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之約 6.平靜（二）

    「朵兒」

    聽到克瑞斯叫到自己的名字，勤勞的機械姬停下手中的工作，有些疑惑地望向克瑞斯。

    在朵兒對克瑞斯的理解中，這位偶爾有些任性的小主人可從不敢輕易地打擾到正在工作中的自己。

    是因為什麼事情嗎？

    朵兒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若凝霜地望着克瑞斯，一字一句地說道：「克瑞斯主人，移植將會在五分十三秒後完成。您不需要着急，我已經通過」

    開玩笑，如果是因為這件事打擾到認真工作的機械姬，那麼自己的下場可能會非常慘——在克瑞斯喜歡的咖啡里加一些巴豆粉，麵包中塗幾層辣醬或者是把調味料中的鹽換成糖。

    克瑞斯想到了以前被女管家報復的日子，冷汗差點被嚇出來。急忙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打擾到朵兒。

    雖然機械人第一定律是保護人類，永遠不可能傷害到人類的生命安全。但如果因為這些小事情讓機械姬對自己產生厭惡的話，就實在划不來了。

    畢竟，機械人保護一個正常人和保護一個非正常人在邏輯上是一樣的。雖然還沒有聽說過機械人故意看着人類受傷，但是不代表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克瑞斯不喜歡機械人，所以永遠不會信任這些大傢伙。「防人之心不可無」是克瑞斯從書中聽到最多的一句話。當然，作為天主教神父的養子、虔誠的宗教信徒，克瑞斯謹記「害人之心不可有」。

    因為自己的私慾傷害到其他人，那可是罪！

    克瑞斯的動作讓原本有些生氣的機械姬稍微有些愣神，臉上的表情也開始緩和下來，好像是在思考着什麼。停頓了幾秒，朵兒皺起眉頭，不解地望着克瑞斯，疑惑地說道：「那您是有什麼事情要去做嗎？」

    聽到朵兒的話後，克瑞斯心中鬆了一口氣：「我記得四年前聽薇兒說過，這附近建有一個報刊室，提供有紙質的報紙」

    看到機械姬仍皺着眉，淡藍色地瞳孔中充斥着濃濃的疑惑。克瑞斯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我想去找找最近的報紙，看看有沒有錯過什麼事情」

    如果想拿到奧修叔叔留給自己的修復液，像這樣耗費大量的時間研究筆記本本身是毫無意義的。克瑞斯到目前為止只是大致看了一遍約書亞留下來的筆記本，筆記本記載的很多事情都沒有弄明白。按照以往對約書亞性格的了解，克瑞斯覺得自己應該去弄明白最近外界發生的變化。

    約書亞很喜歡看報紙，了解時事。

    在克瑞斯的記憶中，這位養父每天都會在早上六點整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晚上七點整看電視播放時政新聞。

    如今剩下的機會，就只剩下這一個辦法了。要想明白約書亞在筆記本中所指代的含義，就只能從約書亞的生活習慣中入手——

    看看最近的報紙上寫有什麼。

    雖然朵兒是最優秀的人形機械人，但她只是家政機械人，在出廠定位時是家政機械人，所以朵兒在信息處理能力上只是機械人中最基礎的標準，甚至連信息處理模塊都是幾年前的老標準，馬上就要被淘汰的老古董。除了像克瑞斯一樣每天看新聞、讀報外，她也就只有在中央機械人髮指令下來時，勉強能猜出外界的情況。

    除此之外，朵兒也確實沒有其他的途徑能比克瑞斯更了解外界的情況。在某些方面，朵兒甚至還不如眼前的這台工程機械人。

    朵兒手指纏繞着鬢角的髮絲，模擬人類思考半分鐘後，同意了克瑞斯的要求：「那您一定要在半個小時後到地鐵3號站，如果超過了約定的時間，我可是會強行帶您離開的。」

    說完之後，朵兒覺得還有些不妥，想到這位任性的小主人說不定還會給自己帶來一些麻煩後，便徑直地走到克瑞斯的身邊，用白皙的手指點了點克瑞斯剛脫下來的雨衣。

    透明的雨衣發出點點的藍光，持續了三秒後，又很快地消失恢復原狀。

    「小哥，看來你可是不省心呢！」

    聽到工程機械人的調侃，克瑞斯摸了摸鼻子，覺得有些尷尬——剛剛朵兒所做的事，是激活雨衣的gps定位功能。

    看來這位女管家還是不相信自己。

    想到這裏，克瑞斯不由得有些無奈，想緩解一下這時的尷尬。

    聽到大塊頭髮出嗡嗡聲還在嘲諷自己，克瑞斯立即組織好語言，想繼續調侃這個大塊頭，把剛剛的嘲諷還回去。被這種笨拙的大塊頭取笑，讓克瑞斯覺得有些丟人。

    但一抬頭，看到朵兒一臉凝重的表情，克瑞斯只好又將所有的話咽回去。

    雖然不相信自己，但是這位女管家確確實實在擔心自己的安全。

    克瑞斯看着朵兒走回工程台繼續工作，乾乾地笑了笑，提起雨衣走向街尾一家商城的大門。

    「嘿，小哥，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彩雨沒有那麼可怕的哈哎喲」

    對於工程機械人的嘲諷，克瑞斯惘若未聞，他全身心都放在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

    如果克瑞斯像往常一樣，就會因為好奇工程機械人戛然而止的笑聲，從而發現朵兒的異常。

    「就你話多！」

    朵兒皺着眉，精緻的小臉上閃過一絲怒氣，狠狠地敲了敲工程機械人的液晶屏幕。

    「沒看到我的主人有心事嗎？！」

    說完抬起食指，想要再敲這頭不會說話的蠢傢伙。

    「我錯了，大姐頭！別別敲哎呦，疼別敲了，要敲碎了！」

    工程機械人看着生氣的朵兒，有些欲哭無淚。

    而另一邊心事重重的克瑞斯，則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的情況，再次錯過了一次機會。

    克瑞斯並不擔心「彩雨」。

    少年時代身體的殘疾，早就將他磨練成心性穩重的人。區區「彩雨」，是不會讓他有任何負擔的。而現在，克瑞斯所擔憂的，是時間上的急迫。如果再拖下去，很可能脫離人類的大部隊。一旦脫節，自己可就會錯過很多機會了解現在的外界狀況。甚至在到「新時代」之前，就沒有機會再接觸到其他人類。

    兩周以前，克瑞斯剛從沉睡種醒過來時，就發現城市中的人類已經撤離的差不多了。信箱中除了叔母和表妹寄來的關切信，就只剩下西維亞修女留給自己的幾封信。

    信中說了很多關於環境惡變的近況和對克瑞斯的擔憂，希望克瑞斯能及時跟上人類的大部隊撤離城市。

    一直以來像母親一樣照顧克瑞斯的西維亞修女，對克瑞斯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能收到西維亞修女的信，這讓克瑞斯放心了很多，覺得很開心。

    至少對自己很重要的幾個人都已經撤離了這個城市。

    想到這裏，克瑞斯原本沉重的心情得到了轉變，陰鬱之情一掃而光。

    但很快就又開始愁着另一件事了——奧修叔叔留給自己的基因修復液。

    克瑞斯苦着臉，想到約書亞離開之前對自己的千叮萬囑，要求自己一定要拿到基因修復液。再看看現在的自己，因為沉睡，只是把筆記本粗略地看了一遍，內容都沒記住。更別說基因修復液，那是毫無眉目的。

    「唉」

    克瑞斯嘆了一口氣，心中不由得發出一聲哀鳴：「基因修復液到底在哪啊！！」

    走到商店的門前，克瑞斯將手指放在門上的指紋識別器上。門上的電子燈閃爍了兩秒紅光後，亮起了綠色的燈光，在「嘀」的一聲後自動打開。

    雖然大部分人類都已經撤離了城市，但城市中由於工程機械人的存在，時刻都維持着各項功能。就像主人只是出門在近處忙着事情，等忙完後隨時都有可能會回來。

    克瑞斯越過早已停業的商鋪，順着商場大廳中的樓梯，向修建在商城下的1號地鐵站走去。

    1號地鐵站和8號地鐵站相鄰，兩個地鐵站中間的過渡帶有一個地下休息區。休息區裏有兩家快餐店，一家咖啡館和微型圖書館。薇爾曾說過的報刊室，就在微型圖書館裏。

    這個休息區的名字叫做安神之居，剛開始是給修建地鐵的工人們提供一個休息的地方。地鐵修成後，為了紀念工人們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就成為了這個城市中最特別的紀念館。

    這個地方，克瑞斯在七年前來過。是和約書亞一道來，送那位帶着半張銀色面具的來客離開城市。那時候這個休息區只有一家咖啡館，一家快餐店。其他的幾家店或是在改造，或是打算盤出去。

    後來克瑞斯變得越來越嗜睡，就不再有機會過來這邊。只是偶爾在睡醒的時候，聽薇兒說過這裏的變化。

    克瑞斯是一個守舊的人，喜歡懷念過去。一旦手頭沒事的時候，總要回憶過去。薇兒總是笑克瑞斯，像一個經歷世間滄桑的老頭子。

    上次來是在七年前，最後一次聽薇兒說道這裏的時候也過了四年了。如今故地從游，不僅是身邊沒有了養父，還有那位曾經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薇兒。

    想到那頭金色的長髮、溫柔的笑容，熟悉的身影就像再次回到了克瑞斯的身旁，輕輕撫摸着克瑞斯的臉頰，輕輕地訴說着什麼。

    原本握着門把的手，此時只能無力地搭在上面。克瑞斯半蹲在門前，感到心臟隱隱作痛，淚水很快就模糊了雙眼。

    「克瑞斯主人，您那邊發生了什麼？」

    正在難過的克瑞斯聽到朵兒發來的短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痛苦平靜少許。

    捲起袖子，對着手錶的鏡片中顯現出來的朵兒回復道：「沒事，我只是忽然有些累了」

    「我這裏檢測到您的情緒變化，心跳加快，腎上腺素突增……」

    「朵兒！」克瑞斯打斷了機械姬的話，說道：「我沒事的，你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們一會在3號地鐵站見！」

    說完，克瑞斯就掛斷了與朵兒的通訊。

    「已經過去很久了，薇兒一定也不想看到我這樣。」

    克瑞斯喃喃自語道，推開圖書館緊閉的大門，走了進去。

    「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

    通訊的另一邊，在聽到克瑞斯毋庸置疑的語氣後，朵兒沉默了許久。一旁的工程機械人剛剛受到朵兒的教訓，自然是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擾到朵兒。

    「果然是因為薇兒嗎…」

    朵兒的語氣有些低沉，淡藍色的電子眼此刻也是黯淡無光。白皙的小手緊攥着髮絲，而後又無力地放下。

    朵兒就這樣站在操作台前，任由彩雨打在身上，慢慢地腐蝕掉衣服。

    一旁的工程機械人奇怪地看着朵兒，倒也很紳士地抬起機械臂為朵兒擋雨。

    「真是個笨蛋！」

    朵兒輕輕地罵了一句，抬手砸在操作台上。

    工程機械人切斷了話筒，忍住不敢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欲哭無淚地望着朵兒。

    幾滴透明的液體落在操作台的液晶屏上，這台大塊頭剛想罵出聲時，發現了不對勁。在分辨清楚這些液體的來源後，滿臉震驚地望着趴在操作台上的朵兒，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這怎麼可能？！」

    而另一邊的克瑞斯在平靜了心情後，很快就將身心投入到正事中。

    手中拿着從一年前一直到今天的報紙，一張接一張地仔細翻看。

    這些報紙是圖書館自動打印出來的。每天早上5點鐘，第三代信息機械人就會根據收到的信息，在分類之後打印到紙上供過往的行人拿走翻看。

    隨着科技的發展，紙質材料能承載的信息越來越少。為了延續這項傳統和維持其存在的意義，信息機械人講最重要的事情打印在報紙上，避免無意義的浪費。

    因此，克瑞斯要想明白約書亞留下來的寓意，就必須在這些報紙中找到相互聯繫的事件。

    科技越發達，信息就越冗雜。

    從21世紀進入到電子時代後，人類所接觸到的信息是從傳統書籍中接觸到信息的幾何倍。科學家一直把進入電子時代視為信息大爆炸的開始，認為信息處理能力是現代人類必須擁有的基本能力——同時在多個信息源中篩選、提取和處理有用的信息。

    信息大爆炸導致後果，就是現代人類的生活節奏加快。快節奏的現代社會讓許多人類在面臨大量冗餘信息的同時，心理也出現一定程度的扭曲。浮躁、感情模糊等等，一系列的心理疾病讓滯後的現代醫學無所適從。很多人在虛擬的信息中走馬觀花慣了之後，再看到紙質的書籍和報紙，會新生煩躁的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克瑞斯不得不承認，現在能看進報紙，得益於約書亞平時的教導。作為一名神父的養子，他讀慣了紙質的聖經，再看這些報紙完全沒有普通人的浮躁。

    即使這邊時間越來越緊，離開的時間慢慢逼近，克瑞斯仍舊能夠靜下心一字一句地看着報紙上的每一個內容。

    如果朵兒不聯繫克瑞斯，他或許能就此一直地看下去。

    「真厲害啊…古中國有句老話，叫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看來用來形容你，那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兀的響起一句話，打斷了克瑞斯的注意力。話中滿是輕浮調侃之意，讓克瑞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啊啦，剛剛還誇獎你如此用心，怎麼這麼快就不行了呢。你這樣子，姐姐可是要收回剛剛說過的話咯……」

    雖然沒有笑聲，克瑞斯卻感到話中笑意十足，有些不太舒服。

    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到報刊室門外高跟鞋規律地敲擊着地面，不急不慢地發出「嗒、嗒、嗒」的聲音，由遠及近慢慢走向克瑞斯。

    「啪嗒」，聲音的主人停止了腳步，站在報刊室的門外，下一秒就會推門而入。

    「小紳士就是這麼對待姐姐的嗎，姐姐可是會傷心的」

    克瑞斯沒有回應，只是皺着眉疑惑地望着門外。

    聲音的主人仿佛看到了克瑞斯滿臉的疑惑，輕笑一聲，說道：「既然不歡迎姐姐，那姐姐可就自己進來咯~你可不要害羞了，小~弟~弟~」

    話音未落，木門應聲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