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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一日清晨。
佳肴峰的丹房人頭攢動。殷元元、柳子越、許欽若、地藏獅子皆在其列,另十餘個有閒暇的山中金丹。各位資歷勳業矚目的長老在前,小象盧難敵只敢在丹爐門外往裏瞅。
兩座丹爐的彤紅爐火漸熄,一懸銅牌曰「屍丹」,一懸銅牌曰「忘憂丹」。
我手指丹爐。外放罡氣聚成的無形之手掀開灼熱的丹爐一角。兩爐各八十一粒丹藥,聚入兩個葫蘆內。
殷元元嗅了下葫蘆,問許欽若借兩隻水母。
許欽若從袖中取出兩琉璃瓶。掌心大小的清水瓶里,各盛了一隻發紫光的纖巧水母,和一隻發橙光的纖巧水母。
「我的攝魂水母怕是收不回來了,」許欽若道。
柳子越笑,「修真者禮尚往來。原師弟做了驅邪院協理,日後全天下搜刮戰利品,加倍補償你即是。」
——驅邪院向金丹的邀約開出了全崑崙諸院最高的酬賞,還勝過天工院和藥王院一線。我資財有限,坐唱空城,不但將驅邪院主寄放的資產全數拿出,又從師尊藥師那裏賒賬貸了一大筆。倉促數日,便有師友看在我面子和利益上來。
殷元元揭開瓶口,每瓶各投入一枚忘憂丹,丹融於清水,水變[ 成乳白色的渾濁液體。兩水母用足上吸盤一吸,瓶水晃了三次,重新澄清。
「原師弟,你挑哪一隻?」殷元元問。
「紫色。」我道。
他咬破手指,將血滴入綠水母的瓶子。我如法炮製,將自己的血滴入紫水母的瓶子。
兩隻水母飲足,殷元元又各投入一枚屍丹到水瓶中。水母吸食畢屍丹溶液,殷元元輕叩器皿,猶如敲擊一件樂器。
「嗖。」「嗖。」
兩隻水母從水瓶里如電竄出,迎風晃成了牛犢大小。
我的神識中感應到有念想從紫水母傳入自己腦中。漂浮在空的紫水母猶如小狗,粘到我身。那綠水母也一般粘着殷元元。
眾門人讚嘆。
「果然。師弟莫忘償我。」許欽若一臉肉痛。
殷元元向我道,「忘憂丹洗去記憶,屍丹再行控御。許師弟的攝魂水母再長攻陷敵手心防,可也受不得師弟祭煉的丹藥。你的這兩種丹算到了上上品。攝魂水母也有一些巧妙的用途,對這次的差遣不無用處。」
「多謝師兄的謬讚。」
我點頭謝過殷元元和許欽若,將被我控制的紫水母收入琉璃瓶。
許欽若將一塊門人銅牌與我,「這便是師弟要陳唯一製作的贗品?我怕是要逃不過度人院的寶鏡鑑別。」
我接過銅牌,笑道,「唬人耳目的東西,本就不要真的。」
銅牌是我這幾日委託陳唯一製作,是逼真的「崑崙內門弟子獅無名」銅牌。崑崙自然查無此人,不過我的打算就是給外人看。
「此行我若邀成四大妖王參加蟠桃法會,往後要勞煩諸位師兄了。」
我向諸金丹謝過,走出丹房,命小象盧難敵隨我。
「原長老說好即刻要去見我爺爺,怎麼又磨蹭了數日煉丹藥。我們象城據崑崙三千里,來去非要六七日不可。小聖母出關在即,你這趟差事我看是辦不成的。」
我微微一笑,放出琉璃瓶里的攝魂水母。小象警覺,立刻向後躍出三丈。孰知這水母不需要與人肉搏。三丈之遙,水母紫光明滅不定,極強烈的神念已經罩定小象。他本來明亮的眼睛強睜了幾下,忽而變得睡眼稀鬆,心智被奪,木偶般走向佳肴峰平坦地上的蚱蜢艇。
我隨他登艇,校準了艇中度量衡上的象城方位,以真元驅動穿梭機。艇身的顫動由無至有,從蚊聲至雷鳴。艇周圍三丈的虛空漩渦般扭轉起來。如是三十個呼吸,漩渦穩定,現出一條不知通往何方的光道。
「終究不如宇宙鋒的穿梭輕描淡寫。」
我命蚱蜢艇的靈樞啟航。
嗡地一聲,艇鑽入漩渦中的光。
又是一陣嗡聲。天光重明。蚱蜢艇出現在碧海與白沙之間的棕櫚樹林。我用神念極目遠掃,在海的一端引了一條長渠,一直蜿蜒到五十里外的大城,帆船絡繹不絕,城市一派繁華氣象,顯然是一座治理上了軌道的城邦。花色洋蔥頂的宮殿群矗立在城的高丘上。城建在一條偉岸的靈脈上,靈氣充沛,干擾了度量衡,以致蚱蜢艇的着陸點稍微偏差。
交還四象輪,我的真元又有餘裕,掌心射出一道小小雷電,砸入小象的泥丸宮。
他長長嘶叫,如夢初醒地跳下船,睜開眼睛,從水母的攝魂中解放出來。
「幾天了?」小象問。
「過了一刻鐘點。」我的納戒射出光芒,將蚱蜢艇縮入其中。攜着小象轉瞬飛至高聳城門上的哨所。銀蛇劍所化紫電飛龍拖出一道與運河平行,綿延百里的紫光。城裏城外有耳目者皆見,為這奇異壯麗的景象發出久久不息的讚嘆,其中也隱有戰慄震怖之情。
銀蛇劍與籠罩大城的靈氣罩一觸。一聲驚雷。屏障一城的靈氣罩被七轉神器劃開一條小縫,足夠我們兩人跳了進去。
哨所上的金丹犀牛頭統領斥退衛隊,緊張地迎上前來,也無火銃劍戟相隨跟上。我這般來勢,非元嬰者也濟不得事情。
「我爹爹真是太平慣了,要是來的歹人,我們城不久頃刻被襲取了。」
小象嘀咕。
「在下崑崙內門弟子,驅邪院協理原劍空,,這位是象城王太孫盧難敵,我們奉懸圃小聖母之命邀請象王赴約蟠桃法會。煩請帶路。」
我謙施一禮。犀牛統領識得他們王太孫,放下心來,行過軍禮。小象得意洋洋,拿腔做勢地讓他免禮。那犀牛走個過場驗過銅牌,親自領我們上王宮去。
王宮壯麗宏偉,宮殿全用大理石建造,佈局如棋盤規整,無數草木有靈氣滋潤,經冬不凋,裁剪得渾圓如球,列陣般排開。過了七座大噴泉,又一頭戴王冕的白象領着衣裳鮮麗的侍從在主殿前迎接。
「原長老不遠數千里而來賜教,小國受寵如驚……世間謠言稱吾兒在崑崙頗受苛待,今日一見,仙長與吾兒情誼深厚,足知全是外人挑撥……不巧家父參加牛王玄都壽辰宴席,未在國中。這小聖母的請帖我代家父收下。若仙長有暇,盡可以在我國常住。」
這位象城城主講一口圓熟的華夏雅言,語言溫順,態度恭謹。但人才並非出眾,我望下氣來,不過是尋常金丹,還要遜於犀牛統領一籌。宮中人瞧他的神態反不如看小象盧難敵的恭敬。若非象王威名罩着,他這早晚要把城主禪讓出去。
宮殿自上至下皆鑲滿了精美的瓷磚畫,是鳥獸魚蟲在物無相害的樂園各得其適的臆想場景。舒適的水池和沁香果物隨處可見。
與象城城主談得無趣,我辭了他陪伴,讓小象帶着我遊玩。
「我爹爹素來庸駑,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我還是愛和爺爺在一起,有許多有趣的故事聽。」
小象和我對坐在他三丈高的宮殿的地毯上,從巨大的拱形窗望着遠方碧藍的海。小象的臥室牆面懸着各式各樣的錘子。從梅花亮銀錘、八極紫金錘、雷錘、金剛杵、再到打天靈蓋的狼牙棒。
「我最愛聽錘子打碎東西時發出的聲音。」他鼻子卷一隻椰子入口,道。
「頭骨裂開的聲音?」
我覺得他的趣味很惡,不憚把他想得更壞。
「非也非也,那一點也不好聽。哈哈。我喜歡聽錘子打碎瓷器的聲音。我一歲的時候就悄悄用錘子打碎了爺爺收藏的青花瓷器,把裏面封印的貂妖放了出來。貂妖吞吐雲霧,興起災禍,惹出不少麻煩。」
「你這個闖禍呸,象王必定重重責罰你。」
我道。
「那是我爹爹。爺爺可赦免我啦。他還說:唯有勇氣破壞者,方有氣魄建設。」
——唯有勇氣破壞者,方有氣魄建設。我默默重複幾遍。不想一個熊孩子,象王還能想出這樣巧妙的開脫之詞。
我從納戒,翻出山海洪荒經查閱了下,理了下思路,道,
「牛王玄都的生日在五月,並不在冬月。象王不是去赴他的宴席,而是另有圖謀。即便不是我來,我想也沒有一個崑崙和西崑侖的門人能在這座城裏見到他。你父親奉了象王的旨意,在這裏困住我。」
「怎麼可能?」小象訝了一下。
我揚手一道神雷射出窗外,
小象驚得叫出了聲。
原來的窗外碧海,竟化成了一派望不見盡頭的鬱鬱蔥蔥的叢林,和鳴着各種鳥獸的天籟之聲。
小象跑出門廊,也是同樣一派密林。
「喂,喂,放我出去,我可是象城的王太孫吶!」
盧難敵焦急地嘶叫起來,可沒人理睬。
「一種無害的陣圖罷了。我的神雷撕開了陣圖的表層偽裝,不愧象王,的確欺瞞了我的神識。陣圖已經閉合,我們也走不出去。」
我淡淡道。
「那怎麼辦?我爺爺……我爺爺並沒有和崑崙干架的意思,當初他千叮萬囑我崑崙如何之好,才把我哄到你們的魔掌里呀。」
小象臉色誠摯,不似合夥誆我。如果他有別樣心思,方才用攝魂水母控制他時,便該自白出來。
我查閱了青石板里牛王城池的方位。心裏猶豫,去牛城,就能碰上他們嗎?如果碰上他們,遇到的又會上什麼?
「如果象王對我有惡意,早下殺手。如此佈置,顯然他心中仍在猶豫。不過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別人怕是會心存不軌。你隨我去嗎?」
象王留下陣圖困住我,可他不在城中,陣圖外的人也無從知道陣圖裏的情形。
小象想了下,
「你們崑崙也是蠻好玩的。你也不是一個壞人,我也沒有虧心事。就隨你走走吧。」
我和他拉了勾,算是立了個我們間不得背棄的誓約。
「——可瞧你篤定,你有什麼方法走出?方才明明也是你說走不出去的。」小象問。
「我們用來的方法悄悄離開便是。」
我的納戒光芒一放,蚱蜢艇現在殿中。
我校準了艇中度量衡上的牛城方位,以真元驅動穿梭機。艇身的顫動由無至有,從蚊聲至雷鳴。艇周圍三丈的虛空漩渦般扭轉起來。如是三十個呼吸,漩渦穩定,現出一條光道。
陣圖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可以隨意穿梭,還在懵懂之中。
蚱蜢艇沒入漩渦中。
嗡的一聲,又從漩渦現出。陣圖無影無蹤,我和小象現身在一片荒涼山谷。凌冽的風從東吹來,不知道前方潛伏了多少波譎雲詭。
我對了下度量衡,周遭靈氣紊亂,與牛城的位置偏差了三百里。不過這三百里之遙,他們也方便我再做下準備。我神念掃了下方圓五十里,並無耳目窺探。
小象猶在驚駭,我當着他的面將獅子頭套罩起,畫皮合攏,我化身獅妖。
小象不住眨眼睛,還大着膽子摸我的獅皮。等他調皮過了,我叮囑,「記得我是不可知島的散修獅無名,前去投奔牛王。你被崑崙的原劍空欺負,拋在荒野里送罪。我路過此,解救了你。」
「正合我意。」小象喜滋滋下艇。
望着他的背影,我猶豫了下,是不是要不顧誓約,再用紫水母控制小象心神。假設象王真在前方謀劃對崑崙不利,小象或許是第一個揭破我偽裝的人。我呆了會,又想既然入了宗門,便該信賴師友不會效仿紅塵中人那樣爾虞我詐。
我終究棄了控制他的念頭,收了艇。
這次我不再敢用紫電飛龍示炫,和小象緩緩走出不知多少里長的如腸山谷。前方景象一變,溫潤的風在冬令締造出春景。一望無際的蒼茫草原牧場,遍地是雲彩般的牛羊。
山谷的盡頭傳來人聲,是向我們這邊呵斥。
這山谷分明是天造地設圈住牛羊的藩籬,那在谷頭上有人看管監察並不奇怪。只是憑我如今修為,竟然有人能先看到我們。
谷頭是一彪長着奇形怪狀雙角的小妖,他們對我毫無威脅。呵斥聲發自小妖們簇擁的二位人物。兩人皆是人類。一男子罩寬袍大袖的青色法衣,足不沾地,懸在虛空,不戴冠冕,長發披至足踝;另一個男子沉默不言,雙目熟視我們,好像神劍抵在我的臉上。此人也不戴冠冕,頭髮剃平,根根豎起,十指殘缺不齊。正是我的老相識,劍仙變鉅子。
——這死鬼,沒喪在鎮妖塔,竟然混到西荒來了!
「這兩妖資質倒是不錯,勝過烏雲城下聽經之輩不知凡幾,變劍仙是否有意引薦到蕭祖師門下?」青袍男子毫無顧忌,當着我們的面,揶揄變鉅子。
變鉅子的目光從我身上撤回,向青袍男子道,
「天下的俊傑全被尊師網羅,蕭祖師只好普度那些凡庸之輩了。」
青袍男子冷哼一聲,
「自四宗立約,萬里雲祖師隕落,我家祖師便不出金鰲島一步,哪能網羅盡天下頂尖的仙苗?聽說,這座西大荒洲,便有洛神琳和原劍空兩人,是我的勁敵。」
他的話音方落,我和小象的周遭響起雷鳴。雷光鎖鏈不知何時,從虛空生出,已經系住了我們的手腕足踝。
我出道以來,從來沒有在雷法上被人挑戰過。然而,礙於此時的身份,我冷冷觀照,由着青袍男子的雷光鎖鏈把我們捆上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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