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 第九百五十一章不能做奴隸

    雪終於沒落了,一連兩天的『艷』陽天,地上的雪都已經化盡,整個河南大地又恢復成當初那死氣沉沉的土黃『色』。.:。本以為雪溶之後,地上會泥濘不堪,可大約是河南旱得太厲害,那點雪水一滲進泥土裏,就瞬間消失不見。

    依舊是昏黃一片,依舊是漫天風沙。

    冷風從遠方的丘陵地帶吹過來,發出嗚咽的聲響,眼前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高傑立在風中,牽着戰馬,沒辦法再走路了。

    回頭看去,如同大霧,近在咫尺的戰馬也看不到了,手中只提着一根韁繩,看起來甚是滑稽。

    「總兵官,風沙實在太大,還是先歇歇吧,再這麼走下去,隊伍自己先要散了!」胡茂禎一瘸一拐過來,大着嘴大叫,卻吃進去一嘴的沙子。

    再看他的眉宇之間,頭髮、鬍鬚甚至眉『毛』都都是黃土,整個就是自身難保的泥菩薩。

    「歇息,歇息,死了就可以永遠歇息了!後面就是豪格的追兵,不想死就站起來繼續走!」高傑被風吹得呼吸不暢,心中焦躁,忍不住大喝一聲,然後又不住地朝地上吐着口水。

    然後惡毒地罵起來:「豪格你這個『私』娃子,你他娘還真是跟老子鉚上了。」

    沒錯,豪格還真是同高傑鉚上了。

    兩天前的杞縣大戰秦軍輸得極慘,只一個接觸就潰了。高傑也是無奈,只等隨着『亂』軍一路南逃。

    他還不知道歸德府的許定國已經被孫元給解決了,以為河南軍已經將河南去徐州的道路截斷。沒辦法,只能走開封到陳州這條官道,先退到陳州,然後由此進入鳳陽府,再轉道回徐州。

    當天脫離戰場之後,清點手下人馬,五千『精』銳被打得只剩三千多,那一千多人馬不用問定然是死在戰場上了。

    正要喘一口氣,圖魯什就連夜殺來。

    沒辦法,高傑只能繼續逃。

    逃了一整夜,圖魯什麼追得累了,停了下來。可豪格卻來了,又是一通淹殺。

    就這樣,兩日兩夜中,這兩個『混』帳東西『交』替進攻,竟把高傑打得一口水也沒喝,累得幾乎散架。至於他手下的部隊,到此刻也只剩不到一百。

    高傑有一種預感,這豪格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而這一回他只怕是真的回不了徐州了。

    胡茂禎聽到高傑罵,知到形勢的險惡,心中一酸,只低聲道:「總兵官,你已經兩日兩夜沒歇了,這麼下去鐵打的漢子也支撐不住。今日風沙實在太大,目不能視物,建奴要想尋着咱們也不是那麼容易,不如趁這個機會先『迷』瞪片刻,養好力氣才好上路。」

    話還沒有說完,高傑就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抽』到他臉上:「上路上路,你他娘才上路呢,老子死不了!馬上給老子提起力氣,走!」

    胡茂禎早已經麻木了,只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是,總兵官,屬下這就集合部隊繼續前進。」

    說完,就用盡全身力氣大叫:「所有人聽着,牽好戰馬,出發了!」

    可這一聲喊去,卻沒有任何回音,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

    「怎麼回事?」高傑又朝前吐了一唾沫,旋即就被風吹回打在自己面上,感覺到濃痰中的泥沙。

    「總兵官……不會是隊伍散了吧……」胡茂禎身體一顫,也放聲大喊起來,叫聲中竟帶着一絲哭腔。

    可是,依舊是裊無回音。

    風沙中,身周儘是茫茫黃沙,視線朦朧,讓人仿佛置身於天地初開時的『混』沌,就好象這世界上只有高傑和胡茂禎二人一樣。


    從牽着戰馬的韁繩那頭傳來劇烈的顫抖,想來那大畜生也震懾於這天地之威吧?

    「或許是吧。」高傑好歹也是一軍軍主,自當年造反以來什麼樣的險惡情況沒遇到過。此刻突然冷靜下來,走到胡茂禎身邊,將頭低下喝道:「怕什麼怕,多大點事?這風實在太大,已經沒辦法走了,隊伍估計還真的被吹散了。咱們先找個地方躲躲,等到風停,這才集合隊伍。」

    「是是是。」胡茂禎點了點頭,便和高傑緊緊依靠在一起,拉着戰馬艱難地朝前行去。

    可在這種惡劣的自然環境下,要想找一個避風之處又談何容易。

    二人又向前跋涉了幾百步,直接累得渾身熱汗,肺中滿是灰塵,這才都到一座低矮的建築前。

    定睛看去,卻是一座兩尺高的土地公公的神龕,旁邊還植着一株茂盛的白蠟樹。

    「此地甚好,快將戰馬拉過來系在樹上,咱們在這裏躲躲風。」

    「是,總兵官。」戰馬是他們最可依賴的戰友,說難聽點,在這種逃亡的路上,只要有戰馬在,就有活下去的機會。

    胡茂禎忙將自己和高傑的戰馬系在白蠟樹上,又將神龕里的土地公公搬開,讓高傑躲進其中。

    神龕頗大,可容一人。至於那顆白蠟樹,大約是用來掛白蠟蟲的,平日裏也經常修剪,不高,枝條都往旁邊伸展,如同一把大傘。有它的遮擋,風倒是小了些,也能睜開眼睛了。

    二人擠在神龕里,胡茂禎一臉的晦氣:「總兵官,這次咱們秦軍可謂是輸到家了。以前總聽軍中的九邊老人說起建奴的厲害,末將心中還自不信,今日算是親眼見識到了。經過這一戰,士卒的士氣都已經喪盡,只怕以後也沒有膽氣再與建奴沙場較量了。」

    「你這就怕了?沒用的東西,『摸』『摸』你的胯下,還有卵子,還是個男人嗎?」神龕里,黑暗中,高傑的目光綠油油地亮着:「身為大明朝的軍官,難不成以後建奴南下的時候,咱們都要舉手投降?」

    「總……總兵……不是的。」胡茂禎有些口吃。

    高傑『激』奮起來:「以前高傑也曾經膽怯過,逃跑過。上次孫總督殉國之後,某就帶着弟兄們一路南逃,從山西到河南,再到揚州。沒錯,當時李自成那廝勢大,我與他有血海深仇,是打他不過。不過,倒是不是畏懼。實在是,這麼多弟兄跟着某,而西北又不能養兵,某南下,是要給兄弟們找一個安身立命之地,自然沒有心思在同李自成糾纏。」

    「說難聽點,這天下即便亡在李自成手下,對於我高傑,那就是一個死字,可弟兄們好歹能活。如果亡於建奴之後,要想活,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高傑神『色』有些慘然:「朝廷的塘報你沒看過,但北京那邊的情形我卻是知道的。建奴拿下北京之後,就下了剃髮令,命令所有人都剃成金錢鼠尾。許多人不堪其辱,奮起反擊,死在韃子刀下。即便苟且偷生,也沒有好下場。當初李自成拿下北京之後,不過是搶劫百姓家中的財物而已。這次建奴卻將京畿百姓的所有土地都沒收了,分給八旗貴族。又在北京修建滿城,將城中百姓都趕了出去,將房子號了。如此一來,整個京城的百姓都變成了人家的奴隸。」

    高傑吞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說:「是的,我秦軍軍紀敗壞,燒殺搶掠,什麼事兒都幹過。不過,投降異族,做人奴才的事情,三秦男兒卻是做不出來的,那是比死還難受。被建奴打怕了又如何,軍心沮喪又如何,但凡有一口氣,也要拼命。孔有德、耿『精』忠他們以後就算是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見先人。特別是剃了頭,腦袋後面拖了根豬尾巴,一旦見了祖宗,祖宗問,你的頭髮呢?又該如何回答?」

    胡茂禎還是一臉的灰敗:「總兵官說得是……總兵官你已經走得累了,還是吃點東西,喝口水吧。」

    高傑點頭,解下葫蘆,喝了一小口,又遞了過去:「老胡,你『腿』有傷,也喝點。」

    胡茂禎有氣無力地擺了擺頭:「我不渴……總兵官說得是,咱們是不能做韃子的奴隸的,以後也沒臉見祖宗。末將只是想,建奴如此剽悍,我大明只怕也就寧鄉軍是他們的對手了。今日一敗,咱們以後見了穎川侯只怕要矮上一頭了。」

    一提起孫元,高傑就怒氣沖沖:「別提他,咱們這次靠上了督相,已然為馬瑤草和孫太初所不容。本以為這次先出河南,也能揚眉吐氣,卻不想將仗打得如此糟糕,直他娘晦氣。罷了,這次先回徐州,等積蓄力量之後再說。以後,國家若是有事,大不了咱們和寧鄉各打各的仗,不見面就是了……娘的,許定國這廝,老子定然饒他不得。」

    話還沒有說完,高傑突然停了下來,豎起耳朵,低聲道:「別說話,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胡茂禎嚇了一跳,忙凝神聽去,耳朵的風聲卻小了許多。

    在呼嘯的風聲中,隱約有轟隆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傳來。

    其中還夾雜着人的叫喊:「總兵官,總兵官!」

    「啊,是自己兄弟。」胡茂禎大為驚奇:「想必是弟兄們來尋咱們了。」

    說罷,就跳了出去,大喊:「我們在這裏,總兵官在這裏,快過來!」

    「等等,不對勁!」高傑忙叫了一聲,手一翻,抓住放在地上的鐵杖。

    眼前的風沙突然小了下去,眼前的『混』沌稀薄了些,就看到前方有人馬拖出一條長長的黑線,整齊有序地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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