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管其他人怎麼想,坐在鋼琴前的秦放歌,邊彈邊唱時候卻是陷入到他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就在唱的時候,也不是普通的流行唱腔,更不是歌劇美聲那樣全身腔體共鳴,還要不到那麼高端。他只是合理的運用真假聲,再加上氣聲混和在一起,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聽覺感受。
而且,他這時候的聲線,也不是那種雄渾高亢的男高音,而是壓抑着的,飽含着深情卻不能肆意釋放的中低音。
他唱得特別婉轉深沉,縈繞其間的憂傷,欲訴不能的哀愁,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悲哀無奈。
說道這個,就不得不說這首歌的背景,是中日合拍《別了,李香蘭》的主題曲,玉置浩二作曲。
這部電視劇描寫了李香蘭一生的傳奇,天生麗質的李香蘭是日本人,她有絕頂的藝術天賦,從小在日本長大說一口流利的漢語,被日本侵略者包裝成頂級的影星歌星,拍了很多鼓吹中日親善的電影並演唱了很多歌曲。李香蘭在中國大紅大紫,後被定義為文化上的漢奸差點被判處死刑,後因日本人的身份被無罪釋放遣返回日本,後半生積極為中日友善做貢獻,並勸小泉/純一郎不要參拜靖/國/神/社,並正式中日戰爭這段歷史。
李香蘭演唱了《夜來香》,翻唱了《何日君再來》,藝術上的成就非常高。
同樣作為文藝界的從業人員,秦放歌理解她心中的矛盾與衝突,恩情和仇恨,也讓他想到中國和日本之間的複雜關係,剪不斷,理還亂。
李香蘭並不是他的偶像,也不存在追憶愛慕之心,但她的經歷,卻讓秦放歌頗為感懷。
在那樣兵荒馬亂,風雨如晦的大時代背景下,一個渺小的個體是沒有什麼選擇權的。李香蘭被滿映選中,從一個生於中國、會說中國話的普通日本少女搖身一變,成為艷壓民國的歌手巨星。她雖然表面上光鮮,內里也不過是個無力掌控自己命運的傀儡,她演唱的《夜來香》流行不久就都遭到各方勢力的不同解讀而被禁——她沒有一點點的自由。
粵語版的《秋意濃》,其中幾句歌詞寫得特別棒,
「像花雖未紅
如冰雖不凍
卻像有無數說話
可惜我聽不懂
是杯酒漸濃
或我心真空」
李香蘭就像是那未能盡紅的花,又似那未完全凍上的冰。
在回顧歷史的時候,仿佛猶然可以看見她在歷史中那顛倒眾生的美妙身姿、聽見她哀婉悠長如泣如訴的美麗歌喉。這位李香蘭,她唱着《夜來香》唱着《何日君再來》,臉上全是被命運操縱、身不由己的無奈和悲哀,你似乎可以從那歌里聽出她的歌聲,聽出她的不甘。
然而那到底是你的幻覺,斯人已逝,也沒辦法設身處地地體會李香蘭傳奇的被命運作弄的人生。
感而不能得——你聽着李香蘭的歌,回顧伊人歷史中的倩影,卻終於無法捕捉。美人遲暮,那個傳奇的佳人早在歷史的風塵里走遠,只留下一個美麗剪影——那中無法言喻的哀愁卻一直留存在心中。
和李香蘭有類似命運的,還有他喜歡的歌手鄧麗君,她有翻唱《夜來香》和《何日君再來》等歌曲,在日本發展,也被台灣政府逼迫刺探情報。
於是,在他的歌聲中,充滿了這樣的滄桑感和無力感,還有那看似平淡實則深沉的哀傷。
因為在大時代的洪流面前,秦放歌自己也顯得那樣的渺小,或許,這是整個藝術界從業人員共同的悲哀。太平時間歌舞昇平還有說,戰亂年代,也會有用出於種種目的,用歌舞來麻痹世人。
無力掙扎,難以改變,就像命運的手把他拋到這樣一個世界來,等他的記憶都慢慢忘卻的話,他還能殘留些什麼?他也說不清楚,只能用音樂麻痹自己,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還有遠在另外一個的親人朋友,「不要走,請不要走,就這樣、留在我的身邊……」
唱這樣日文版的時候,對他來說其實是最容易卸下心房,流露出內心真實想法的時刻。要直接唱中文要大家都知道意思的話,多少會覺得有些不適,單純器樂的話又太含蓄。唱這個日文版,倒是非常不錯的發泄方式。
當然,也跟日文版直譯起來比較簡單有關,哪怕是精通日語的加奈子聽來,他唱的也都是「啊,不要走,請不要走」這樣的歌詞,只是其中所流露出來的情感,讓人忍不住淚流滿面,感覺得出來,他其實還是在壓抑着自己的,要不然,估計更會讓「悲傷逆流成河」。
和加奈子的感受差不多,就在舞台上的左書琴黃靜她們當然也都聽出來,這是《秋意濃》的旋律,也是他改編的日語版。只是,這種悲情抑鬱得讓人無法呼吸的感覺究竟怎麼回事,聽原版的秋意濃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感觸過。
憐憫,哀嘆,無奈,悲傷,壓抑,彷徨,疲憊,憔悴,仿佛人生的苦難全都凝聚在一起,布下滿天大網,想逃無處逃,想去無出去。
舞台下,坐在好姐妹中的林寶卿也早已潸然淚下,她知道他還有很多的秘密,內心也有着無數的悲傷哀慟,只是沒想到,一旦泄洪出來,會如此讓她心疼,恨不得將他摟進懷裏,用她的溫柔,撫平他所有的哀傷與彷徨。她甚至還聯想到他之前說過的一些話,比如要是哪天他不在的話,要她們好好珍惜自己。雖然那時候他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的,越是有天賦的音樂家越是容易短命,他這麼拼命也是想在這世界多留下點東西。
就如夏花,絢爛至極,但很快就凋零。
那時候林寶卿還罵他,讓他不要胡思亂想呢!結合現在他所表現出來的東西想來,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
都說天才都是瘋子,在精神上都是存在問題的,平時再怎麼堅強樂觀的他,也會有柔弱無助的一面,還有這種瀰漫的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悲傷,完全不是浪漫中的憂鬱好不好。
簡直就是完完全全的悲劇,聽者傷心,聞者落淚的這種。
林寶卿身邊宋嫻葉秀玲她們的表現也都差不多,眼中有淚光閃爍,音樂是人類共同的語言,在這一刻,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不光他身邊這些和他親近的朋友,連不輕易感動的劉大江章啟他們都感覺眼裏像是進了沙子一樣,聽了秦放歌所演奏的鋼琴還有他所唱出來的雖然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但卻異常滲入人心,甚至讓他們感覺到身上起雞皮疙瘩的歌聲後,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一樣。
而且,越是像他們這樣的上了年紀的人,越是能體會到他音樂中的那份滄桑和無奈,就像是在滾滾歷史洪流之下,凡人們螳臂擋車依舊無濟於事的意味。
配合他如夢似幻,真假迷離的唱腔,如玉般圓潤晶瑩,又如同絲般柔順娓娓道來,卻越是能觸動心底最深處最柔弱的那根琴弦。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劉大江張曉陽他們斷然不會相信,這會是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唱出來的。可事實擺在眼前,就像這傢伙明明可以靠臉蛋吃飯偏偏卻選擇用才華征服世人一樣,他有世界最頂尖男高音的歌喉,偏偏棄之不用,演繹這樣催人淚下的音樂。
在左夢風這樣的老音樂人看來,秦放歌的演出這麼成功害大家跟着掉淚,連左夢風自己也不例外,是有深層次原因的,除了他的演奏演唱技巧都趨於巔峰之外,由內而外所表達出來的真情實感,才是真正打動大家的因素。當然,就表現形式而言,也頗有說道,一方面歸功於他獨一無二的情感表達能力和感染力,還有就是在音樂形式上。不是純音樂,加入了他最擅長的人聲,也沒用漢語歌詞引導而是用日語絕大部分人都聽不懂但並不妨礙他們感受其中蘊涵的強烈情緒。
就其中他「啊……」那一聲感嘆的唱法,就足以載入音樂學院教程。
大家相互打量,發現彼此眼中都有淚光點點,這挺好的。「大哥莫說二哥臉上的麻子一樣多」,也不用擔心會暴露內心的軟弱,又把視線重回舞台上的時候,上面似乎又有了變故。
那個彈琵琶的姑娘衝過去緊緊的抱住了秦放歌,似乎想要安慰他這個悲傷的源頭。
這個熱情奔放的姑娘這會都顧不得別人會怎麼看,從後面把還坐在鋼琴前的秦放歌抱在懷裏,用最溫柔的聲音對他講,「別那麼憂傷絕望好不好,不還有我們在你身邊嗎?」
秦放歌卻是展顏笑了起來,「天虹你想太多了,我可不會絕望的,不是也事先提醒過你們的嗎?你這話我還是愛聽的!」
「討厭!」陳天虹馬上啐了他一口,卻沒捨得鬆開手。
左書琴王紫梓她們顧不得擦乾眼淚就馬上過來圍觀,還都關心的問他,「秦放歌你沒事吧!」
秦放歌笑容燦爛,「能有什麼事情,好得很呢!發泄完了就完全沒問題。」
「不是吧,我怎麼感覺跟做夢一樣?」加奈子還沉浸在剛剛的情緒中呢!
黃靜忙證明她不是在做夢,還說,「是秦放歌這傢伙太壞,他發泄完了,卻把我們滯留在悲傷憂鬱中!都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復原。」
王紫梓關注點有些奇怪,「天虹這是要展示你的母性光輝?」
嚇得陳天虹連忙丟開了手,「王紫梓說什麼呢!回頭寧老師知道了不打死你才怪。」
「我又沒說錯,大家都是女人,都有種把他擁入懷中小心呵護的衝動,只是你勇敢做了,很了不起!」王紫梓還衝她豎起大拇指點讚呢!
左書琴對這兩逗比挺無語的,「本來很嚴肅意義深刻的場面,被你們倆這樣一攪和後,感覺氣氛完全變了……」
要說年紀最大的陳瑜珊才是最有母性光輝的,也還是關心秦放歌是不是真沒事,要不後面的節目就算了。
秦放歌回答道,「真沒問題,我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效果,都把眼淚擦一擦,臉花了可不好看。尤其王紫梓,你美麗的形象快蕩然無存了。」
滕舒婷說,「白擔心了,看他都會調戲女孩子了,虧陳天虹還那麼着急!」
「哎,失策,我該裝作痛不欲生的樣子,說不定能多騙幾個擁抱呢!」秦放歌故意道。
滕舒婷一副要遠離他的樣子,還伸手拉了一把湊過來的肖靜茹,「這傢伙完全不值得同情!」
肖靜茹還有些懵,「他剛剛確實唱到我們心中去了,不管是鋼琴聲還是歌聲,都讓我體會了那種不是痛不欲生,卻勝似痛不欲生的感覺,好像心都徹底碎了許多塊一樣。舒婷你難道沒有這樣的感覺?」
滕舒婷只能點頭,但也說,「別讓他聽見了要不然又該得意!」
而秦放歌那邊,還在跟陳瑜珊她們惡意賣萌,「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有一種反差萌?」
「切!」惹來幾個姑娘一致鄙視,陳天虹還痛心疾首,「你的藝術形象,難道就這樣不要了,剛剛才營造出來的憂鬱氣氛呢!我一直覺得,你坐在鋼琴前演奏的時候,是最浪漫的!」
「很多時候也憂鬱得讓人心碎!」潘琳娜也是實話實說。
在舞台下的觀眾看來,秦放歌很快就被姑娘們圍住並送去了關心和愛心,這也算是音樂才子獨有的待遇吧!
下一首音樂並沒有那麼快繼續,這時間也留給他們仔細回味,或者是乾脆遺忘,用酒杯里的酒。借酒消愁雖不可取,但無疑也是非常適合眼下的場景。
所謂一醉解千愁,如果有什麼事情是喝一杯解決不了的,那就多喝幾杯。在秦放歌音樂的感染下,客人們似乎都有了共同的情感經歷,酒逢知己千杯少,喝起來也就不管那麼多。這一來,只忙壞了左夢風還有酒吧的調酒師以及服務員。
席晚晴和薛敏她們這桌,兩瓶菲舍爾已經被消滅得差不多,又叫服務員再拿兩支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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