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疾影倏忽消失在御館水岸外的林中。我的神念投入一里之外,好像霧裏看花,變得模糊起來;再深入則完全沒有反響,如同石沉大海。
那些不如我的修士和文武更無法捕捉到兩人的蹤跡了。
我恍惚覺得這一里方圓的御館範圍如同渺小的孤島,圈外就是無垠的大荒。
「真人們的法眼能觀照數百里方圓無礙,臣等就不能夠了。」太師荀思向帝師和天子啟奏。
「無妨事。」
天子指着御席承露盤上的九枝金燭。他念動真言,九枚燭尖的墨靈芝寶焰跳離金燭,擴散成九團龍血之霧。霧心逐漸清澈成明鏡樣,九枚龍血之鏡顯出兩人一追一遁的映象來。
「洪荒龍血薰染之處,本尊金燭都能偵知。」天子道。
少女道姑命梅蕪城從他符書取兩頁九品靈符(九品靈符的威能相當一轉兵器,凡俗間練氣和築基的修士用來捉鬼避邪;我的五通如律令咒是二品靈符,真人所賜。只是靈符用過即棄,無法鍊冶和凝靈——以上,我在龍虎符寶院研習心得)。
道姑用尋常小剪子把九品靈符裁折成兩個持劍紙人,接着從她眉心泥丸宮取兩枚真人念頭附上兩個紙人,放上我們席。紙人如同活了那樣,在席上開始相互鬥劍,和龍血之鏡上原芷與王少宗戰鬥的身影一般無二!
但是,凝視紙人的我六識中響起了呼嘯的劍風,聞到了莽林的氣味,甚至感應到了兩者至關重要的真氣漲落和念頭波動!那是龍血之鏡不能傳遞給金丹觀戰者的。
——是清薇真人把她的七識見聞傳遞到了席上的兩個紙人。
席上兩宗金丹門人不約而同凝視少女道姑的紙人,就像看皮影戲那樣。連不少公卿和劍宗之人都投來目光——
原芷御風退入茂林。裹挾煙塵水霧的王少宗迎着她面直馳過去。彌天古樹紛紛摧折,王少宗當面的林障悉數被他排開,無數蟄伏鳥獸驚走。
他乘勢而來,誰能擋其鋒銳?
龍血之鏡中原芷在茂林蹁躚,她的手一接觸古樹,呼吸中林間又幻出一個原芷之身。如是數十個呼吸過去,茂林各處已經有數十個白衣少女蝴蝶似穿梭。
席上的原芷紙人依舊只有一個,但龍血之鏡的數十個幻身卻不是尋常金丹目力能辨識的。
我也不能。
王少宗懸飛在林中,凝起金丹目力環視四方。他忽然向其中一個原芷長嘯!
真言如狂飆雷霆,幻身應聲破裂,但林間又出現了更多的原芷幻身。
「這是尋常的地煞術法:幻分身。無法和我的念頭分身相提並論。卻沒想到芷姐姐用得這般出神入化。」
琳公主分析,
「天罡級的念頭分身是本尊耗費小半真元凝練,敵手交戰時不能疏忽輕視;但是地煞級的幻分身只有迷惑敵人之能,與這樣的勁敵正面交鋒一回就會敗露。可是,芷姐姐利用了林中地利施出許許多多幻分身遠距游斗。王少宗就失去了當者披靡的氣勢,只好捉迷藏般一個個驗證。」
王少宗又擠破泡沫般吼開十來個原芷幻分身。
「這樣,他反而一步步陷入她的包圍圈嗎?」
我說。
王少宗漫步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場。許許多多少女的銀鈴笑聲在黑暗瀰漫,卻像索命的幽魂一般。
皎潔滿盈的月懸在當空,月華灑遍大地,拖下王少宗森長的影子。
王少宗的手第一次拔他劍匣的劍。
沒有機會近身纏戰,游斗覓蹤也不易。我想他也感到了不祥。
——兩柄五轉飛劍如一赤虹和一白虹嚶嚶出匣!
兩道劍虹分左右剃草般掃蕩密林!
「轟隆隆……」
一片片遮天蔽月的黑林子被平推倒地,數丈的根須也連土石被一併刨出,仿佛橫陳曠野的成千上萬屍首。
三百呼吸,四面廓清!
剩餘的唯一原芷坐在橫倒的巨樹斷幹上。她手中的飛劍也凝出了劍芒。少女舞劍揮圓,**上下渾無死角。她真氣外放到劍芒不吐時臂展加劍長的極限,凝如鐵壁時儘可能節約真元。
兩道劍虹不饒不休地輪番向她轟擊,時而從地中穿出,時而襲向她背後。
她無法上天遁地了。
原芷取一面手絹掩住溢血的嘴唇,一面用倍於雙飛劍的速度抵禦。那五轉寶劍不久也現出了裂痕。她急把五轉劍插入地上,剎那從納戒里換一把四轉劍來應敵。不出三十個呼吸,四轉劍碎。少女又從納戒取一把四轉劍出來。
「難道你就這樣拖延兩個時辰到元宵宴過去嗎!」
王少宗大笑——
他局面大優,只是被少女牛皮糖般的拖延,急切無法取勝。
琳公主不看龍血之鏡上的映象,卻緊盯着兩個交戰的紙人——我也看到小芷那個紙人的真元在迅速地消耗。
翩翩向眾師友說出她的判斷,
「原師妹連日和妖兵妖將激鬥,真元本來大耗;她現在無法借地利襲擊,王少宗必然會依仗他雄渾的真元欺人,馬上要出狠手段了。」
少女道姑點首讚許。
「雷音劍障!」
王少宗大喝!
赤白雙劍共鳴。
雷聲在空曠的荒野響起,劍光裹挾着御苑騰漫的洪荒種氣從四面向白衣少女推壓。
「雷音劍障是劍宗《太玄經》中天劍雷音訣的一個推衍——天劍雷音本來是用飛劍鼓盪催發出強音。如果把數股天劍雷音四面聚向敵手,敵手就像鼓中的鼠,或者被活活震死,或者被劍光絞成齏粉。王少宗強催自己真元,是要一擊完敗原師妹。」
梅蕪城向我們道。
「她破不開雷音劍障嗎?」我抓緊銀蛇劍,恨不能上場替小芷解圍。
「雷音劍障攻防一體。芷姐姐沒有那把七轉匕首,憑她如今的真元是破不開的。」琳公主道。
原芷的耳在汨汨流血。第五把四轉飛劍和推至三步內的雷音劍障接觸破碎。她輕嘆了一聲,又次把地上立的五轉劍拔出,對着滿月明晃晃一揚。五轉劍碎,她狂嘔出殷紅的血來。
眾人憂色。
天子向文侯道,
「原芷將軍如果沒有勝機,無妨認負——朕不忍見宗門和氣有傷。鬥法不害性命,點到為止即可。」
然後他又向龍血之鏡中傳了神念。
少年天子的聲音在御苑中響起。
姬小艾沒有應承。
忽然席上的一個紙人慘叫起來!
——月光灑過王少宗,似乎有一道朦朧的劍影當頭落下,王少宗顛仆在地。
三宗門人和天子公卿驚訝。文侯神色泰然。
我看龍血之鏡中,王少宗並沒有什麼異樣。
但是,原芷四圍的雷音劍障倏忽闃靜。王少宗的兩柄飛劍跌落在塵埃中!
白衣少女她取納戒里的丹藥好整以暇地服食下去,又去覷她一百步外的那兩柄五轉飛劍。猶豫片刻,白衣少女還是把王少宗的兩劍拾起相擊折斷,然後把劍的殘軀收入納戒。
——有劍靈萌芽的五轉飛劍難以祭煉,飛劍的材料還能回爐再造。劍宗的門人也不好意思當着天子面向她討要幾塊廢寶礦。
我如是想。
少女渾然不把數百步外的王少宗本尊放在眼中。
我沒有看到王少宗被原芷刺中過哪怕一劍,不知道他怎麼會一下子在曠野上匍匐爬行、痛苦不堪?
文侯示意我看王少宗的影子。
我發現王少宗的影子中似乎被無數的刀子攢刺。空曠的荒野上(大半是王少宗自己毀林造就),月光始終隨着他的影子,爬到哪裏隨到哪裏。
「這門生僻的地煞術法名叫月影刀,只在滿月時空曠地能施展——施術者以月為鏡,把劍意增幅投落在敵手影中,重創敵手念頭。這術破解不難,有防備的話用念頭彈開月光里的劍意就是——本來王少宗在林中不會被月光所傷;即使在曠野,兩柄五轉劍在手也能折開月光。可惜,他把全力投入飛劍施放雷音劍障,疏忽了自己防備。現在十餘里方圓的曠野,王少宗無處遮蔽自己,他念頭重創也無法用土遁逃離。除非王少宗把陰神遁離軀殼,消去影子;不然,月光始終會像刀子雨那樣落上他念頭。」
文侯一頓,
「不過,陰神不是元神。一旦遁離軀殼,在實力相若的金丹眼中,就和孤魂野鬼沒有兩樣,隨敵手宰割了。」
之前,原芷都是誘敵。
宇文拔都問莫語冰,
「這門月影刀是我宗秘授的地煞術,這種天時地利下不遜天罡術法。是你傳原芷的嗎?」
莫語冰點首,「彼時我和她被一個元嬰妖邪追殺,情勢急迫時互相傳了各宗的秘傳。她授我的那門星宗天罡術法「七星燈」已經交付法藏院了。」
帝師目視莫語冰。
「這件事弟子問過法藏院:用一門支脈的地煞術法換它宗正宗秘傳的天罡術,弟子當時以為莫師妹做的不錯。」唐未央道。
天落歌移開凝視莫語冰的目光,向宇文拔都說:
「把王少宗引回來吧。」
天子道:
「第一陣,原芷勝王少宗。」
我們席上歡呼。
雖然我還惱怒慕容,但她無恙歸來,又為崑崙勝了第一陣,我不好說她壞話。
文侯翻起第二陣我方的名牌。
「上官翩翩。」
清薇真人勉勵了溫婉少女幾句。我們也為她打氣——這是我方志在必得的一局。
翩翩站到天子席前,她從袖裏取出一對銀色的龍鳳雙環來。
「鍾大俊。」宇文拔都翻起了劍宗第二陣的名牌。背負着巨大劍匣的鐘大俊出列。劍宗之人面色肅然。
忽然,宇文拔都叫住鍾大俊,
「鍾師弟,我有些克敵制勝的訣竅要告訴你。恩,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各宗的朋友,或者對鑽研道術有興趣的修士,你們聽聽也是無妨的。」
他神色輕鬆,仿佛劍宗第一局的失利毫不掛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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