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不是往常的峨冠博帶裝束。她換了身明霞色法衣,青絲盤成了雲髻,唯有手持的檀金小扇不變。易成女裝的她斂去了英拔之氣,顯出仙山般出塵的嫵媚。
「原來說好元宵和鬥法門人遊玩帝都賞月。昨夜忙碌,今宵補上,所以按照許諾先換了女裝。」
姬小艾大方落座為她留的小榻。
經過昨夜的鬥法,文侯在我心中越發高深難測。小芷在鬥法中的眾多蹊蹺隱隱都和她聯繫在一起。我提醒自己,不能十分信任文侯。
我望顏緣——掌門是否也依然懵懂未知?
「拔都久經陣仗,指揮應變無方,弟子不及,全依賴崑崙和龍虎門人的力戰。如果沒有妖猴亂入,差點辜負了宗門的託付。現在回想,心中還有羞愧。」
姬小艾說。
「表面自然是我宗門人勝了劍宗門人好。但深思下來我宗是客,如果氣勢壓過劍宗,帝家會有喧賓奪主的錯覺;如今有所不及的局面既然形成,帝家不會有太多的顧慮。」
掌門頓了下說,
「帝都的日子太舒服,小艾也該去烽火里磨礪番。宇文拔都是你修煉進境中的一道難關。」
縱然文侯姬小艾是崑崙四代門人之首、元嬰中層之人,顏緣也不假顏色,**擲了一句。
「弟子是倦怠了。」
小艾歉然。
「經過妖猿德建的事情,三宗無人會公然講一宗能扶定帝家了。實力此消彼長之下,劍宗同意把原來盪魔院轄的關中四道讓給我們崑崙護持。日後帝家征伐河北,河北六道的趙地三道也交給我宗護持。崑崙會在長安道再設立一大宮觀,另添一位真人坐鎮關中。」
「侯府在關中薄有藥田靈脈,願意貢獻給宗門。」
文侯道。
「我代崑崙承謝。」
顏緣道。
——河北六道都是蕭龍淵地盤;關中四劍宗只能控制其三。七道的地盤都是劍宗和朝廷給崑崙畫餅充飢;只有徵西大將軍駐節的長安道是劍宗割肉。
崑崙所得與前幾日正泰天子向我們的交代略有差異:我們並沒有贏得鬥法,卻在地圖上多掙了三道。
「那大將軍的人選是誰?」
我問。
當初正泰帝說鬥法崑崙勝則郭子翰為大將軍,劍宗勝則宇文拔都為大將軍。如今演變為不勝不敗的局面,大將軍的人選夠帝家和宗門頭疼了。
「宇文拔都入帝都不過半月,斬蕭龍淵之首,重創妖猴德建,中州的修士與百姓人盡皆知。宗門和朝廷要謀劃大事,把他排除不了了。」
顏緣嘆了口氣,從袖中取一張誥命與我們,
「昨夜太師荀思也列席密議,按照三宗討論的結果擬好了聖旨。」
這是皇帝拜將的誥命,只差天子的玉璽。
琳公主舉起來念,
「拜宇文拔都為驃騎將軍,加河北大都督,領江南一軍恢復河北;拜郭子翰為車騎將軍,領關中軍護衛帝都——」
琳公主忽然停住了,稍過一會她念道,
「——拜南宮磐石為江南副都督,統所部征伐偽齊國;拜姬小艾為關中都督,節制關中各軍,討伐關中三寇。」
姬小艾凝語不言,然後道,
「這個佈局犬牙交錯,隱藏了驅狼吞虎的謀略——拔都的主力被移向與羅剎妖國對抗,又有南宮磐石威脅他的根基。既然劍宗把河北三道讓與我們,我宗的門人免不了要去拔都軍中效力,相互制肘;至於帝都交付給天波侯,宗門和朝廷都能接受。關中世俗內外的權柄都移交給我們崑崙,此後我宗要和西北三大勢力交鋒;姬家的祖宅既然在關西,我去長安也是責無旁貸了。」
琳公主道,
「等我晉為元嬰,也去關中助姬師姐。可我不通兵法,只能去找猴妖打架。」
「我也不諳兵法,家臣群策群力就是。為崑崙鞏固關中四道的修士人心,才是根本大計。」
小艾道。
掌門點首,
「小艾這樣想不差。」
我不由生出了惆悵,又要和小芷分別。所幸這次再不會丟失她的下落;她自視為燕國唯一後裔,也必定留心保全自己的性命。
不知道日後小芷的部屬是隨文侯入關中,還是隨宇文拔都恢復河北呢?——即使手握金目鯛(還要刻意隱藏),她在天下群雄中也是微不足道的勢力,依附大諸侯是她迫不得已的命運。
顏緣忽然掐指笑,向我和琳公主說,
「方才我心血來潮,劍宗遣弟子來訪了。」
我心中納悶:林道鳴在雲夢之役後閉關,怎麼才過數月便出關理事了?昨夜他首徒鍾大俊鬥法損了一隻眼珠,今天來覲見崑崙掌門的又是他哪個弟子?
顏緣掌門向梅林深處擊掌。
貓妖四萬億後隨着一個步履輕風的平頭青年,恍如山河榜金丹的氣息。青年精悍如豹子,背負着一個狹長劍匣,腰另佩長短兩劍。我的眼皮跳了下,不由把手按住腰際的銀蛇劍——我的腰間本無劍,銀蛇劍的軀殼已經殘毀了。
「劍宗四代弟子樊無解奉師尊雲昊明之命見過崑崙掌門——現下我宗林真人交卸了盪魔院的職事,由我師尊雲昊明擔當。日後崑崙驅邪院也要護持中土,希望和我們盪魔院和衷共濟,掃清天下的妖孽!」
那人的語氣簡慢。對公主和我,一眼也不瞧上。
(「雲昊明是何許人?」)
我神念問文侯。
(「小雲真人是林真人的師弟,也是林真人的師尊雲仙客的族子。原來擔當劍宗天工院主,專心鑄劍,別無旁騖。不過,小雲真人不及林真人殺伐果決,出任盪魔院主恐怕要被我們崑崙欺了。」)
姬小艾回我。
顏緣向樊無解和顏悅色道,
「我聽聞小雲真人收了一個有望競爭本屆山河榜的弟子,年不過三十,便是你了吧。你在南荒清剿盤絲妖時嶄露頭角。腰上的短劍叫百無禁忌,長劍叫命逝漣漪,都是六轉神兵。短劍破罡,長劍破甲,十分了得。」
顏緣命令琳公主把小榻讓給樊無解,親自為樊無解斟滿天仙玉露。琳公主白了樊無解一眼,不情不願地移身侍立在掌門身邊。
樊無解毫不客氣地落座,取天仙玉露飲下,
「崑崙向來和龍虎互通聲氣,此後我們劍宗與貴宗合作盪魔,更要互通聲氣。所以我師尊命我隨在顏掌門身邊,俾使我宗盪魔院和貴宗的驅邪院溝通暢達無礙。」
顏緣笑了起來,
「往年崑崙和劍宗各處兩洲,釀成許多誤會和猜嫌,該要冰釋前嫌了。琳兒、原劍空,你們向來不敬劍宗門人,以後都要稱呼道兄——樊師侄,既然你奉師命隨在我身邊,我早晚也傳授你一些道法吧。」
琳公主哼了一聲,
「原劍空要拜爹爹為師尊,爹爹不收;樊無解這個公然安插在我宗的奸細,爹爹還讓他吃好喝好。」
「不得無禮。」
顏緣斥她。
樊無解臉色淡定,不為所動,
「顏掌門原來與我師祖雲真人交情匪淺,數百年前我師祖在山河榜大會贈您銀蛇金烏雙劍。風聞一劍轉予了洛神家的血脈,一劍又輾轉給了崑崙弟子原劍空。這一年崑崙門人用我宗的雙劍傷了不少我宗弟子,也搶了我宗不少功勞,敢問這兩把神劍如今何在?」
我深吸一氣,終於忍不住插嘴道,
「樊師兄,你好。這兩把神劍抵擋不住妖猴的九州神鐵,自然都折斷了。你師祖和師尊都號稱天下鑄劍第一,我們兩宗又在中土親善,那麼就各送我和琳公主一副七轉的劍殼吧!」
樊無解嘴唇抿成了一把鋒利至極的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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