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一四三章 落鳳坡 二

    火燒雲中炸出無數雷霆般的獅子吼。吼聲憤怒、恢宏而絕望,響徹天地之間。

    我們眾多金丹都捂上流血不止的耳朵,幾個弱小的金丹又跌下內城樓去。倒是酣睡不醒的逢蒙哇地一聲蹦起來,他的熊掌捏着自己的喉嚨眼,

    「咦!發生什麼事了!我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主人,你們把那隻河童馬打跑了嗎?剛才他的血水好甜啊。咕唧。」

    我感應之中,黑白熊一覺醒來,氣竟然增長了幾分。

    逢蒙一溜煙跑到顏若琳身後,問我背後和他並肩的地藏,天上是什麼妖異東西。

    地藏的小腹已經敷了甘露和斷續膏,沒有性命之虞,只是神態疲乏。

    「自文明時代終結後,天下的妖族漸漸形成七系正脈,每系各由一位妖族大聖統領。雲中之物是元嬰者,而且和我同屬七聖之虎系,你也是這系譜中的小妖。人類的獅子吼借鑑自虎系法門,只能達到生靈的耳中;我的吼聲能達到生靈的骨髓;雲中之物的吼聲卻能動搖修真者的陰神,他得到了獅子吼的三昧,是最上層的獅子吼雷音。如果雲中之物貼面向金丹一吼,就能立刻讓金丹心裂。咳咳。」

    地藏對黑白熊的解說讓眾人面面相覷。

    「呸。怎麼打掉一個元嬰者,又來一個元嬰者!」紅衣少女焦躁地跺腳。她大聲嚷嚷,渾然也像一頭小母老虎吼叫,我白了她一眼。

    ——琳公主的性情我熟稔,危機關頭她其實心神鎮定。這種失態本來不會在琳公主身上發生;一旦發生,說明她失去了方向和主意。

    紅衣少女一添亂,剛才還樂觀的人群也開始人心浮動起來。

    「諸位鎮定,我們必然有驚無險。華蓋將軍都撤走了。我們只要專心對付那個元嬰者就是,大不了再打倒一個元嬰者。」

    分離白聽元神和金身的詭計不能再用第二遍,我腦中一時也思索不出新的克敵手段。

    但我厚着臉皮,不讓自己的氣有任何剎那的動搖。

    我儘量把一個字一個字地平穩地送到諸人的心中。儘管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

    「哈。上官小姐,你能把我的命-根還給我嗎?我看這裏勉強還有和元嬰者交手之力的只剩下本少了。如果我的法體完備,修為還能再往上漲一點,大概能在被分屍前多玩幾個回合。」

    龍少輕浮地自摸了下自己的臍下三寸,浪蕩地笑起來。

    我臉色拉黑。

    上官卻向我搖頭,安撫眾人放心。她從納戒取出一個黑色小盒,小盒開啟,一串金色小字竄入公孫紋龍臍下三寸,他那裏盈縮七次。

    「剝剝。」

    似乎公孫紋龍那裏鼓了起來。龍少的凶煞之氣也隨之膨脹。眾門人遠遠避開這個人皮獸心的妖邪。

    妖艷美麗的男子獰笑起來。高亢的笑聲似乎重新了某種雄性的味道。

    (「原來家父為了懲戒公孫世子,把他的臍下三寸強制縮陰入腹,除了盒中符字,真人以下無人可以復原。」)翩翩神念傳我。

    「那我去會會他喲。」

    公孫紋龍拔出方天畫戟,嘴上如此說,但目中綠油油的凶光卻掃在我們崑崙龍虎兩宗人上。

    「龍少。我之所以還你法體,只是因為日後惡戰還要用人,不要自以為脫出囚籠了。雲中之物用不上你對付。」

    青衣少女冷冷訓斥龍少,轉對我們道,

    「諸位寬心,我猜測雲中妖物是被幾日前被燕院主法界困住的七年山獨角獅子。天上飄下的血雨和當初河童馬金身的千創百孔一樣,都是被燕院主的千一符法所傷。你們再看天上,有小金字圍繞着那片火燒雲!是燕院主的神通手段!獨角獅子命不久了!」

    我凝神看火燒雲。

    如翩翩所說,飛蝗般的小金字在火燒雲中進出飛舞,小金字的軌跡如連環不斷的相扣諸環,又如金蛇狂舞的閃電。

    運轉雷法總綱的眼中,我分明看到火燒雲其實是雲中之物釋放的一張彌天火網,火網過於密集,以致形成了雲態。

    在雲中進出的無數小金字赫然是一道道符印,有些書寫着「死、亡、喪、敗、厄……」等厭勝詛咒的蝌蚪符文,有些還則書寫着「封禁、反覆、顛倒、飛伏……」等術法符文,另有一些則是「臨兵斗者……」等九字真言符文。符印有靈性地從火網中穿梭進去,又無損穿梭回來,每次符印循環一輪,雲中滴下的真血就會多。

    萬千符印之所以無損,因為它們穿梭的路徑恰恰是火雲的火眼所在,和我用雷法總綱洞見的破綻完全吻合。

    「燕院主的千一符法和我的雷法總綱有暗合之處呀。那個火燒雲就是獨角獅子的火法相嗎?」

    「應該叫火法身。妖獸把自己元神中的火法相寄托在無漏金身上,就形成了一個垂天雲彩大小的火法身。」翩翩說。

    ——要是這樣一片火雲現在撞向我們沒有陣法護持的城池,城中生還的金丹可能寥寥無幾。火燒雲的火和金丹者從真元提煉出的煉火不同,是元嬰者從本命真元提煉出的三昧真火。

    我自己沒有駕馭三昧真火的經歷,不確信自己能不能抗衡住。其他人在雷法或者避火之術上的造詣更不如我。


    幸好,對付這頭元嬰下層的獨角獅子已經不用我們這些金丹者操心了。

    虛空響起一陣驚雷,是元嬰中層者才能發出的神雷

    都天神煞!

    一位負劍的赤發客從虛空上的裂口踏出,正是我們久候不至的龍虎盪魔院主燕采霞

    他的神念掃向下方。但我們都塗抹了屠蘇婉的胭脂貓,他一時沒有發覺我們。三個呼吸後,赤發客的雙目才瞥見了城樓上的我。

    燕采霞朗聲向城池上的諸位門人大呼,

    「大善!你們竟然擒拿了走漏出我法界的大妖獸!多謝崑崙的道友相助!——傷敵十指,不如斷敵一指。我這就斬殺獨角獅子,不讓前功盡棄!」

    赤發客劍匣打開,恭敬道,

    「請寶貝出府!」

    一道綿延一里的白虹貫穿了金字圍繞的火雲。

    「騰!」

    火雲鬚臾散盡,凍雨飄散。雲中之物無所遁形。是一隻樓台大小的碧色金角獅子。獅子不像血肉軀殼,反而像是能工巧匠徑直把一座寶山雕成的金石巨像;它全身泉涌的血水也不像是凡間的汁液,而是水銀那樣冰冷堅硬之物,離體後就冷凝成血雹子,斷線瓔珞般不住地滴落下來。

    這就是我和翩翩方才嚼過的東西。

    柳子越一拍腦袋,不知哪裏取出無數大小玉盞金盤子,拋飛上天去承獨角獅子滴下的真血,

    「千萬不能暴餮天物!元嬰者的血肉都是煉藥煉丹的寶貝!不取者,必遭天譴!」

    ——這人真是見利忘形,出言無忌。這傢伙沒有想到天上的燕院主也是元嬰者,你這樣說難不成還要吃燕院主的血肉?

    我心裏罵。

    燕采霞拋出白虹的起始是懸在虛空的劍匣,白虹終端沒入寶石色獅子的中丹田。

    黃鶴縣城池內的諸門人歡呼起來。

    獨角獅子悲天慟地嚎叫。

    我看到無數虛空中的聲紋顫動,把小金字符印如天花紛紛墜落,但更多符印又從燕采霞的袖中飛出,補齊符印之陣,把獅子的**方位都禁錮死。

    困境中獨角獅子的形態不住變幻,時而變宮闕大飛鳥、時而變針眼大小飛蟲。都不是幻術,而是實打實的血肉衍變。林林種種的變化看的我眼花繚亂,但獨角獅子始終無法擺脫貫穿他心的白虹。

    每次變化不超過一個呼吸,獨角獅子就無奈地又回到獅形。每一次回復原形,獨角獅子的軀殼就瘦上一輪,白虹之色漸赤。大概十二次變化,獨角獅子只剩下一個皮包骨頭架子,白虹之色盡赤,變成一條血虹。獅目流露無盡末路的淒涼。

    黑白熊逢蒙側轉回身,不願在看。琳公主抱了下小熊,小熊的腦袋靠着她胸前,哭了起來。紅衣少女胸前紅紗濕了一片。

    地藏獅子淡淡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崑崙龍虎一些門人面上也現出不忍之色。

    公孫紋龍微笑揉着地藏獅子的腦袋,

    「過去師尊教你白骨觀想的時候,就要拋去人相、獸相、我相、壽相、眾生之相。你怎麼道心退轉了呢?啊哈哈哈啊。切記,修真者是天的盜賊,走上此路。一旦逆水失腳,沒有一個善終。有什麼好悲哀的,本來就是我們的下場喲。我覺得欣賞越久,我對道的體會又多了一層明悟吶。」

    我不愛聽龍少呱噪,離他走遠。悄悄傳翩翩神念,

    「你們龍虎宗的這件盪魔法寶真是厲害,只是太傷天和了。」

    「這件法寶叫鎖心虹,周楚南祖師祭煉,我宗盪魔院的鎮院之寶。一旦被白虹鎖住,元嬰者以下元神被禁在軀殼內,挪移逃遁無用,只能被虹吸盡真元而亡。缺陷是法寶發動太慢,所以燕院主用千一符法不斷削弱獅子的行動,最後一錘定音。」

    青衣少女感慨道,

    「我爹說當年祭煉此寶時,天下的諸侯合眾連橫要殺盡修真者。周祖師只好以暴抗暴,以殺止殺,用這法寶威懾凶頑。——唉,師弟不妨想想這獨角獅子數百年吃掉的無數生靈,再想想折損在疫區的門人和百姓。天道循環,這獅妖的下場也是他的自作孽。」

    獨角獅子的龐然骨骸重重跌落在塵埃里。一代元嬰,混於黃土。

    「請寶貝回府。」

    血虹從獅心一撤,回到了燕采霞的劍匣。

    燕采霞向東面行禮,「祖師有靈,此乃鎖心虹誅殺的第六十九名妖邪。」

    然後他降落在我們城樓上。

    「原師侄,數日不見,你做的好大事業啊。」燕采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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