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活在世上上千年,不消察言觀色,也能看透韓楓的心思:「你不願借。」
韓楓道:「離娿並不是一個物事,她是人。再者,當年是祭司們用瀆神大法將你們的力量禁錮,如今你要反其道而行之,若我猜得沒有錯,離娿定會出危險。」
原咧開了嘴,幾乎將整個牙床露了出來:「有些人寧願自己出事,也要為旁人謀福利。你不肯借,又是否問過她的想法?你可知道若這毒不除,對夷族有何影響?」
韓楓道:「我不知道。但至少這毒目前是保護夷族女子的一道屏障。」
原「哈哈」笑了起來,道:「那是以往。這一百三十年來,我兄弟幾人蟄伏不出,毒的效力不大,自然顯現不出。可既然我們出來了,這毒便會日益趨重,不等害旁人,就要先害自己。這毒再要不解,不出一年,夷族女子將盡數消亡。至時天地流毒,無窮無盡,處處皆化為萬骨丘那般地帶,所謂復國,不過是圖個同歸於盡。」
他笑着說,語氣卻是鄭重其事,讓人不得不信。韓楓心頭劇震,暗道這些事情恐怕連白童都不知道,而所謂「六無」,沒想到最後對應的真是這世間萬事消無。
原又道:「怎麼,小子,你現在還不願借離娿麼?將這些心毒還於我,雖則天下會多出一個你永遠無法超越的人,但我也能保你一世榮華富貴。待得再過幾年,詹明佑的時間到了,你便能登上這個帝皇的位子。什麼狗屁譚氏,在我眼中便如螻蟻一般。」
他的確有實力說出這個話。韓楓看着他身後的帝都大門,無奈嘆了口氣。原來這就是詹明佑所謂的靠山,不得不承認,原雖然狂妄自大,但比譚氏要好許多。他要的只是長生,錢、權對他來說都是無用的東西。而有了他的護持,比起譚氏在身後而言,作為帝皇的詹明佑就可以自由很多。
或許詹明佑能夠接受這種程度的「傀儡」,但他還是接受不了。韓楓暗自冷笑一聲,道:「這話倒說得極是。但你忘了一點,詹明佑只是個平常人,我卻不是。」最後一個「是」字剛脫口而出,他手中的紫金刀也已劃出,刀鋒所向,正是原!
那刀光比閃電還要快。原「噫」了一聲,向後跳了一步,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喉結處隱隱往外滲血,但那口子並不深——原看着手上的紅印,臉上陰晴不定:「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一個讓我受傷的人。怎麼,你想殺我?」
方才這一刀已是韓楓的極限,白童不肯出力,這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完完全全依靠自己,卻沒料到即便破了三重障,他自問已遠超常人,甚至已經感覺不出白童在或不在的差別,這一擊,仍然沒能達到目的。
但既然出了手,就不能停止。韓楓不回話,往前邁了一步,第二刀「刷」地劈出。
原仍然遊刃有餘:「殺了我,給夷族多爭取幾年時間……嘖嘖嘖,或許有用,但小子你太過天真。」他邊躲邊笑,揮灑自如,伸手有如拈花般從容,但場中卻屢屢發出「錚」「錚」的響聲,韓楓也覺手上一陣陣巨力襲來,虎口發麻,幾乎握不穩刀柄。
如此攻了十餘招,兩人移形換影,韓楓大汗淋漓——這竟是他平生最累的一戰。原貌似好整以暇,實則也並不好受,但他終究比韓楓要好一些——他對天地之氣的掌握之深、之順,甚至遠在詹仲琦之上,即便同破三障,韓楓也不過是剛剛邁過那個台階,或許還有隻腳懸在半空,他卻在這個平台上,已往前走了很久。時間總會給人帶來一些好處,活得久了,經歷的事情多了,這本身就是旁人無法比擬的優勢。
而夾在二者之中,已經承受不了這場爭鬥的,竟是那把紫金刀。
不知不覺間,那紫金刀已只剩原有的一半長度。前端平平,全被原一點點掰下。看韓楓的身法略有遲鈍,原攤手吹氣,將掰下的十數枚刀片,向韓楓吹去。
猶如平地捲起一陣狂風,一時間飛沙走石,人幾乎睜不開雙眼。韓楓雙臂擋在身前,眯着眼睛儘量躲避,但還是有一兩片刀鋒划過,尤其一片在他左臉頰蹭過一條長長的口子,登時血流不止。
但他也只受了這些傷,並不致命。
而此刻,原已捏到了他的刀刃,韓楓所餘氣力不足,那剩下的半把紫金刀猶如跟原的身軀鑄在了一起,再也甩脫不開。兩人均是喘氣如牛,原終究高過一籌,先開了口:「還要比?奉勸你一句,放下吧。這世上有資格跟我說話的人不多,我還不想殺了你。」
韓楓汗如雨下,卻咬牙堅持:「不是你不想,而是你不能。殺了你,我定然能找出其他方法幫他們!」
原道:「心毒存在一日,我就在一日。莫要天真,就算你今日不肯,你以為我就沒其他方法說服離娿?」
韓楓道:「那麼你就別想能見到她。」然而他這一開口泄氣,手上的勁力自然送了幾分,眼看着那刀被原捏着,一寸寸推遠。
力不從心。韓楓只覺手腕酸麻,且被無形的風割着,皮膚上雖無傷口,卻疼痛無比。想不到原在此刻仍有餘力調用陣法,可見他甚至呼吸之間,都與天地之氣暗自契合,或者說,他已真正融在這天地之間。想來,那幾名所謂的「惡神」都是如此,方能刀槍不入,有飛天遁地之能。這是他所不能及之處,可就算想得明白,再者電光火石間,也難逾越這一步。
該怎麼辦?韓楓睚眥欲裂,只覺太陽穴跳個不停,心臟也已快從胸口蹦出來,仿佛再多用一分力,渾身的血管便會再承受不住。然而就算血崩而死,他也絕不能退。婉柔、虞天星、柳泉……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離娿,他絕不會再這麼眼睜睜看着走向絕境。
眼珠逐漸變紅,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韓楓仿佛又看到了那大地之下不斷變換的面孔。他不會讓那場景變成真實,即便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他或許此刻不能利用天地之氣,卻能控制自身。他一咬牙,右手翻轉,竟在剎那間震斷了自己的腕骨。忽然少了僵持的力量,原未收手,竟似反拿那半截紫金刀,以刀柄向韓楓胸口頂去。
原還不願傷韓楓的性命,他對氣力的把握自然精準,正欲收手時,卻不料韓楓這時伸出左手,反握刀柄,向原直刺。
兔起鶻落間,這麼近的距離,原再也無法閃躲,也來不及化身為虛,那一刀沒體而入——但令韓楓失望的是,這一刀,最終只傷了原的右臂,終究未及軀幹。
與此同時,原一腳飛起,韓楓如斷線風箏般,摔在不遠的地上。
這時,他身後卻響起一個他此刻最不願聽到的聲音:「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