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洞天圖中看到地下也存在着氣囊般的洞窟和血脈似的地下河流,小黃泉是其中最大一條河流。黃泉陰氣泛濫,人飲之會昏沉,更甚者失憶,極甚者走魂,是傳說中孟婆湯等厲害藥物的藥材產地。
本以為小黃泉周圍如嵌入山腹的漫長甬道那樣黑暗,出乎我意料,我親眼見到的黃泉河畔反而有幽暗的光芒——光芒或赭黃或幽藍,赭黃的光芒來自河畔蘆葦叢,蓋過人高的蘆葦上蘆花穗的光芒一閃一滅,沿着黃泉兩岸蔓延到我目力所及之外;而幽藍的光芒是從黑壓壓的地下幽林發出,發出藍光的參天古樹居然全是極其高大的碧色靈芝,我抬頭踮腳才勉強望到充當樹冠的靈芝蓋。
我從刀鞘拔出金目鯛一邊警戒隨時可能出現的食塵蟲,一邊剖開條路。我的小無相功運轉,感應着風水中五氣的成分,沿着黃泉往土黃色氣最濃的地方小心前進。
黑白熊跟着我後面到處亂嗅,東張西望。我忽然想起這種沒有功法傳承的靈獸不會如我那樣隱藏自己的氣息,於是就讓逢蒙跑我前面去,遵照我的指示前進,他正好做個誘敵的食餌。食塵蟲倘若感應到它的氣息衝出來,我就隨後突襲刺殺。
順便也讓食塵蟲嚇嚇它的熊膽,反正我保他不死就行。
——當然這樣的壞心眼,我沒有對他說出來。
「啊!我來過這個地方!」走了一段路,逢蒙突然如夢方醒般嚷了起來。
「這裏離地表有近千里,你怎麼能下來呢?」我奇怪問他。
「你不知道吧。地表上有些地方有很大的裂口,可以通到地底下。我小時候好奇心重,就沿着這種碧色靈芝發光的空穴一直往下走個幾天幾夜,一路上拱靈芝吃。有一次稀里糊塗走到這種泛黃的河流邊,口渴喝了一個飽肚子。連着睡了好幾天,醒來連回去的路都忘了。幸好有一窩在這裏安家的九尾狐帶路,才走回地面。長大後怕得再沒來過。」
「黃泉安家的九尾狐就是你說的島上四大靈獸之一嗎?」我見黑白熊連連點首,「那麼說,我們要通過他們的地盤了,正好我作為洞天的新主人去知會下他們,也問問他們是否有食塵蟲的情報。」
黑白熊連連晃了下腦袋。
「你又做什麼怪樣?」我氣得笑了。
「雖然男主人是修真者,我看你還不是頂頂厲害,最好不要招惹那些大小狐狸。」
「我一招就能制服你這個熊,還對付不了比你還弱的狐狸精?」
獸都有如人的靈智,但他們的強弱依舊取決於原來還是普通獸類時候的稟賦。虎豹熊羆成精,膂力說不定比築基武者還強;可狐狸兔子成精,再如何也不過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檔次。難不成真像古書里講的,狐狸會幻化成女人來色誘我?
——哼,現在的我感應氣的造詣自負可是接近一流,再如何幻化,獸精流露出的非人氣息也無法欺瞞我。
「雖然,狐狸們弱爆了——」,逢蒙狠狠拍了拍手掌,咋唬地做出把狐狸腦漿打出來的樣子
——他這一下確實把空氣打爆了——
不過,這點伎倆我也會。我在空氣中連着彈了幾下指,空氣「嗶嗶剝剝」地像一串爆竹那樣炸起來。
黑白熊立刻呆住了,把手指含進嘴裏舔-起來,
「對對對對……不起。」
我笑了下,讓他繼續說下去。
「……男主人不過還是要小心……那些狐狸像人那樣會挖礦,能造刀劍,還會做草藥。轟轟轟——還有噴火的火銃呢!要是一擁而上,萬一丟個臉什麼的……」
我稍微吃驚了一下。如果我們人族探索到這個資源充裕的洞天,做出上面他講的那些事情來,我並不奇怪。可是狐狸精的話,做到上面這幾件事情,這份智能已經不下凡夫了。
逢蒙的話確實是一句烏鴉嘴,一枚火銃的銃口在他說話的時候對準了我的太陽穴。
「轟!」
我的頭稍左傾,右肩一抬,子彈嵌在了我的肩胛骨里。
人影已經從原地消失,我掠進芝林,繞過三株碧靈芝,霍地一下揪住一隻慌亂地裝着火藥的火紅色狐狸,大踏步拎着他的脖子走到黃泉河邊。
我端詳了下赤狐的火銃,屬於武道時代的老式單發火銃,每次都需要一段冷卻時間換彈。火銃用洞天的凡鐵打造,銃管嶄新,保養良好。
我一手把火銃捏成一團廢鐵,「咕嘟」一聲扔到小黃泉里,一個水花都沒跳起來。赤狐瘋狂地揮舞四肢,吱吱地用狐語咒罵。於是我另一隻手把赤狐的尖嘴往黃泉里灌。
「老實交代,不然就把你泡滿黃泉水,變成白痴。」——紀傳上講過量飲用黃泉水,無論人獸都要被抹完念頭。
赤狐不再反抗,眼神水汪汪地向我求饒。我把他拋在河畔,逢蒙蹲在赤狐身後,龐大的身影完全覆蓋住了他,完全堵死了赤狐的去路。
我想這隻黑白熊的腦袋比他看上去的憨傻模樣要機靈多了。
「不要想逃跑,你根本無法脫出我的手掌心。」
我的肩胛骨一震,肌肉把射入我肩的彈殼擠了出來。我築基上層的**不是這種威力的子彈能夠傷害的,故意挨一下僅僅是想試試赤狐打造的火銃。
火紅狐狸把被我捏紅的脖子揉捏了好一會,才啞啞地發出聲來,
「你是人類?好強的人類啊!比祖父講的強大多了。」
他說的也是中原語,而且是字正腔圓的帝都話。
「我是這個洞天的新主人。所以,從今天起,我也是你的主人,也是這個洞天所有生靈的主人。」
「主人可不是那些菜-逼人類,是修真者吶!主人可是很厲害的修真者吶!」
逢蒙為我幫起腔來。
我白了他一眼——我怎麼不是人類,我從出生起就是確鑿無疑的人類,修真者不過是修習功法有成的人類,兩者間沒有絲毫衝突。
但我轉念又想,這些靈獸的感應中只有氣的強大與否,從出生起「修真者」已經是他們心頭一個不可動搖的神話,沒有練習任何功法的凡夫或許真的被他們不屑。我現在要從頭和他們爭辯起誕生自己的娘其實是一個嬌柔脆嫩,一記熊掌就會被拍死的女人,實在是耗不起精神。
——算了,說我是修真者就勉強算是吧,有利於鞏固我這個新主人在他們心頭的高大形象。
「你就是祖父說的地面上那頭大黑白熊嗎?你也跟從這個男修真者了?」
赤狐問黑白熊,黑白熊點首。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跟隨主人吧。我叫緋紅衣,我們是被修真者帶到洞天來的族類,跟隨修真者也是我們的命運。」
我發現兩頭靈獸間的交流都用我們人族的中原語。迅即我想到靈獸其實有無數族類,一種靈獸有一種語言,靈獸之間的區別可比我們人類華夏蠻夷之間的分歧還大,這五洲三界哪有什麼靈獸的通用語?不同靈獸間的交流,結果還是用我們中原語才能進行——這或許是任平潮五百年前傳授諸獸人言的原因。
「不過,我還不能現在跟從主人,因為祖父得了重病,我要趕回去救治他。請主人等我照料祖父完畢,我再聽憑你的調遣。」
我早瞥見了赤狐背上的藥囊和柴刀,原來這是他在芝林活動的原因,看起來赤狐和人類一般有孝心。
「這裏芝林的碧色靈芝叫灼夜靈芝,是彌補元氣的大藥。如果地面上的靈芝減產,修真者就會下來用灼夜靈芝做黃芽丹和築基丹的替代藥材之一……」
忽然我心念一動,問道,
「你祖父什麼時候得病的?」
「祖父半日前去我家附近的黃泉之心開採礦石鍛造兵,回來時候就一直昏昏欲睡。」
——是食塵蟲!這和食塵蟲進入洞天的時刻分毫不差。
「我們一道去看看。你祖父有危險。」我說道,然後把自己納戒里的成藥給他。
赤狐楞了一下,感激地接過。
……
據緋紅衣說,洞天的這支狐族衍生自千年前武道時代之始的齊地青丘狐族,聽修真者講道四十九日而開悟成精,此後族群遍佈五大部洲。有些修真有成,甚至脫去獸竅,成為逍遙天下的大妖怪。五百年前任平潮尋覓靈獸做種,在帝都隨意抓了一對公母扔到墜星山中,三代之後就到了緋紅衣這輩。
狐類在諸多靈獸中靈智最為聰穎,雖然沒有虎熊那樣天授的神力,但智能不下於人。開採礦石、鍛煉工具、製造兵器,製作靈藥這些技藝都是到墜星洞天的狐精初祖從腦子裏搜羅得來的,然後在荒島上從無到有白手開發出來諸多器物。
到緋紅衣這代狐狸精連老到幼還有九口。靈獸生育後代,遠不如凡獸時候那樣昌盛,而且每過一甲子就是一個壽關,絕不能像人族那樣生滿五洲三界。
小赤狐一路上娓娓道來,條理分明,比逢蒙的言語清楚十倍,只能說青丘狐族家教有方。我也問過黑白熊的家系,他乾脆說幼時候喝多了黃泉水,忘記了個乾淨。熊不需要記得家系,只要力量就行了。
……
狐族的窩築在小黃泉河中段的小島上,島下就是洞天圖中顯示土黃陰氣最濃郁的所在,汪汪大河上籠罩着終年不散的霧氣。我們坐上緋紅衣錨定在渡口的一條皮划艇,往島心划去。
「五百年來我們狐族搬了幾次家,這裏最最安全,山君大王也攻不進來。」赤狐說的山君自然是我還沒蒙面的那頭靈虎。
逢蒙在皮划艇上連接打起了寒戰。看來此地陰氣太盛,這習慣了地上陽春的大獸禁受不起。與任平潮殘念一戰後,我的心魔大斂,魔障漸消,現在近乎築基巔峰,這點陰氣卻奈何不得我。
我把自己的手心貼在黑白熊的掌上,我放出一點氣傳到他的身軀中,逢蒙舒服地哼了一下,看上去暖和了不少。我微笑了一下,自己也能學着王啟年那樣種氣了,不過我是用來幫助手下驅寒的。
「主人真是神通廣大,可是周圍的鬼影你有辦法趕走嗎?」
「什麼鬼影?」陰陽眼是黑白熊的異秉,好好的洞天生靈死後都化成元氣歸於天地,能有什麼不散的怨靈鬼影?
「有些看上去是鹿、有些是狐狸,還有……還有一隻老虎!他向我撲過來了!」逢蒙大叫一聲,抱着頭竄到我身後。緋紅衣從艇上取出另一把備用的火銃緊張地望着我。
我的心中閃過不祥的念頭,
「轟!」
我把自己的氣釋放了出來!如粽子一般完全包住了皮划艇。
小黃泉的河水湧起,被我的氣往兩邊推開。
「那些鬼都融化了!啊……那是什麼怪物!」逢蒙大叫。
三隻昏黃的燈籠在濁黃的河浪里閃爍,皮划艇下的河浪緩緩形成漩渦,艇身開始打轉,似乎是鬼判在催命。
「嗚嗚嗚!嗚嗚嗚」
我的雷珠彈出,三枚擊透三蟲。
「嘩啦嘩啦。」艇身一搖,
一段十節食塵大蟲把船纏死,頭「砰」地撞開我護船的氣,張開靛藍色的魔眼探進來,緋紅衣和逢蒙都僵凝不動。
我折腰躍到船頭,徑直往魔眼一抓,附上雷咒的五指把眼球生生摳出。不等蟲潛下黃泉,我的手中幻出電矛往後面的蟲身扎了進去。蟲身急劇收縮,鬆開划艇要往下遁逃。電矛通過的各段蟲節一鼓一癟。
「波」的一聲,電矛從船尾破開最末節蟲,飛回我手。九段蟲節都飆射出稠密的汁液,然後枯葉般被黃泉吞沒。
這次我在念頭矛上又附加了風咒,矛速加上我的投擲之力已經達到音速。不及蟲身分解,三個呼吸一矛解決。
皮划艇登岸。我狠揍了黑白熊一拳,他才回過神來。
甦醒的緋紅衣焦急萬分,
「剛才逢蒙看到的鬼影中的狐狸、鹿、虎明顯是其他三大靈獸。但願其他族人不要遭到不測。」
我一腳踢開狐族家門,眼前一片狼藉,四五隻靈狐無神地睜大眼睛,看不出是死是活。
緋紅衣握緊火銃要跑過去檢視。我把他往後猛拽。
「小心」。
「剝!剝!剝!剝!」
僵臥的狐狸騰出只該屬於食塵蟲的妖氣,他們的背脊裂開,七八隻兔子大小的食塵蟲蠕動出來,蟲泡還沾在沒有完全硬化的暗影軀殼上。我用純粹的火咒按在這些早產的蟲上,一下把焚化一個焚化成灰。
我明白了河上那些死去的靈獸魂魄來由。必然是食塵蟲在他們的軀殼中產卵,汲取掉這些靈氣供養自己復原。想來,王啟年以前遇到的食塵蟲再生,也是這妖獸在人身上產卵快速孵化出的。
緋紅衣抱住一條死狐號啕哭了起來,這該是他的祖父。
我嘆了口氣,握了下他的腦袋。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如果不是小赤狐出去採藥,恐怕現在也和這裏的死狐狸一併成了食塵蟲寄生的宿主。
狐宅的建築是由地表往下,越走越深,共有五層。我發現了各層懸吊的頭角銀白的鹿屍,逢蒙說這是地表林間的九色鹿族。我的寸勁電刀插入每頭鹿屍腹中,又把其中半孵化的食塵蟲殺死。一頭鹿屍的靈氣可供養五條蟲子。再晚半日,這妖物恐怕也要重卷旗鼓。
最底下的一層再無它物,孤零零地點着一隻油燈。一隻大虎安靜地注視着我,逢蒙打了一個哆嗦,
「他是山君大王,把我娘殺掉的。他很強,我看到了他的氣,比以前強大多了。超過男主人你了。我們要被他吃掉的!」
「我不會比他弱的。」我拍了拍蠢熊,把自己全部的氣放了出來,和眼前蓄勢待發的大虎相當,三倍於普通的築基上層強者。
「而且,他也不是山君大王,大虎已經死掉了,現在寄生他身上的是叫食塵蟲的妖物。」
我和猛虎妖異的兩隻紅眼相對,這分明是兩隻食塵蟲的眼球。他身上有我再熟悉不過的妖氣
「不錯,我就是食塵蟲,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能用人言和你交流,有生以來第一次能六感俱全。可笑的是,居然在一頭比我還低劣的獸精身體裏。」
大虎,或者說食塵蟲陰冷地恨聲道,
「你們已經搶奪到了樞機陣法了嗎?恩,必然如此,不然怎麼能到千里之下的黃泉呢!可恨!要是再給我半日,我就力破道場禁制,奪取任平潮的遺產了。你知道嗎!像我這種靈蟲要修煉到人的軀殼有多難!五百年前我早就成妖,任平潮偏不傳我脫殼之法,我連這些獸精都不如,只好在禁制下為他服役。這五百年,我用血祭尋找自己可以寄宿轉生的人類軀殼,都失敗告終。這次洞府易主,是我具足爐鼎的絕好機會,偏偏遇到你們這些魔障壞掉。哼,那我就抹殺你的念頭,奪取你的爐鼎!」
虎身的食塵蟲撲上了我,黃泉的氣似乎全部凝在了他的身上。
——天地一體!
食塵蟲的土靈根、此地的土黃之氣完美地融合在了一道。在窮途末路中食塵蟲達到了生命最強的一刻!
我的勢為之奪,念頭也不能運轉,心意完全無法集中,根本無法發出諸天雷法總綱。
我眼睜睜看着大虎咬向了我的咽喉,他的舌頭也顯出一隻食塵蟲的模樣,多半會從咬破的咽喉鑽入我的軀殼,將我奪舍。
「噗」。我把金目鯛倒插入虎的咽喉,食塵蟲枯萎了下去。我的心靈感受到他發出的驚愕絕望的念頭。
確實,食塵蟲還不知道我手上的這把神兵已經覺醒,不再是普通的利器,而是渴求着強者的不祥之兵。無論是妖、是人,一律平等地成為神劍的祭品。
諸天雷法總綱發出。我的雷火燦爛綻放。
塵埃落定,虎身全毀,食塵蟲化為炭晶,五百年食人數十萬的妖物不再存於世間。
我剩下的目標就是昂山寶焰。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7s 3.945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