」悟虛淡淡地笑道,隨後頓了頓,飛了飛,終是定下心來,狠下心來,指着前方,「這西湖雖有美景,風和水潤,斷橋垂柳,但雪域高原,亦有美景,令人心馳神往。今日悟虛與多吉師兄一見,於師兄清澈目光中,得見藍天白雲悠悠,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阿彌陀佛!」多吉合掌嘆道,「師弟,這是有隱隱疏遠之意了。先前師弟走火入魔,師尊方才與長老們合議,命我從蓮花峰下來。。。。。。」
悟虛不等他把話說完,當即擺擺手,「蓮法峰,悟虛已高不可攀。雪域高原,悟虛亦恐不能再親身前往。有些地方,恐怕是再也去不了,回不去了。」
這時候,前方的無生,停了下來,回過頭來,對着多吉說道,「還不速速下去傳訊,本座今日要開壇說法!」
原來是靈隱寺已在眼前。
在眼前,西湖美景,靈隱禪寺。
你目光清澈,如藍天白雲。
在眼前,無生殺戮,陰氣沖天。
我目光清澈,參剎那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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