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到在山上瞧陣勢,你的反應也算快。」老者猛吸兩口鼻煙,身子一偏,以「倒栽蔥」的姿勢從楓樹上摔了下來。
韓楓早猜到這老者就是鴻原上在明溪身邊的老者,多半也是如今代國皇室輩分最長的皇叔詹仲琦。來頭這麼大的人物,這麼摔下樹,自然是做樣子給別人看。
當然,就算詹仲琦不是做樣子,韓楓騎在馬上,皇叔老人家摔得又突然,他實在來不及救他。
於是韓楓眼睜睜看詹仲琦「啪」地一下砸進了楓樹下的落葉堆里,隨後他老人家「哎呦呦」地喊了好一會兒,才從厚厚的草堆中鑽了出來,渾身上下都是落葉和灰土。
「呸——」詹仲琦吐出嘴裏的土渣子,另一手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鼻煙壺,對着陽光看了好一會兒,才鬆了口氣,「還好沒摔着。」
感情他竟是真的摔下樹的!
韓楓目瞪口呆,問道:「老前輩,您想下樹的話,跟我說一聲就是。何必……何必……」
詹仲琦哈哈笑道:「跟你說什麼?你不覺得直接摔下來……比較快麼?」他撣了撣身上的土,邁出枯葉堆,站到了韓楓面前。
雖說他身子不高,在九灼龐大的身軀前更顯矮小,但不知為什麼,韓楓卻覺得自己在仰視他。韓楓被詹仲琦一番話氣得哭笑不得,不過那樹下的枯葉枯草堆得有半人高,詹仲琦從上邊摔下來,也的確傷不到什麼。
想着明溪在山下佈陣,而這山上正是能全覽陣法最佳處,韓楓不得不相信詹仲琦也是位陣法高手。他下馬對詹仲琦欠身一笑,道:「難得老前輩還認得我。」
詹仲琦說話明顯比明溪直接許多,他點了點自己的頭,又點了點自己的心,道:「一家人,我認你不是靠眼睛。」
「一家人」三字既點明了韓楓的身份,也挑明了詹仲琦自己的身份,韓楓萬沒料到他會這般坦誠,臉色一變,正要說些什麼,卻忽覺腦海中一陣劇痛。
那痛不是簡簡單單的頭痛,像是來自靈魂的深處,像是有一根火鉗子直接插進了他的頭顱,痛得令人無法忍受。韓楓被這突如其來的痛刺得眼前一黑,但他自幼在離都長大,就算心機不如旁人學識不如旁人,但忍耐的功夫卻是一等一的。
心知是詹仲琦在搞鬼,韓楓自是寧死也不願在他面前示弱。他咬牙堅持站穩,勉力維持着臉上的笑容,心中不停地召喚着白童。
蹊蹺的是,百呼百應的白童這次竟然毫無回訊。
韓楓只覺痛得幾乎七竅流血,甚至他能覺出眼睛裏發潮,但他確定那絕對不是自己的淚水,他不知道詹仲琦為什麼這麼逼自己,若他打的是在這小山上殺了自己的主意,那麼自己該怎麼辦?
韓楓深吸兩口氣,努力睜着雙眼,雖然他此時眼前是白茫茫一片,連詹仲琦的身影也瞧不到,但他還是認準了詹仲琦的方位,然後用渾身的力氣拔出了赤虹劍。
紅光橫掠身前,他劃了個空,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轉了一個圈,而頭痛卻也好了。
「不錯。」詹仲琦鼓起了掌,旋即低頭看着自己被劃破的衣袖,淡然一笑。
韓楓一直在往後退,直到感覺背後靠着九灼,他才漸漸平靜下來,聽到自己如牛般的喘息聲。他或驚或疑地看着詹仲琦,暗忖自己的身份他應早已看穿,怎麼在鴻原上他樂呵呵地如待晚輩般地幫着自己,到了這小山上卻全然換了一副面孔。
而更讓他驚奇的則是白童的回應——白童一直沒有回應,像是見了貓的老鼠,被嚇破了膽找個犄角旮旯龜縮起來,連頭都不敢冒。
韓楓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才能嚇得白童至此,但能夠肯定的是這東西定然在詹仲琦身上,說不定就是詹仲琦本人。
而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老頭子終於再一次開了口:「我不想殺你,你不用害怕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傻小子,你還早得很。」
早得很,自然是說憑他現在的本事想要反抗代帝,想要完成百年前二皇子的臨終遺志,還早得很。
但詹仲琦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韓楓更覺得奇怪:「不過你總算比那姓柳的小子快許多。哈哈,他這輩子也別想。」
自己比柳泉快?
韓楓完全聽不懂了,如今柳泉已經稱帝,只要邢侯重整兵馬攻入帝都,他上位便是遲早的事情,自己怎麼可能比他還快?
詹仲琦究竟在暗示什麼,究竟是說帝都牢不可摧,有能人異士守城;還是說邢侯上次之敗便是慘敗,已沒有東山再起之力?而詹仲琦自己對這場戰事又是什麼態度?他是皇族中人,他帶着三公主四處遊歷,他難道一點都不擔心自己侄子的江山落到旁人手中?縱然這個旁人也是皇族後人,但畢竟那是當初二皇子的後人啊。
韓楓越想越不明白,想多問幾句,卻見詹仲琦忽地一指遠處山下:「你看,海盜來了。」
※※※※※※※※※
伴隨着白雪一聲狂嘯,「傾山」之陣啟動。
山活了,土活了,天活了,地活了。
所有人只簡簡單單地把手中的武器沖前探出,便像串肉串一樣輕輕鬆鬆地把沖在最前的海盜串到了長槍上、長戢上、長劍上……
連海盜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看着那是人,邊上是土是石頭,可自己衝過去的時候,卻偏偏被石頭擠在一起無法動彈,然後眼睜睜看着胸膛被利刃破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韓楓站在小山上,便是不折不扣的旁觀者。他清清楚楚地看着那陣法變得有了生命,像是連成一體的山巒在地震,發出了天地之威。一陣一世界,這世界、這天地是明溪做的,那麼她對這天地世界來說,便是神,便是制定者,於是她要誰生就生,要誰死就死。
她要那四千海盜的性命,於是天地世界便以這些人的性命當成祭品,獻給她——他們的神。看着明溪舉手投足的淡然從容,韓楓卻覺得不寒而慄。
按照明溪所言,處處是陣,那麼這天下豈不也是個大陣?這陣又不知是誰創造的,難道就是那些人們崇拜的神麼?
那麼在那些神面前,自己又算什麼,代帝又算什麼,就算這些千千萬萬的百姓,又算什麼?他忽地記起之前明溪無意間說起的一件事:「人力有窮盡。四千人我能對付,若要上萬人,只怕也難。」
這天地世界已經自成章法,難道也怕人山人海?
那麼上天的神又怕什麼?怕多少人?
恍惚間,韓楓想到許久以前在離都時看過史書上的一句話。
「人力可勝天。」
難道就是這個意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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