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一切都是黑的。
睜眼是黑,閉眼是黑。
醒是黑,夢也是黑。
或許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只是白童的「開來」——
——但腳腕處傳來的痛,卻告訴韓楓,這一切都是真實。
此時此刻,唯有這痛,能讓他保持清醒,分清楚現實與虛幻。
那抓着他腳腕的手緊扣,猶如一隻鏽跡斑斑的鐵箍——鐵箍周圍並不光滑,鐵刺倒生,直扎入肉——那是那手上尖利的指甲,因毒而腐,邊緣忽長忽短,帶着無限的恨意與隱隱約約的悲傷。
大地便如一塊沒有縫隙與紋理的肉,韓楓只覺自己如同一把刀一樣,被生生地嵌入這「肉」中……前行太難,他在被一點一點地磨磋,周圍的泥土雖然柔軟,但也有着無比的韌性,它們耐心地等待,打算將他磨得鋒芒不再、卷刃而歸。
大地又如厚厚的棉被,包圍着他的一切,堵塞着他全部的孔竅,讓他呼吸不得。所幸有白童在,讓他能夠在泥土的間隙之中攫取稀有的空氣,但這也只是權宜之計,無法長久。
頭頂傳來的聲音和震感越來越輕,韓楓自知已經到了大地深處,再無其他可依仗處,這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也不靈的狀態了。地將他困住,若不是有那人拉着,他連一個手指頭都動彈不得,此時他此前用以保命的功夫全都用不上,整個人如同砧板上的魚一樣,任人宰割。
而那人卻遲遲沒有動手。
這又是為什麼?
黑暗之中,人總會產生大恐懼,然而驚恐之餘,韓楓此刻心生疑惑,登時清醒了許多。
方才經歷的一切在眼前一一閃過,藉由白童的能力,這些情形中無論是「化獸者」抑或是自己人,對韓楓而言,都清晰異常。清晰到他甚至能夠預判出自己的下場——
倘若在那獸群包圍之中多過一刻,他非死即重傷,至時縱使離娿用出了「瀆神大法」,也無力回天。而正是這大地之中突兀伸出的一隻手,救了他一命!
一個人既然能夠救他於危難之間,那麼多半就不會再傷他。韓楓心頭一定,可是身處地中,四周傳來的壓迫感仍然讓他甚是緊張。縱然有白童在維繫着他的呼吸,但他也不確定如果繼續深入下去,還能否繼續苟延殘喘。
但他能夠確定一件事——抓着他腳腕的那個人,並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泥土就在他口邊,韓楓無法開口說話,無奈之下,只得先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緒,再想其他。
他嘗試着身上何處能動,從手指開始,一點一點地試探。泥土雖然鬆軟,卻也很嚴實,他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勉強張開了雙手,隨後雙手一握——卻什麼都沒有抓到。
那泥土竟如同沒有實質的流水一般,從他指尖甚至是手掌中直穿而去,絲毫未留!
「這怎麼可能!」韓楓只覺背後起了一趟冷汗,這一刻他甚至想起了傳說中的「鬼」,只聽說鬼是身有影卻無形,故而能來回穿梭,但自己此刻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疼痛,能夠被那人緊緊拉扯,這都說明自己還是一個人,可為何卻連一點土都抓不住?
正在這時,那拉着他的人忽然停了下來。
雖然睜不開眼睛,但韓楓仍能清楚地感到那人抬頭對着自己笑了笑,隨後他便聽到那人嘶啞的聲音:「就到這裏了。接下來如何,只看你自己!我欠詹仲琦的,今日也算全都還了!你欠我的,是你接下來該還的了!」
腳上的痛倏然消失,隨之消失的,還有那個人的氣息。四周寂靜宛如死土,甚至連蚯蚓掘土的聲音都聽不到,韓楓只覺自己猶如被人拋在沼澤中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偏偏無法用力,不得要領。
而更讓他驚懼的是,他的兩肩和頭頂開始隱隱作痛,像是有巨人伸手在這三處按着,要將他按得身骨粉碎。
耳邊隱隱還回想着那人離開時的言辭,他欠詹仲琦的是什麼韓楓已無心去想,但他所說的償還,勢必指的是將他從一眾「化獸者」中救出;而自己欠他的,想來便是在這地中所下的毒了。
一報還一報,莫非這人也想讓自己受毒蝕之苦?
想到這一點,韓楓不由自主地想往上逃,但身子微微一轉,便聽到骨節「咯吱吱」響個不停,旋即白童叫道:「埋在你上邊的土太重,別動!別動!」
韓楓此時是想動也動不了,聽白童這般焦急,倒不由自主苦笑了兩聲:「不能動又當如何?豈不是要被活活困死?」
白童輕嘆一聲,再未回話。
自從與智峰對敵之後,韓楓便已習慣了指望不上白童的日子。他心底也輕嘆一口氣,咬咬牙打起精神,再度試着張開了手。這一次泥土沒有從他的手上穿過,他實打實地握住了一把土,緊緊攥了一下。
泥土很濕,這一握之下,幾乎能夠滴出水來。地上天寒地凍,此處的泥土摸着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這感覺並不讓人感覺舒適,反而如同六七月的汗水,濕粘得讓人心慌。但這心慌,卻如方才那人帶給他的痛一樣,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實,並非夢境。
然而,韓楓卻更情願此時此刻能夠失去神智——呼吸不暢,骨節酸痛,他這一生都沒有過這麼生不如死的時候,哪怕他猜到那人在土中來回穿梭的訣竅,卻仍覺得升天無望。
他做不到視土而不見,唯有用自己的方法慢慢挪移。兩手按着泥土,他盡全力感知周圍的一切。他將手化入土中,將土視為自己的手的延伸,將這大地分為左右兩邊。
在地表,他為了擋住天馬的一踢,曾經下意識將大地化手,搶過了跌落一旁的紫金刀,那時之後,他曾又私下試過無數回,以為這「絕技」他已完全掌握,但這時身處地中,才知離「爐火純青」相距甚遠。
他用大地為手,然而大地卻回報給他千萬隻手。手與手相互牽扯,就如同一個人的左手與右手在角力,誰也占不到便宜,甚至他越掙扎,反而被推得越往下走。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2s 3.947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