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個拜月教金丹有先有後躍上虛空,他們修為各異,速度不齊。我掣銀蛇劍劃了圈,十餘道紫電陸續破空,後發飛騰的數個金丹立刻栽下水去。銀蛇劍正揮了一個周天,當頭衝來的金丹只剩下一人。
我看到此人的虬髯面目,依稀是去年在大江上和我與琳公主同行的啞掌舵。銀蛇劍和他的五轉金色寶杵一磕,我倏地雷光收束。他本應斷折的寶杵脫手,人識趣退下。餘下數個金丹只是把我們圍住,再不上前。
——那人是舊相識,他是存心讓陣形雜亂,我也不好向他和他手下下殺手。但是眾目睽睽下,再相熟的妖軍也無法放走我們。
「汝等真是怠慢國主嚴令!」
我正苦惱。七尾蘇分開眾拜月教徒入圍,他從袖裏摘出一把月牙尖般的明亮彎刀,其中蘊藏着強大的念頭,
「你們兩宗之人本來和國主沒有深怨,偏來趟這渾水!現下國主十之**的心念在和蜀山七劍交鋒,無暇理你們,特命我押你們入魔高一丈塔。」
他也不漾出元神寶焰,僅憑着道胎之軀持刃與我銀蛇劍相攖,另一袖揮灑格擋翩翩雙環。即使如此,我也要提起全副心身應付,罡風煞雷真火不斷從銀蛇劍湧出。
那書生步虛運刃如曼妙舞姿,清影重重從本尊生出。我心能分辨虛實;但翩翩被圍在七尾蘇幾個幻出的清影里,全然成了看客。
「既生魄!」
隨秀士叩齒,他月牙刃的神光如旺盛春水暴漲,一**推出,把我神劍雷光阻在外面。
我又拍手放出獅子彈丸。九聲雷動,籠罩我的群影破碎。我和唯一的七尾蘇都踏在嗚咽黑水,護體雷光從我周身溢出,灌入銀蛇劍的諸雷聚成一道小瀑布般的劍光四掃。群妖遠遠閃避一里開外。我們倆人在波濤里出沒,我的九枚金光彈丸如蛟龍穿梭,黑水浪涌如峰。七尾蘇卻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脫出我一正九奇的劍光合圍。
「蘇先生只要漾出寶焰,就能輕易拿下我。你拖延這許久,莫非是找機會放我們跑?」我傳他神念。
我場面上風,其實已是騎虎難下之勢。七尾蘇刻意把自己真元壓制到我現在的規模,但有自身元神源源不斷接續,永不匱乏。我除了護體罡煞和本命神劍,還在催動他人授受的獅子彈丸。真元雖然沒告罄,但金丹上層的軀殼早不勝負荷。
「你們倆並不是我的敵人。」
他似乎在斟酌語句,
「你不會傷我的手下,我也不想讓其他的妖軍喪在你手裏。在和國主性命交關的海底里,誰也無法幫你們脫身。」
七尾蘇笑,
「既然你們總要被擒,我索性讓你的名聲更大一點。戰到現在,我還一直處於守勢吶。」
那人喉中連續不斷地發出老狐尖聲。一呼吸中,他的瞳孔急劇轉化,由人類的烏色變為獸類的金色,內中雙重元神寶焰流動。他的軀殼已經充盈成原來的二倍,舒開的雙肢渾如蒼勁老樹,冷森森的獸爪持刃,每指具有四轉飛劍的鋒利。濃郁的妖氣幾乎使我窒息,妖怪身後不斷探出的柱子般巨尾猶如孔雀開屏。遮天七尾亂掃,我的九枚金丸被逼回虛空,無法趨近。
七尾蘇的一條獸爪徑直插入我的雷光之中。那元嬰妖手寸寸湮滅,我的劍光和護體雷光同時被滌盡。
「好!既死魄!」
他的第二隻持刃妖臂再度插入,無有春水光芒從刃上冒出,只有刃尖一點勾魂靈光。注視着那點靈光,我念頭不住搖晃,通體百骸無不疲倦。持銀蛇劍手鬆,他的刃尖勾着我的肩胛把我提上半空。
「我會找機會讓姬真人贖你們出去——龍少是我斡旋從龍虎宗贖回,我會勸說國主把這個人情還了。」
老狐妖傳我神念。
上空有寥落的掌聲響起,伴隨着久違的輕佻聲音,
「當年南宮磐石和不動元神的武神交手十合落敗,如今原兄能和拜月教十二長老之首的軒轅嵐交手三十合不敗。真是前後輝映的偉業呀。」
那青年原來是女子都要羞慚容色不如的美男,但這次重逢他卻戴着猙獰的青色鬼面,讓外人錯覺他就是帶領的一百築基妖兵中最恐怖的一頭。
「軒轅長老,不必押他們入魔高一丈塔了。我師尊命我提這兩人見他。」公孫紋龍擒着翩翩雙臂降下。我感應到七尾蘇(或者說魔教長老軒轅嵐)的一絲神念震動。他倏忽恢復了俊逸人形,那條斷臂晃動幾下,血肉衍生如常。
「國主和蜀山七劍互用心劍對攻七日七夜,不知道勝負如何?」
軒轅嵐關切問。
——原來從我們進入黑蛇後,已經過去七日了。
「海底源源不盡,贏他們不再話下。要不是為天落歌和宇文拔都的出手留力,蜀山七劍早就油盡燈枯。國主請軒轅長老速回本宮維持海底。」
「不敢怠慢。」
軒轅嵐率眾離去。從青面小妖的面具後,傳來龍少學美嬌-娘的媚笑,
「上官姐姐,我也想念你呀。」
我們的法器納戒一律被公孫紋龍上了符印抄繳,泥丸宮上也印了鎮魂符。然後他要我們把法衣也脫了給他。我給他外罩的崑崙法衣,要留下我父親的五轉狻猊甲——其實外表已經是很舊的獅子皮。龍少手下的一百妖兵都當破爛笑話。
「原兄對我有救命之恩,沒你我跑不出雲夢,我不拿你的東西;喂,上官翩翩,你的法衣給我剝下來。」
公孫文龍指着青衣少女。
翩翩抗議,「我們龍虎宗關押你是修真界的慣例,你押我殺我就是了,這樣辱我丟你臉面。」
「我是很恩怨分明的。我不計較龍虎宗穿我琵琶骨,這是還你父親挖我臍下三寸和強令我着女裝數月的仇怨——我懶得找他仇,自然報應在你身上。」
他看了下自己柔荑樣的手,招呼幾個手腳極糙的築基妖兵上來,
「讓她赤身遊街十二宮到國主殿前,再換上衣裳。」
「龍少看我面上就不要為難翩翩了,算你還欠我的救命人情吧。」
我說。
「天哪,原兄竟然是對上官家的小姐上心!」公孫紋龍頓了下說,「那你親她一口,讓我相信下。」
我望了翩翩一眼,然後嘴唇碰了下她的嘴唇,杯子碰杯子一般。隨行的百餘小妖都笑起來,「我們要看更深入的恩愛。」
「混蛋,國主還要正事,你們不要瞎鬧。」公孫紋龍訓斥群妖,對我說,「原兄,那我們兩清了。待會我就是吃了你們的血肉,也不要怪我呀。我是很恩怨分明的——保證同時乾淨地殺了你們兩人。」
「少主,他們這樣的修真者可以煉好幾爐血丹!尤其是這個原劍空,竟然讓軒轅長老苦戰!羅剎國和拜月教都沒有這樣的金丹修士,你怎麼能獨食?儒家講兼愛,你應該把他倆分遍我們呀。」小妖們中有妖提意見。
「讀的什麼狗屁書,是墨家叫兼愛。」龍少糾正,「北荒平常肉也難有的吃,你們還要種藥田。那就依了你們吧。」小妖們歡呼。
「龍少,我和翩翩死後隨便你琢磨如何做料理。現在趁我們還活着,談些快樂的事情吧。」
我拉翩翩的手,安慰一直正色的青衣少女,「翩翩,哭喪着去臉死掉可不好。要有個美人樣子,我可很喜歡看吶。」
少女點首,臉色轉霽。
我們降到黑水環繞的大島。前十二座妖宮妖氣衝天,仿佛十二條黑柱把黑水之上的天空撐起。公孫紋龍不領我們由十二宮過,而是從一條瑤草繽紛的小徑直上第十三宮殿,沿途倒有魔窟仙山的風光。他給我如數家珍地介紹各種天材地寶,可煉何藥何毒。即使我有了前世的煉藥記憶,也不如他鑽研之深(不過我不愧疚:我從來靠雷法,不靠煉藥)。
「北荒本來苦寒,又經歷宗門血洗奪脈,適合種藥的地方實在匱乏,反而刺激我們深挖潛力。你們一直鄙夷的血丹就經過我們北荒五百年的改良,達到凡物都可以取精華化外丹的境界。」
「用有靈智的生類作藥終究是不妥。雖然也我吃肉殺生,但你們這樣把活人煉血,於心可安?」
「安。」龍少毫不猶豫回應,「洪荒萬物蒙昧,只知群不知己。文明演進,生靈從為群到為己。到了當世,他人都是敵國。這是天道大勢。拿人煉血丹,可以同理推演。我對被煉丹的人,倒是無喜無恨,他們不幸生在此世,要怨就怨天唄。」
他神色倒是一派坦然。
「你家國主的拜月教講人妖大同,你這個嫡傳弟子倒鼓吹同類相食。真是虛偽。」
我說。
「哼。有什麼南轅北轍。不讓你們人人覺悟唯有自己是真實不虛,怎麼能打破族群部落之見,統合眾生一體!」
「小空你何必和瘋子較真——公孫,我們從攻打西翼島一路過來,每個大妖都說過海底,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呢?」翩翩問。
「此戰之後,海底必然天下知名。一會兒你們就要死後無知,我就先透露下吧——大道衍生萬物,得道者能造出萬法。但道不能言,需要求道者探求。你們的上千法和億萬術都是從修士探求來的宗門四經衍生。但北荒妖族始終有術無道,就好像沒有源頭活水,成不了氣候。依賴你們宗門的門徑成道,便永遠要依附人類。我師蕭龍淵博覽宗門之學,考證前古群妖遺藏,體察到了天心,於是揭示出我們妖族一部能生萬法的海底真經。」
公孫紋龍得意笑了起來,
「真經還只有個框架,但已經能讓我師擺脫去洪荒種的軀殼桎梏,部分成就返虛陽神了。攝你們來的黑蛇是我師的陽神顯化,包裹兩島的黑蛇也是我師陽神顯化,這汪洋黑水和水上之島也是我師陽神顯化——妖猴德健和宇文拔都這些宵小,取下我師蟬蛻的洪荒血肉就沾沾自喜,料想不到正助我師屍解他龐大的軀殼。對於我師,只是損失些祭煉神器的材料。」
——我也有點羞愧,自己從羚角妖上挖出來的內丹,不就是蕭龍淵拋棄的外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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