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無變化。」清秋蹙起了眉,「如何並無變化?」
韓楓回頭向譚掌柜處看了一眼。他一直以為譚掌柜與芒侯長得很相似,但此時看來,卻覺得另有不同。同樣的眉眼,但在譚頭兒臉上卻顯得愁雲密佈,而到了芒侯臉上,則霸氣凜然。
而譚頭兒也意識到韓楓在看自己。他嘿嘿笑了幾聲,顫悠悠站了起來,手中的水煙氤氳出一圈圈的白煙。隨後,他沖桌上的兩個人拱了拱手,道:「小人這店也快打烊了。二位想繼續聊就繼續聊,小人要回去休息了。」
「譚頭兒慢走,朕……我走的時候會帶上門的。」韓楓道。
等譚頭兒離開,韓楓才對清秋道:「小處自然會有變化,但大格局依舊,我不希望這天下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也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的。」
見清秋不置可否,韓楓又繼續解釋下去。他難得跟人講真心話,自從詹仲琦離開之後,更是如此。
鋒關芒城遍佈芒侯的耳目,無論是行宮之中,還是行宮之外。跟他相熟的人中,離娿只關心夷族未來,並不多問代國前途;婉柔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也接不上話;杜倫與柳泉交好;羅懷信則畢竟屬於五司之後。
而唯有清秋,天不怕地不怕,處在種種利益的夾縫之中,她完全客觀,置身事外。她不會把這些事說出去,因為壓根就不會有人想到來問她。
既然如此,何不一吐為快呢。
韓楓手中拿着根柳木筷子,蘸着白水酒,在坑坑窪窪的桌面上隨說隨畫:「造反也好,起事也罷,歷來分為兩種,一類自上而下,一類自下而上。」
清秋道:「你是指諸侯作亂和民眾起義?」
韓楓道:「對。我以前以為自己是後者,但到了鋒關芒城之後,才覺得自己向來都想錯了。我們是前者。這天下現在諸方割據,都是前者。甚至兩百年前的義侯之亂,也只是前者,而非後者。」
清秋道:「我若記得沒錯,義侯之亂並未成功啊。你是想明白他沒有成功的原因了麼?」
韓楓道:「因為他將太多無關的人卷了進來,而又沒辦法滿足他們所有人的要求。清秋,我們既然是自上而下的起事,那麼這天下間就有絕大多數人認為自己還能活得下去。場面鋪得越大,影響的人就越多。日子只會更壞而不會更好,那麼人們只有寄期望於未來的變化。可是總共的物資就這麼多,戰爭之中又百業凋零,你能拿什麼給他們呢?」
「鋒關芒城跟隨我的這些人勢必要拿最好的,這並不難解決,只消讓帝都那些人拿最差的,兩邊人掉個位置即可。但當這天下的人都問我要更好的地位、飲食、生活時,那就危險了。被捲入戰爭並非他們自己的選擇,不順心時自然就會遷怒於人,而這時自下而上的造反不會遇到的問題。」
清秋道:「所以你就希望變化越少越好,讓那些人維持現狀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可是你不要忘了,一旦戰爭開始,沒有人的生活不會發生變化。那麼你能做的,只是儘量不成為被遷怒的那個人。」
韓楓道:「我明白,所以我也要做被迫捲入這一切的那一方。柳泉他們太過冒進,早已經在前邊為我們做好了鋪墊,而我擔心的,是我們有沒有成為旁人的鋪墊。」
清秋輕嘆了口氣,道:「可惜你現在才想明白,一切已經太晚。你稱了帝,就不好再回頭。這條路既然走了上去,就沒辦法停下來。」
韓楓道:「是啊。我只怕等到黎民怒火燒光了柳泉他們,燒到我面前來時,芒侯就會火上澆油了。」
清秋聽了這麼多,也明白了韓楓話中的意思,便道:「你需要我幫着做什麼?你現在既沒有自己的軍隊,威望也少得可憐。尋找天馬只是第一步,即便成功了,未來倘若芒侯不讓你帶兵,那麼所有的軍功就都沒有你的份。」說到軍功,清秋微微一頓,忽然臉上一紅,道:「你是希望我拉攏羅將軍,讓他徹底過來幫你麼?」
燭光之下,清秋如暖玉雕就,再沒有什麼言辭能夠形容她的傾世傾城。她的眉目或許沒有夷女那麼精緻含情,但清而不寒,秀而不媚,可謂世間難得。韓楓想着她在山林馳騁的灑脫,又想到她平日裏若與世無爭實則洞悉透達的冷靜,只覺自己所想實在玷污佳人。但清秋如鏡如水,已經清清楚楚映出他的想法,他又如何隱瞞。
韓楓未回話,只仰脖喝了一杯白水酒,他在逐漸適應着那土腥的味道。而藉由飲酒,他也躲開了清秋的目光。
清秋微微一笑,道:「你怕什麼?我並沒有怪你啊。只是我本不欠你什麼,也與西代毫無瓜葛,你要我幫你,我就要放棄聖女的道路,那麼總該有些回報才行。正如你所說,我的日子只會更壞而不會更好,那麼我只有寄期望於未來的變化。」
韓楓問道:「你想要什麼?」然而一句話剛問出口,他忽地微微一怔。他看到了清秋的神情,只覺這神情很熟悉,讓他想起了曾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韓楓心裏頓時明白了過來,再開口時,儘量不讓自己的失望影響到自己的語氣:「原來你喜歡羅將軍。那麼我就保他一生平安,如何?」
這回輪到清秋啞口無言。她面紅耳赤地看向窗外,只見除了漆黑還是漆黑,什麼都沒有。然而這片黑卻像有魔力,能夠把人的靈魂都吸噬進去。
隔了不知多久,清秋才道:「我不需要你保他平安,他也不需要。我看了今天新寄到譚伯處的戰報,說他抓的那個姓虞的將軍趁人不備自殺了。我那時就想,羅將軍能征善戰,又敢打敢拼,在未來勢必成為芒侯麾下的勇將。他整日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你又豈能保他平安?就算詹老爺子還在,只要沒辦法一步不離地跟着他,那也做不到。而他,也勢必不願成為受旁人保護的人,那比殺了他還令人無法接受。既如此,那麼你就保他一生都能做他喜歡的事情吧,讓他無拘無束,不猜忌,不掣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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