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紅梅都這樣說,吳泓芹就只能按她自己剛剛所聽所想的來講,「感覺描述的夜晚美麗迷人的景色,浩瀚夜空,皎皎月光,清冷如水。幽幽淡淡的夜幕下,星光點點,雲月追逐,相映成趣。整首曲子聽來讓人覺得從容,輕鬆,又帶着些許生機和活潑,有點玄妙無比的感覺。」
然後鄧紅梅又把目光轉向肖雨然,這姑娘醞釀了下也說道,「我也感覺得,在優美浩瀚的夜空下,月亮和彩雲,有着十足的動感,就像在最後樂章裏面的那樣,彩雲追逐月亮。左手的八度音作為旋律,右手的五聲音階則用來起烘托作用,加上其聲部,感覺就像是彼此在對話嬉戲一樣。」
等她們兩個都說了各自的看法之後,鄧紅梅才講她所感受到的。她畢竟閱歷豐富,在鋼琴曲鑑賞上,也明顯高出兩個學生幾個檔次。
「你們要注意整首樂曲的音色,月色是什麼顏色的,雲朵又是什麼樣子的,還有點點星光,微微清風。秦放歌在表現音色的繽紛色彩上,已經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地步,這你們要還聽不出來的話,這麼多鋼琴曲就都白練了!不同的聲部,左右手的旋律以及和聲,演奏時候所用的力度,踏板的使用,都特別值得注意。以前你們對中國的鋼琴樂曲練習得不多,現在到了重新練起來的時候,以後參加音樂會,這樣的曲目當然是多多益善的。」鄧紅梅講解的地方很多,「我想你們再不會覺得這樣的樂曲很簡單吧!」
吳泓芹兩人連忙點頭,肖雨然也說,「要沒見過他彈的話,我們肯定會認為難度不高的,今天增長很多的見識,也領略到了我們中國風格的鋼琴曲的美麗奇妙所在。」
「是的,這兩首鋼琴曲,聽着可能比較簡單,但想像秦老師這樣演奏好,真的不容易。但我們很幸運,也有信心能把她們聯繫好。」吳泓芹也連忙表態道。
「那是,要這你們還練習不好的話,以後出去就別說是我們的學生!」鄧紅梅講,她也把這事暫時告一段落。轉頭問秦放歌,「還有其他的中國鋼琴曲嗎?」
秦放歌點頭,「還準備了一首!」
鄧紅梅就叫他一併演奏出來,給肖雨然她們好好上上課。肖雨然還趁機問他,前面一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彩雲追月!」秦放歌回答道,然後就開始準備下面一首的演奏,「這首曲子稍微長點!」
肖雨然輕輕咧嘴開心的笑,這說明她們的鑑賞能力還是沒問題的,至於樂曲長度,越長越好。她還覺得前面兩首《牧童短笛》和《彩雲追月》太過剪短呢!
吳泓芹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她對鋼琴的痴迷更勝過肖雨然,有什麼好的鋼琴曲,也都會迫不及待去練習。
鄧紅梅則關注着秦放歌的演奏,他坐鋼琴前的時候,就都是全身心的投入進去,這會也不例外。他說這首曲子稍微有點長,從前面的引子都能聽得出來。
而這引子,也讓她們覺得有些熟悉,閱歷豐富的鄧紅梅就不說,很快就判斷出來,這是《梅花三弄》的曲調。
肖雨然跟着林寶卿還有肖靜茹她們混得久,也常聽她們用古琴或者笛子,琵琶等各種樂器演奏這首經典的古典音樂。
秦放歌改編這樣的古典音樂,難度其實很大,處理得不好的話,就會被人罵成是毀經典的。但他自己並沒有什麼壓力,至少,在肖雨然她們聽來是這樣的。
吳泓芹的反應稍稍慢了些,但依舊很快領悟到其中的精髓所在。
梅花三弄的版本很多,明代初朱權的《神奇秘譜》傳譜以來,就有無數的琴家不斷傳承改造和發揮,也衍生出了不同的譜子和演奏風格,到現在也是一樣,不同的傳承,梅花三弄的曲譜風格也都不一樣。
秦放歌則是在《神奇秘譜》的基礎上進行的改編,這樣的中國古典音樂,每個段落都有比較詩意的標題,不但為古琴打譜者提供了解題的依據,同時也為演奏者提供一種藝術的心理原型。當然,具體到各家各派乃至具體的演奏者的時候,又有很大的不同。
《神奇秘譜》中的十個段落分別是,溪山夜月,一弄叫月,聲入太霞;二弄穿雲,升入雲中,青鳥啼魂;三弄橫江,隔江長嘆聲,玉簫聲;凌風葛玉,鐵笛聲,風盪梅花,欲罷不能。
秦放歌所演奏的這個版本的梅花三弄,就是以此為基礎,但又不拘泥於此,在琴曲的每段以及每句上面,都做了相應的繼承和修改,然後用鋼琴的不同音區和織體的變化來表現。但原來曲子的主調,循環體曲式,雙主題,插部,引子,尾聲等段落結構,並沒有做出改變,這也是使得整首曲子,在內容表現和意境塑造上,非常有中國古典音樂的風格。
梅花,歷來就是中國歷史上詩人,文人所頌揚的主題,也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徵之一,強大的感染力不言而喻。而讚頌梅花的詩歌更是數不勝數,王安石《詠梅》,「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陸游《卜算子詠梅》中有,「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作為花中氣節最高堅的梅花,清幽絕俗,得眾人喜愛。及至後面**的《卜算子詠梅》更是把梅花的品格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他在這首《梅花三弄》,就明顯表現出了梅花的這種傲然氣質和浩瀚氣勢來。
鋼琴被譽為樂器之王,豐富的表現力也是秦放歌喜歡它的主要因素。他可以通過不斷變化的曲式結構,來表現大雪紛飛的場景。主題反覆穿插出現,堅定而執着,穩健又傲然,猶如雪中梅花,迎着風雪,傲然盛開,俏麗多姿的音樂形象。
他現在民族音樂的風格上,研究也特別深入,這點在之前創作給林寶卿她們的民族音樂的時候,就能體現得出來。此刻,不過是用鋼琴來表現而已。
民族音樂的和聲,最能體現獨特的風格。他一路摸索過來,也有了自己的見解和特色。
秦放歌在這樣的樂曲中,所採用的,基本都是中國民族五聲調式音階為基礎,和弦中常常省略三音,形成五度音程或者加入二度,四度音程,給人高、空的感覺,表現梅花不畏嚴寒,錚錚傲骨的品質。再用平行四度雙音,比主題高一個八度的八分音符四度音程,描繪雪花一片片飄落下來的美麗場景。到後面第二次出現的時候,則用比主題高兩個八度的十六分音符四度音程,展現雪越下越大,越來越密集,而梅花依然不畏嚴寒風雪,傲骨盛開。
這樣的和聲,加入有低音平行八度,產生音色低沉卻又空靈的效果,再加上二度音程的使用,不協和的大二度這樣在民間音樂中常用的和聲,使得整首樂曲,充滿着濃郁的中國風。
樂曲尾聲二度倚音的使用,就給人餘音裊繞,意猶未盡的感覺。
除此之外,就是鋼琴的織體,秦放歌的多聲部鋼琴織體在前面兩首曲子中,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在這首結構更龐大,也更長的《梅花三弄》裏,更是運用了差不多所有的織體形式。不管是低音區的八度裝飾音,帶來空曠深邃的感覺;還是過渡式分解和弦,讓人仿佛看到梅花花瓣慢慢飄落,浪漫優美的景象;又或者是高音區的分解式流動音型,清晰流暢的襯托着旋律,表現出梅花潔白芬芳,清新秀麗的藝術形象;又有柱式和弦,給人沉靜安穩的感覺,一如梅花的品格,俏也不爭春;中音區的四度音程柱式和弦,在高音區晶瑩剔透的伴奏下,展現出梅花的亭亭玉立,超凡脫俗的姿態……
這其中的種種美妙和精彩之處,鄧紅梅的感受最深,儘管一早就知道秦放歌是難得一見的音樂天才,但她還是時不時地,會被他給震撼到。他的奇思妙想,天馬行空,讓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片廣闊的音樂世界。而這樣的音樂世界,也僅僅只是秦放歌剛剛展露出來的,其中不為人知的,又不知道有多麼廣闊。
一曲傳統的古典音樂《梅花三弄》,經過秦放歌這樣的改編之後,加入現代作曲理論和手法,演繹出了比先前更豐富的內容,以及更深刻的藝術內涵。
在這點上,鄧紅梅是要給秦放歌點讚的,感覺他真正做到了繼承和發展。
而民族音樂,也是需要與時俱進的,要不然不用觀眾拋棄,沒有活力的音樂自然而然就會被歷史所淘汰。而中國的民族古典音樂,其實也是慢慢融合發展而來的,很多樂器比如二胡琵琶等,都是從其他民族傳來的,最後變成我們中華文明的一部分。這點,和其他東西如出一轍。
秦放歌做得更為出色,他並不墨守成規,更不固步自封,也勇於創新,創作發展新時代的民族音樂來。他沒有喊什麼口號,也不吹牛皮,用實際行動,用作品說話,也是鄧紅梅最欣賞他的一點。
一曲末了,吳泓芹和肖雨然都聽得如此如醉。
感覺到音樂中梅花那高潔傲然的形象,在肖雨然想來,就像是秦放歌自己的寫照,她自己則是怎麼都不夠格的。那漫天風雪,冰霜寒骨,和現在的物慾橫流的大環境何其相似。而他,守着自己的理想,安靜的做自己的事情,不張揚但也不懼怕,不隨波逐流,也不遺世孤立。
「你把我們中國古典音樂移植到鋼琴上來之後,感覺就像是打開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帶來了全新的境界和藝術思想!」肖雨然才不會吝惜她的誇獎,這也是她的心裏話。
吳泓芹也笑着說,「我想這樣的藝術風格,應該會特別受觀眾喜歡的,畢竟,老是西方音樂那種風格,聽多了也就沒了新鮮感!」
鄧紅梅更是極力讚揚他在民族音樂現代化,也就是用鋼琴來表現上面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
「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了前輩們的辛苦努力和艱辛摸索,讓我少走很多彎路,並可以直接繼承他們的成果,才有了我這個後來者的成功。」秦放歌自己倒是挺謙虛的,這也的確是他的真心話。《牧童短笛》是賀綠汀的代表作,《彩雲追月》最初是由任光他們做成民族弦樂作品的,《梅花三弄》更是有前人們的努力和總結,他再在這樣的基礎上改編而成的。他從來也不會否認這些,光憑他自己一個人的能力,也是相當有限的。
「能做到繼承和發揚,就是相當輝煌的成就了!搞藝術的那麼多人,也沒見幾個能做到你這樣水平的。」鄧紅梅笑着說,「我們生在這樣的時代,一有這樣的好條件當然要好利用才行。藝術和音樂的傳承,肯定是割捨不開的。」
吳泓芹和肖雨然兩個也都點頭附和,這也意味着,她們練琴生涯,又多了些新的樂趣。這時候,她們也都不把這個當成是苦難,要能練好的話,內心肯定是滿滿的成就感。不管怎樣,她們都沒有忘記自己作為中國人的事實,能用鋼琴演奏自己民族的音樂,也特別能激發內心的驕傲和自豪。
至於曲譜的事情,秦放歌說回去再發給她們。
鄧紅梅也打算拿到曲譜之後,再做仔細的分析和研究,她也清楚,到時候,能挖掘出來的東西,肯定比她們現在所想到的要多太多。
而秦放歌的音樂會,有這樣幾首中國風格的鋼琴曲,就已經足矣。甚至按照他今天演奏這個順序來都行,從簡入繁,循序漸進。及至最後,再上演秦放歌的精心力作,和林寶卿合奏的《春江花月夜》,那更能代表純粹的中國古典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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