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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我們尚與劍宗在合作攻打妖國,宇文拔都的大軍吸引了強半的妖軍主力,觀水祖師為何在明面上道破了崑崙對劍宗的積怨?還向蕭龍淵的心腹如此坦誠?
這全不在知北游他們長老會的計劃與想像之中。但全城人情激動,都為崑崙祖師的仙家風采所攝。崑崙諸人誰也不便澆冷眾民之心,誰也不敢諫言勸阻,只能仍瞧着觀水天馬行空地發揮。
七尾蘇繼續請教:
&宗霸道乖張,逼我妖族太甚。可畢竟道法厲害,我家蕭國主也曾在他門中學藝。為何在觀水祖師眼中是邊緣魔道?」
觀水道:「你家祖師迷途能返,也是萬幸——劍宗原稱蜀山劍派,是不知名的劍修萬里雲所立,多收妖邪。之後,蜀山劍派受龍虎山的下院,諸葛玫真人主持的伏龍觀降伏,勒令他派自淨。從此,蜀山劍派逐走門中幾個民怨沸騰的妖邪,附在了龍虎觀之下。諸葛真人隕落,道門的入世派離去之後,蜀山劍派不但占伏龍觀為巢穴,更上太一山遺址盜竊道門的遺寶遺藏,從此自稱劍宗。傭工搖身一變,而擁故主之田,非盜非魔,那是何物!」
服食了觀水仙棗的蛇母,一個千嬌百媚、渾身縞素的美婦人在蓮台上向眾人作證:「當年我沉淪孽海,廝混在蜀山劍派里作惡多端。萬里雲有無數醜事惡事,都是委我操辦!他們怕我泄露,囚禁我在所謂的鎮妖塔里;又心中有愧,不敢取我這個過去同門的性命。天幸,遇到崑崙的諸位仙長,讓我永遠改惡從善。我懺悔平生罪惡至今,待我從容著述,逐一揭出劍宗當年的穢史。」
我忽然極想大笑:五百年過去,仇家親家都已死盡,隨你蛇母編造,誰能反駁?你的性命拿捏在觀水的手裏,還不是賣力演出觀水的劇本。若不是顏掌門在我身邊,我這個崑崙盪魔院知院,怕是要不應景地笑出聲來。
場下不明真相的心善人都為蛇母掬一把同情淚。我暗罵:如果是幾個月前,她可是一天吃一個你們家的娃娃。
七尾蘇又問:「坊間有傳聞,崑崙、龍虎二宗也赴太一山尋找道門的遺寶、遺藏,似乎與劍宗行跡相似。」
這坊間的傳聞,不正是妖族的大人物傳播嗎?賊喊捉賊。
觀水正色道:「崑崙、龍虎二宗繼承道門留世的遺產,是子承父業,理所當然。我們還唯恐搜刮不盡、搜刮不全吶!道門遺產,頗有大威力的法寶法藏,原是鎮壓邪魔之用。如果流散到邪魔手中,生靈不知道要如何塗炭。當年我們二宗費勁心思,防範各路邪魔搶奪道門寶藏,卻沒有提防到蜀山劍派的內賊。」
七尾蘇打蛇上棍,又恭恭敬敬地請教觀水,
&觀水祖師開示,我們才知道崑崙宗與龍虎宗對天下的暗中護持。可天下人皆道劍宗有大功於世,保定天下五百年太平。古語,英雄不問出身,祖師批評劍宗,無乃太苛乎?」
我看到了一件頂滑稽的事,劍宗信誓旦旦要消滅的洪荒宗人,竟然在替劍宗作辯護。
觀水笑道:
&女何患無夫,成功者何患無民,那世上何必有婚姻契約、道統法統?這是外宅、梟雄們自我安慰、自我粉飾之辭。劍宗既然以為他們立過大功,該為天下領袖;那如今天下淆亂,劍宗護世不力,便該退下。」
他又道:「何況這五百年來,劍宗之世絕沒有他們標榜的那樣太平。不談劍宗置若罔聞六十年的燕趙之地,便是中土他處,世家佔據高位,學閥壟斷知識,幫派掌握財貨。富者阡陌縱橫,福壽兩全,駐顏不老,妻妾盈房,資質高者登山修仙,資質低者也坐享世家榮華;貧者代代窘困,無資入學,便是出了仙苗,又有幾個能夠回報大眾?
孰若我崑崙樂土,繼承道門:種民之間,奉行戒律,人人平等,虛心實腹。一夫一妻,從一而終。生老病死,皆有所養。各家學塾,因材施教。凡屬仙苗,必不遺漏。古人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宗東來,必要一掃中土的弊端,漸化成樂土!」
文侯、樂、知兩真人俱是默然不語。姬家正在觀水祖師貶抑的世家之列,我的便宜徒兒姬傲劍也屬於有仙骨無道心,倚紅偎翠,尸位素餐之輩。知氏原是中土大族,到西土也是大族。樂靜信是西域小國的王族。他們同樣庇護着無數親眷,觀水的話也戳到了他們的痛處。
殷元元則不禁流露出自豪之色。崑崙種民,確如觀水所言,有全天下罕見的太平和福祉,怕是古時文豪想像的桃源鄉也不過如此。但觀水祖師卻沒有提及二件事情:
其一、我們見慣了人間波瀾,實在覺得種民人生乏味。種民一輩子只能束縛在洞天裏碌碌經營各色靈脈行當,服侍宗門百役,絕不能遷移他處。洞天裏也沒有人間萬花筒般的玩意和奇遇,心如飛鳥的少年人怎能忍耐那種僧侶般枯燥嚴肅的生活,沒有戲看,沒有肉吃(除了魚),少年人的心是要凋枯的。
其二、崑崙只有十萬戶種民,再不能更多。每個成年的種民都有一次選擇放棄這種生活的機會,更多的種民選擇離開洞天,進入崑崙下屬道觀在人間的香會;有的更從香會還俗,徹底融入了人間,也把各種經營靈脈的手藝帶給了世俗中人。
聽法大眾,全是如痴如醉。他們免於為奴,多數拼搏到小戶人家,可也沒有幾個享受到中土那樣的繁華生活,即便種民的生活對他們也仿佛天國一般;原來的妖籍人士如今一無所有,若求得種民的生活也能自足了。
安貞吉冷笑着拍了幾下掌,「小狐狸,不但能變蓮花,舌頭也能綻蓮花。」
也在蓮台上聽法的智丈大師大概會錯了安貞吉嘲諷的意思,跟着鼓起掌來。見空門的大師也對道門祖師的說法佩服地五體投地,大眾隨之鼓掌,人情不禁洶湧。我見過厲害元嬰用神通掀起的海嘯,今番我見到了無數凡人製造的掌聲的海嘯。
&祖師慈悲,我等求加入崑崙的種民!」請願聲此起彼伏,從不同的男人、女人、妖怪嘴裏,傳達出了同樣的心愿。
文侯終於不能沉默,她向觀水施禮,小聲道:「祖師明鑑,我奉長老會之命,已經在陽秋城陸續頒行新法,唯才是舉,招募大正王朝排抑的俊傑,力求漸漸革除大正王朝之弊。祖師化天下人為種民的願望,是否過於急切?須知人心難齊,賢種仙苗百中無一。十萬戶人家一夜度為種民,我不堪重任。」
知真人也道:「長老會原來只擬定改革一番大正王朝的制度。中土人心澆薄,種民之略還要從長計議。」
觀水道:「世俗的諸侯若不堪重任,那陽秋城的事情不妨移交宗內,反正種民原來也屬於世外之人。」
他望向顏緣。
顏緣向文侯道,「姬小艾,莫辜負祖師的信任!」
文侯無奈,領了祖師的口諭,宣示陽秋城民,從此當地行種民制度,明日起逐坊逐市重新登記。
人情稍定。又有一個散修從文侯幕府走出,上前斗膽請教觀水祖師。不是旁人,正是景小芊。
景小芊恭敬問觀水祖師:「我聽祖師說法,道門在時,求道眾得心印,熏道眾無心印。可依祖師方才的話語,道門出世派離開這個世界後,當世已無心印。這五百年來,天下返虛者屈指可數,也未見一位敢稱證道。如此看來,我輩苦苦修行,離熏道眾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不知道貴宗繼承道門,能否向天下求道眾指示一條真實不虛的證道途徑。」
大眾還在全數種民的興奮之中,無人關心對他們不切實際的迂闊問題。可在少數幾個追求證道者的心中,景小芊的提問才是至關緊要。
觀水祖師只有給出滿意的答覆,才能贏得真正厲害的修真者的追隨。
我們崑崙門人也都翹首以盼。即便安貞吉也好奇地注視觀水祖師。
觀水沉默了一會,道:「入世派並不需要證道,人間就是道。」
景小芊不依不撓道:「祖師您說過,古代的道門全是出世派,偏偏出現了三王這樣的入世派。那麼,即便如今天下剩下的全是入世派,也總有新的出世派從入世派中誕生。萬望祖師勿要迴避我這個出世派的疑問。」
觀水道:「沒有心印,便自鑄心印。」
他的回答和洛神瑤一般無二。
然而觀水頓了一下,又道:「錯鑄心印,便成魔王。古之三王,即是此類。」
果然,聖心舍利便是三王鑄造的偽心印。但那錯了的心印,真比不上正牌的心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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