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被船外聲音吵到,感覺船行得速度也放緩了許多,顧不得為婉柔梳頭,便推開窗戶往外瞧去。
水門在風城花都的正北,引流自然是從北往南流。韓楓身在的花船如今靠着西岸南行,那聲音則是從東岸傳來的。
他凝眸看去,見對岸地上灑滿了花瓣,木樓上高懸綵帶,一個四層高的樓船停靠岸邊,船上的人和樓中的人對唱對笑,好不熱鬧。
「這是什麼?」他回頭看向婉柔。
婉柔也湊到他身邊往外瞧,認了認後,莞爾笑道:「是越王次子在納妾。」
「越王次子?」韓楓怔了怔,暗忖好歹也是王侯之後,怎麼納妾都納到了青樓中來了。
婉柔道:「那樓叫做彩蒲苑,裏邊的花魁江嬡也是全城的花魁,打從去年起就被二王子包下了。如今已有整整一年,能得這個結果那是極好的福分了。」她說着說着,眉尖一蹙,卻露出幾分傷感。
韓楓見狀暗嘆了一聲。婉柔還沒到二八年華,這會兒露出的神情卻分明是飽經滄桑的。妓女能給王子做妾便已是極好的福分,但極好的福分背後必然也要有極好的相貌。婉柔容貌只算中上,他日恐怕連嫁給商人做妾都難了。畢竟有了露水姻緣,他想安慰她幾句,但卻不知如何出口,話到口邊最終還是改了:「別看啦。坐下,我幫你梳頭,」
婉柔人如其名,溫婉柔順。她闔了窗戶,靜坐在梳妝鏡前。然而韓楓給女孩子梳頭究竟是第一次,下手沒輕沒重的,饒是婉柔溫順,但還是禁不住輕叫了幾聲。她咬唇呼痛之時,韓楓想起昨晚春色,微笑着在她鬢角親了親,又輕輕揉着方才被梳子扯痛的地方。這時阮胖子正推了二人房門進來,見狀不由呵呵笑道:「韓兄弟若當真喜歡她,那我就做回媒人。反正這花船也有我的股,我跟她們的鴇母說一聲,就讓她跟了你如何?」
婉柔聞言登時喜上眉梢。經了昨天一天相處,她也知道韓楓待女子不似這些鹽商老闆那般粗魯。他性格溫和,又年少英俊,除了看上去有些窮酸外,其他的並沒什麼不好。況且鹽商老闆們都和他稱兄道弟,就算這會兒手頭緊些,但以後他要是做了生意,自然也會順順噹噹的。
韓楓這會兒卻心中一凜。一晌貪歡之後自然希望婉柔留下,可是未來朝不保夕,他拿什麼照顧她?白童這時也尖叫起來:「別答應他!昨天你剛答應姓阮的去江興幫,這丫頭鐵定是他要安在你身邊監視你用的,留下她咱們以後就危險了!」
婉柔會出賣自己?韓楓對這一點倒不信。畢竟她雙眸清澈,完全就是個沒有心機的小姑娘,只是他不願拉她跟自己一起下水,便搖了搖頭,道:「怎好收阮老哥這麼重的禮?」
婉柔聽到這句話後,身子一晃,臉色立時就變了。她垂下頭去雙手揪在一起,韓楓瞧不見她的相貌,卻看得見她雙耳變得赤紅。
想着昨天她幾次泫然欲泣的樣子,韓楓心中一軟,暗忖自己這句話傷她傷得狠了,多半她會恨自己。可為了她好,也只得如此。
阮胖子也沒想到他這般不給面子,他乾笑幾聲,道:「也是。韓兄弟一表人才,這丫頭哪裏配得上?我的扶月館就在前邊不遠,等到了之後再給兄弟選個好的。」
聽了這句話,韓楓就算不信白童所言婉柔會出賣自己,但也堅信阮胖子是想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睛。拒其一不可拒其二,人家盛情難卻,自己總不好讓他一直把熱臉貼在冷屁股上。與其找個壓根沒見過面的,倒不如身邊人來得安心些。
於是,不顧白童在腦海中吵得讓人幾乎發瘋,韓楓還是一把挽住了婉柔的手,道:「阮老哥客氣了。婉柔便很好。我原本便是高攀,只怕以後的日子不能常陪她,故而方才不敢答應。」
婉柔身子又一晃,抬頭看着身邊的俊美男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是真的。
阮胖子捧腹笑道:「就算去做正事,身邊總要有個服侍的人才好。既然定下來了,那麼就不在乎這會兒一定黏在一起,韓兄弟你跟我來,林老闆他們幾個有話跟你說。」
韓楓心知是說如何進到江興幫的事情,便點了點頭,把象牙梳子還到婉柔手中,跟着阮胖子出了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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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船在引流之中愈行愈緩,過了一刻功夫終於停到了一個雕琢精緻的小木樓前。韓楓和四個鹽商這會兒談完了話,正坐在主艙室中跟幾人一起品茶觀景。他沒來過江南,原以為猿啼鎮上那雕滿了鳴猿的酒館便已經工藝精湛,到這會兒見扶月館精巧細緻,更加嘆為觀止。
扶月館遠沒有彩蒲苑鋪張花哨,但亭台樓閣清新別致,更具山水靈動。一進大門,便見幾個歌舞伎正扭動着水蛇腰,她們穿的衣裙分作兩截,上身衣服幾乎短到連胸也包不住,一排垂蘇圍着纖纖一握,擺動之中叫人目光難以離開片刻。
林老闆說在船上歇得頭暈,一下船便找了幾個丫鬟到房中捶肩捏腿,方老闆和林老闆說鋪子有事要回去忙生意,便只剩下阮胖子陪着韓楓。
「韓老弟,今晚你就先歇在婉柔她房中,等我安排好你的住處,你們小兩口再搬過去。」阮胖子口中說得熱熱鬧鬧,「過會兒跟我去家裏吃飯。家母上次被你救了一命,一直想再謝謝你。今晚若能見你去,肯定高興!」
韓楓道:「好。不過你方才說那位蔣七……」
阮胖子道:「不忙不忙。蔣七後天晚上才辦五十壽宴,我找人領着你去。不過那邊的人不比我們好說話,你去了可要小心言辭,倘若說錯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韓楓頷首:「我明白,你放心。」
蔣七顧名思義排行老七,是江興幫的老前輩。阮胖子的朋友跟蔣七很熟,之前想拜會葉長洲也是那位朋友拉的線,可惜葉長洲不給面子,但要見蔣七相對而說就方便許多。阮胖子、林老闆幾人只想在老虎身上捉幾隻虱子,連鬍子都不敢拔,因此正想借着這次機會送份大禮給蔣七,讓他臉上有光,同時看看能否讓韓楓搭上這條線進入江興幫。
仰頭看着風城花都的天空,韓楓溫然一笑:這個籠子,自己總算進來了。
阮胖子家熱情好客,韓楓吃了午飯之後又被留着吃完了晚飯,才被兩個僕從送回扶月館。他歇在婉柔的小屋中,婉柔的姐妹聽說她「出閣」在即,抽着時間一個一個前來恭喜二人。為了以後打算,韓楓之前的那身尋常武人服侍也已經在阮胖子家被換成了一身松綠色的錦衣,人靠衣裝馬靠鞍,他原本就俊美不似凡人,這會兒更有了幾分王孫貴胄的氣度。
雖然說鴇母看錢,姐妹看俏,但瞅着一個比自己還漂亮三分的大男人對婉柔溫柔體貼,扶月館一眾姑娘們大受刺激,紅眼病集體爆發,看不上兩眼便折身回自己屋中求神,但願改日老天爺開眼,讓自己也能找着這般良人。
迎來送往忙了大半夜,到了晚上就寢時,韓楓卻尷尬起來。
昨晚是有酒意在,故而渾然不覺厚着臉皮由着婉柔幫自己寬衣解帶,但今天喝得遠沒有昨晚得多,頭腦也清醒得很,再要同床共枕,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而更讓他覺得奇怪的是,昨晚喝完三四盞酒就覺得身上很熱,可今天並沒有那種感覺。
他心念一動,白童立刻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小子,嘿嘿,昨晚你是被人下了藥了。」
「下藥?」韓楓臉上一燙,暗罵白童在旁,今晚這可更尷尬了。
白童又壞笑了兩聲:「我不說話,我什麼都不知道。」語罷,當真一言不發,仿佛不存在一樣。但想着那張孩兒面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一臉壞笑地等着瞧好戲,韓楓還是暗罵了一句,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婉柔到底是女孩子,心思細膩,見他面色一沉,只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事,便繞到他身後幫他捏着肩,低聲道:「相……相公,更衣吧……我服侍你洗……」聲如蚊訥,不可聽聞。
相公?這兩個字叫得韓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還是沒適應過來自己的身份,但見婉柔又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委屈表情,也不得不認了栽:「嗯。我自己來,你……」剛轉過頭來,卻見燭光搖曳中,婉柔淚光盈盈。
這丫頭是吃准了他見不得女人哭。韓楓方寸大亂,剛要問出了什麼事,婉柔已握住了他的手,淺笑道:「相公,以前我一直覺得老天爺對我不公平,讓我生於娼家,如今才知我的命真是好。相公待我溫柔體貼,便是江嬡也比不上我。」
韓楓暗暗一笑,心想江嬡嫁給越王二王子為妾,你相公我以後說不定還能當上帝王,若說命,或許真是你的要好些。不過婉柔說話間充滿真情實意,倒也叫他頗為動容。離都因為男多女少,而且夷女嬌弱很難活下來,故而眾男子歷來對自己的女人呵護備至。又因原本已是囚徒身份,他們對夷女也沒有什麼看不起的心態,反而同病相憐,由憐生愛,因此離都之中夫妻情深者比比皆是。
自幼受此耳濡目染,韓楓很難不去重女輕男。如今遇着婉柔真心待他,他心下感動,看着她嬌柔不勝的身子只覺心疼。他一笑,忽地打橫把她抱了起來:「你既然這麼誇我,那相公服侍你洗好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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