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蒲團上跳起。
——鍾大俊不論,單是雲夢決戰時南宮和元嬰傀儡相持的表現,我清楚只差元嬰半步。那時我的飛劍雷法就難言取勝他的手印遁法;如今南宮也得到了楚王金蟬的小半軀殼和法門,恐怕已經先我們眾人進入了煉神返虛的元嬰境界。
「山河榜前十的傢伙,都是披着金丹皮的元嬰嗎?!」
我問。
然後我坐回蒲團,環視諸人的神色表情。
琳公主斜着頭看我,
「小賊,快聽翩翩講。方才你還說好和我一道去對付劍宗赴宴之人的。一下子就被嚇傻了嗎?」
「是翩翩存心嚇唬我。世界上絕沒有那樣的事情。」
我嘟噥。
上官翩翩娓娓道,
「古時武道盛行,各傳承每三十年在西嶽華山論劍,決出天下武道第一;修真興起後,華山論劍漸衰,但修真大小各派也受了華山盛事的啟發。於是各傳承在蜀中莽蒼山舉行神通大會,決出天下修真第一,也是三十年一度。當時修真傳承多如牛毛,不談大道,只熱衷鬥法。每屆神通大會公佈的山河榜就是天下鬥法最強橫修士的位次。前十者都有極大的力量和權勢,在修真界應者雲從,世俗界諸侯朝拜。
後來四大宗門清整天下秩序。神通大會成為返虛論道、元嬰演法、金丹鬥戰的修真第一盛會。返虛者和元嬰者追求渡劫證道,尋常絕不生死爭鬥;山河榜就成了各傳承金丹門人的鬥法排位。
師弟你想:天下現有數百元嬰,是迄今千年天下修士的不斷積累。那半甲子年內能出多少元嬰者呢?屈指可數。自大正王朝建立以來,天下的元嬰者十有七八是山河榜前十的金丹晉升。所以,山河榜也變成了天下修士的新銳佼佼者位次;山河榜前十的修士就隱隱成了元嬰候補的代名詞……劍宗的天落掌門、林真人、宇文大都督;你宗的樂靜信真人;我宗的清羽掌門……乃至大魔頭慕容觀天和羅剎國主蕭龍淵,當年都在山河榜風光無二。」
「翩翩你漏了自己爹爹上官侯爺呢。」
琳公主插嘴。
「總不好在外人前誇耀自己親眷,難免有偏私嫌疑啊。所以我也存心漏了顏掌門,省的你為自己爹爹謙虛。」翩翩眨眼。
「我才不為爹爹謙虛。他打不過天落歌,打的過姬琉璃。是爹爹自己說的。」
琳公主沖了姬琉璃一句。
「顏緣真是教女有方——對一隻小母老虎講拳頭她比較能聽懂。」
姬琉璃面色不變。
少女瞪了他一下。
「屠蘇婉和彌子瑕這樣的邪派傳承也在山河榜拿過前十嗎?」
我問。
七尾蘇笑,
「四大宗門領袖修真界,自然有吞吐天下的氣度。神通大會舉行時修真者一切爭鬥都要停止,山河榜則向一切金丹修士開放。鬼修和妖修也有資格參與鬥法,何況是旁門傳承?——屠蘇教主和彌教主當初都是山河榜上耀目的散修,後來世事變幻才和宗門錯過。」
「那蘇先生在山河榜上拿過什麼位次?」
琳公主好奇望着他。
「我年少時和原兄一樣不關心外物,修道有成時已經無資格參與金丹鬥法。迄今遺憾。」
我臉紅起來。我是因為沒有見識,七尾蘇是因為資質太高。
「哇!蘇先生沒有參與山河榜就直接堪破元嬰了!」
琳公主歡呼。
「聞道有先後而已。」
七尾蘇笑而不語。
「那我明白了——南宮今年近三十歲,上屆神通大會金丹鬥法時他還沒有出世,所以師姐說他沒有入榜資格。如果南宮參與金丹鬥法,他能排到第幾?和元宵宴席上的山河榜前十之人相差多少?」
我的心神重新鎮定,凝視宴請名單,低頭盤算屆時如何和那些金丹巔峰鬥法。
翩翩望七尾蘇和姬琉璃,
「弟子不敢妄言這些師兄的修為戰力,還請兩位老師為我們分說。」
七尾蘇瞑目想了一會說,
「如果南宮世子沒有得到楚王金蟬軀殼的天大機緣,能競爭後五的位次,在數十年內堪破元嬰。也就是說,與精擅鬥戰鬥法的上層元嬰相持十合左右。」
白衣秀士的判斷不差,在凌牙門時南宮磐石抵擋了武神周佳十招。
「中土人傑地靈,劍宗的仙苗資質冠於天下。上屆山河榜前十劍宗佔了五個,其餘三宗共四,另有一個名額被散修摘去。前十之中有兩人已經晉升元嬰,這份宴請名單的前十有劍宗四位、龍虎宗一位:龍虎的梅蕪城列在山河榜之七。在他之下是第九的莫語冰,之上則是第三的唐家公子未央、第五的流雪朝顏、第六的畫眉曉月。」
七尾蘇輕叩了案,
「大致把後五位次的莫語冰想成又一個南宮磐石,前五的三人想成只用無漏金身與金丹交手的元嬰者就是。」
我牢記宴請名單的五位山河榜前十,把那個梅蕪城計入我們這方陣營。元宵夜上我們至少又多了一個強援。
「梅師兄是我宗清薇真人的得意高足,符法宗師。他二十餘歲就躋身山河榜前十,可惜近三十年的修行遇到了道障,始終無法突破元嬰。」
青衣少女嘆息。
「梅蕪城跟着上官天泉在南海和策應北荒之妖的敖家龍崽子作戰,功績位列第一,所以這張請帖劍宗拿他充數。劍宗的那四人都是盪魔院骨幹,很被劍宗寵愛,生死惡戰經歷多,獲得的法寶和秘密法門也多。他們四人是天落歌點名向林道鳴要去帝都妖潮中斬將奪旗的——天落歌定下這份名單,必然自負我們無法在元宵宴上湊集抗衡的陣容了——現在我們也沒有藉口在元宵夜上添加幫手了。」
姬琉璃悠悠說。
——假設到時梅蕪城能應付一個山河榜前十,我和琳公主再各苦撐一個,餘下的那一個人我們有誰能夠應付?
我環視翩翩與柳子越,目光再接觸到悶聲不想的知了義——傳說他也是一個道胎金丹。
「要是和他們比下棋就好了。我大概能同時贏他們十五個。」
知了義突發一語。
我把喝的酒嗆了出來。
琳公主小手捏了下翩翩臉蛋。翩翩臉彤紅,剛才嚴肅的臉變得窘迫起來。
「公主胡鬧什麼……」她聲音怯怯。
「你們總是長別人的威風!我也要在三年後的下屆神通大會上爭個前十,和這些人先會會,再好不過!」琳公主笑,
「原君現在的飛劍雷法讓元嬰者都退避。我受了雲夢之役的啟發,也琢磨出一門叫五行鍊氣兵的奧義法術,正要找人試手——師姐,上官侯爺不是把他的八轉法寶大通寶錢也給你嗎?你怕什麼!」
翩翩忸怩起來。
我想起來她前段日子破開翠衣小妖水泡的那枚有翅金錢,竟然是一件八轉法寶!怪不得她破得如此輕描淡寫。
「家父……家父是覺得我能力低微,老拖大家後腿,所以把他的鎮府之寶賜我,不讓我在帝都被別宗小瞧欺負。我兄長和弟弟都沒有被爹爹這樣厚愛,我想還給爹爹都不能……」
「大通寶錢?那師妹豈非可以用乾坤一擲、落寶、役使鬼神!」
柳子越眼珠賊亮,忙取出袖內黑皮小冊記下,
「有錢能使鬼推磨!如果師妹覺得自己金丹真元低微,難以催動令尊的寶錢。可以借柳某一用。」他伸出另一隻手要。
青衣少女面色尷尬起來。她一向文雅,哪能應付這樣的無賴。
「再吠就踢飛你。」
琳公主的臉龐忽地浮現真虎血脈的烏金符文。柳子越一個哆嗦坐回原地,「師妹,師兄我不過好奇心旺盛,就想看看侯爺當年在賭鬥凌牙門時連敗劍宗的奇寶罷了,公主何必較真,哈哈。」
「鬥法和修為還是不盡一致的。既然你們這樣有志氣,那是最好不過。時間還有近兩月,你們可以苦修一番。冬月末還有清羽掌門為門人論道,你們再去聽講,說不定還能有所進益。」
姬琉璃一指遙點琳公主的泥丸宮。
她呀了一聲。
「轟隆!」
山外雲海擾動,山內林風呼嘯,隱隱有萬獸向雪峰吼叫之聲。我們屋下之山整整晃動了三十個呼吸,雅舍就像在漩渦中攪動,大大小小漣漪般的風眼憑空出現,漩渦之心則是不知所措的琳公主。
琳公主的妖氣被釋放出來,澎湃真元只在鍾大俊之上,遠比前幾日招妖時候的氣浩大!
她金丹上層的軀殼竟蘊含着潮汐般沛然的真氣,不遜色任何道胎金丹!這是真虎血脈和人類修士的天壤之別嗎?她如晉升元嬰,不知道有多麼強橫。
我們幾個金丹各用手段穩住身形,不被少女突然湧出的瀰漫妖氣吹飛。
我捏着諸天雷法總綱,看到一個次風眼,拉着自己的騎乘地藏獅子揉身鑽入。
柳子越的影手深深沒入地中幾丈;翩翩則用名利圈圈住自己。
唯有七尾蘇和姬琉璃在狂亂的罡氣中端坐不動。不,我還注意到知了義也無恙——他有意無意坐的蒲團處,恰好是妖氣漩渦的又一個次風眼,木愣少年只是衣袖被飄飄吹起。
琳公主用雲袖把眉間的月華光芒掩起。等她眉間光華消去,山林肅靜。
她的氣沉了下去。
「事急從權,解開公主妖力禁制的事情,我會向長老會稟明。劍宗餘下的十餘人你們也稍微留意下,大概是十一個柳子越的能耐吧,和那份名單上我們剩下的四個門人差不多。」
「多謝師叔看得起我。」
柳子越收起影手,正了下方才被琳公主妖氣吹歪的衣冠,向姬琉璃遙遙一拜。
姬真人已經帶着侍應的小赤狐緋紅衣飄然離去。
我看宴請名單上我們一方的最後四人。
琳公主忽然挑了最後一人的名字問七尾蘇,
「咦?蘇先生,前三個崑崙和龍虎的門人我都聽說過。他們是煉藥畫符的宗師,但打架是不行的。但第四人怎麼會是星宗的?南宮磐石和我們一道去雲夢是機緣巧合;這個星宗的門人參與到帝都妖潮的戰事也太蹊蹺了吧。」
「原芷?」
上官翩翩念着她的名字,抬首看了我一眼。
我心頭忽然一顫。這個粗粗看過的名字在我念頭中猛地放大無窮。
「這個女孩子是星宗掌門屈靈星的新收弟子,才十九歲。女孩子是一個大美人,原來是漂泊海上的中土燕地人,屈靈星就把她帶回中土。她年紀很輕就成了上層金丹,同時還是河北十六義軍的領袖,立過很多斬殺妖族的功勳,燕趙之地滿是她的讚譽。朝廷就把她當作兩道義軍的表率宴請了。」
「星宗掌門數百年中只有南宮磐石一個弟子。這女孩子蒙他青眼,資質一定了不起。更難得是這樣小的年紀,竟然能贏得燕趙無數豪傑梟雄的推服,創下自己的基業勢力。就好像傳說中星宗南宮騰蛟那樣在中土白手起家。」
翩翩贊了一句。
「呀。天下姓原的那麼少,說不定是原君你的遠方親戚呢?我好像記得爹爹說過你小時候經歷了什麼海難。這個女孩子也是遭遇海難,是你姐姐妹妹嗎?」
琳公主推木木然的我。
慕容芷。慕容芷。慕容芷。
她的名字在我心裏迴蕩。原來以為不知道多少年後的相見,一下子近在眼前。
我把和劍宗鬥法的事情全部推到腦後,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的化名。那一定是隱瞞慕容家血脈,避免劍宗耳目的名字。
我看到請帖上她名字的同時,她也一定看到了宴請我的請帖。那個女孩子的心機和聰明一向是勝過我的。
我渾無準備。突然,就要和我的愛恨纏繞的冤家碰頭了。
我頭腦暈眩。
我記得屈靈星說過:不去找我奪取墜星洞府的夥伴尋釁。為什麼一個真人竟然出爾反爾呢?
不。
難道當時他已經攔阻了慕容芷,然後再假作沒有事到白雲鄉尋我。
為什麼屈靈星要那樣做?他助慕容芷在中土成事,又有什麼目的呢?
我感覺自己被捲入了一個彌天陰謀里。
我能向誰訴說?
「喂,發什麼呆啊。」少女催促的聲音漸漸有氣惱的意思。
「原芷是我姐姐,長我一歲。我們的船隊遭遇海難失散。能再遇到她,真是夢幻一樣的事情。」
我揉臉上的淚光。不知覺,它們已經淌了許久。
「真是太好不過了。你以後若與別家的女孩子訂婚姻或者結道侶,就有家中的親人由衷為你祝福了。」
琳公主欣慰地笑,
「更慶幸的是,你姐姐還是我們一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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