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三百四章 權現 二

    我踉蹌返回懸圃,青鳥句芒已經算定時辰在山道上候我。他手托一個銅盤。盤中有兩枚金色鑰匙,一枚鑰匙的柄是魚尾形制,另一枚鑰匙柄是飛鳥雙翼形制。

    「小聖母命我將這寶貝分賜原道友,原道友可以選一樣。變鉅子得墨門真傳,他掌上兩枚金手指是墨門解鎖聖物偽裝。我學過些機關之術,將金手指的偽裝和禁制解了,日後如遇危難,這金鑰匙或許有用處。」

    青鳥道。

    我神念掃過,隱隱覺得兩枚鑰匙各由億萬部件構建,附帶了繁複精深的咒文。靜靜聆聽,似乎內中的空寂宇宙有時計嘀嗒和齒輪旋轉之音。

    這是變鉅子犧牲兩枚手指的位置也要裝填的法寶。

    我選了飛鳥形制的金鑰匙,謝過青鳥。

    青鳥問道,

    「我見原道友有些神魂不守,不知道心中懷想何事?」

    我也很難說清,垂首不語,向青鳥告辭。臨行前,忽而又聽青鳥叮囑,

    「小聖母示下,叛服不定的西荒部族,原道友不必顧慮,傷不了她情面的。」

    我飛回崑崙。心境不寧,也不直接去驅邪院,先去崑崙山底的河晏鎮散心。小鎮一派節慶氣氛,家家戶戶置辦年貨,點爆竹,換桃符,已近正泰三年的除夕。這裏風調雨順、財物均平,瀰漫着一種慵懶散漫、不求上進的氣息。

    河晏鎮多半是隨崑崙西遷的中土人,還有崑崙門人的家眷以及繁衍的後人,是謂種民。鎮子例由度人院主任鎮長,院中再派一位協理負責鎮上常務。

    不似紅塵里貧富懸絕,人情涼薄,眾生日夜為餬口碌碌。這鎮中人生老病死都有所養,上學就業都不必鑽營,再不濟的廢物度人院都保他一份閒差養福。

    年關時候,傳功院也休了課業。家世豪富的門人?大半下山回國了,種民出生、極遠之地來的門人、還有清寒的門人,以及若干奇葩都盤桓在鎮裏的市集。

    其實這裏的市集遠不比上紅塵里那些名都熱鬧好玩,戲曲、歌舞、賭坊、角斗、春-宮……一概欠奉。但河晏鎮的市集傳的段子,絕不是紅塵里能聽到的。

    柳子越告訴過我,修真界的謠言十有八七是各宗鎮上的閒言碎語。黑別宗別派、傳門人間緋聞、修真界實力排名是鎮子的三大日常。

    最熱鬧的是河晏鎮的酒館,這是各路說書人駐紮的山頭。這些說書人的背-景都十分深厚,不少是沒落修真家族子弟,金丹、元嬰乃至真人的後代,儘管鍊氣道行都很勉強證得,但發現和發明秘史的能耐不下祖先的神通。

    我隨便逛進最有名的吹牛堂,正要付個酒錢權作書錢,忽然聽到一句歡躍的「你還沒死呀!」

    是盧難敵的喊聲,小象這段日子又溜達回了崑崙。已經在裏面的崑崙外門弟子認出我,殷勤付賬,請我上座。

    「恩,方才擒拿了北荒的變鉅子。」

    我低調道。眾人一驚,然後歡呼起來。我宗能踩劍宗的消息,永遠大漲同門士氣。

    盧難敵眉飛色舞地向眾人吹噓起自己與我歷險的經歷。

    數月之後,原來青澀的第二百六十期外門弟子漸有了宗門弟子的氣概。眾人俱穿藍袍,佩了納戒和飛劍,懸着崑崙的葫蘆,精神俊朗而歡快。飛劍的劍鞘上都戴了兩個徽章,螢火蟲徽章表示常欣管他們的人事,影子徽章表示盛庸管他們的課業。宗內的人一望便能明了。盧難敵、吳四維等成了這期近百外門弟子的魁首。

    一般金丹門人不是公幹,就是修煉,憑外門弟子的資歷能見到的非常即盛,鮮有他人。我與眾人有緣,也算結下情誼。我問起眾人的修行,忽然心裏有個想法,向他們道,

    「你們課業有空,可以到驅邪院隨我練飛劍。劍宗的祭煉飛劍學自我們崑崙,我們煉的飛劍始終勝過他們,再學學劍道,就憑這些手段也不遜於他們。我不就活捉了變鉅子這樣的劍仙嗎?」

    這話是連蒙帶哄的。外門弟子們都十分躍躍欲試,可有些人欣喜過後,又露出難色。

    我接着鼓動,

    「我記得我們崑崙授業外門弟子,怕你們根基沒打實,先分了心思。所以煉丹、煉器、鍊氣的基礎課業之外,學其他道術都要繳重金。一般外門弟子不是沒財力,便是沒精力和能力籌措,只能局限在主課。我們驅邪院傳飛劍,不必要弟子繳金,計在驅邪院的活動費用里。諸位來一次,驅邪院補貼一份金珠。」

    那些寒素的門人顧慮全消。

    這當口,吹牛堂的說書人悠然從屏風後閃出,講起書來。此君一襲青衫,一副狐狸尖嘴臉,目光甚為狡黠。指着碧紗籠着的屏風問堂上看客,可知屏風上雕鏤何人,又為何用碧紗籠着。


    有門人告訴我,這位先生是一隻狐妖,原是我宗史上第一人偶師和畫皮師未濟真人的二十世嫡系後人,叫未濟敬。

    我目光透過碧紗,四聯屏風各雕一個人物。有三人我都認得。打首一人是我在漢中城見過的蘭欽,持一口法劍;次位長發如瀑,神情乖張,懸葫蘆,是我師尊藥師年輕時的樣貌;第四位是年輕樣貌的觀水祖師,也懸葫蘆,雕刻上還是一個靦腆青年;第三人不識,手持一口法劍,好像一個破落門戶的清高公子,一幅吸風飲露不食煙火的姿態。他的頭有毀去和重雕的痕跡。

    「我知道,我知道。」小象搶着得意道,「說書的,頭位是我崑崙英年殂落的絕頂金丹蘭欽前輩;次位是我老師原劍空原長老的師尊,藥師真人;第三位是叛變我宗,拐走了我宗的鎮洞神劍,投靠萬里老賊的雲仙客,此人劍術是我宗史上第一,叛變後也成了萬里老賊的左膀右臂。後來,雲仙客混成了返虛,送金烏劍和銀蛇劍慶賀我宗掌門愛女,琳公主殿下生辰,我們崑崙才重新給了他一張臉。」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最後的就是我宗無人不曉的觀水祖師啦。他們四人是第七期內門弟子的前四位。那期內門弟子出了祖師、真人、許多厲害元嬰,是我宗最輝煌的一期。」

    看來小象苦讀我宗歷史有年頭,比我都清楚。

    說書人一笑,

    「這四人相交莫逆,五百年前便常來吹牛堂聽書。堂主便留下了他們的屏風剪影。我這回書,要說的便是四英剿滅極樂島的事跡。」

    「那極樂島不是在雲夢城被劍宗的林道鳴掃滅了嗎,怎麼五百年前還有一個極樂島?」

    小象向那人噓起來,

    「人家就要說這事,你急什麼?」

    他一股凶煞氣,那人嚇得靜了。

    說書人道,

    「七百年前,江南龍虎宗勢大,掌門方瓊野心勃勃,要對修真界和紅塵不利。我宗聯合東海星宗抗衡龍虎宗。可那星宗本來是東海道門十三派為自保統合而成。十三派中以天河、北溟、蟾宮、極樂島四派最強。十三派都修雷法、煉罡煞、念獸、船妖。天河另觀天象、斷禍福;北溟派聽大地,駕波濤;蟾宮窮水月流轉,代代無已之變。極樂島則是采日月神芒,雙修房中。」

    不少觀眾神往地流起口水。我暗自感慨世事變化,昔年的甲等大派,如今淪落澌滅,傳承斷絕。

    「諸派推舉德望最厚的天河派掌門子非魚真人做星宗掌門。外門弟子還是各派栽培,內門弟子試煉後才去星宗的金鰲島本山受法。

    如果是別門別派功法一統,受法並沒有什麼障礙。但極樂島的傳承特異,與他派卻合不到一塊

    ——修真界主流向來是自行修煉,自證自悟,他人可以借力,就幫不到根本。可這極樂島的一切道行道術都是建立在雙修之上。極樂島認為獨身一人,法難完全;如果配成一對爐鼎,陰陽和諧,靈肉圓滿,進境遠勝其他功法。所以他們的修真者都是男女出雙入對,道行也是同進同退。為了尋覓匹配的爐鼎,在固定道侶前,派內免不了多有羞恥之事(此處省略某某字)。

    如果十三派沒有統合,他人也管不到極樂島。可十三派統合成星宗後,極樂島的門人便在整個星宗尋覓合適的爐鼎,那羞恥的風氣漸漸影響到別派來的門人(此處省略某某字)。道侶結合越多,極樂島在星宗的影響越多,那風氣瀰漫得就會更快。有了事端,極樂島那邊道行道術又高,又總是兩個對一個。那個極樂島掌門,便是一對大神通的雙修姐弟。他們後面,還隱隱有龍虎宗的支持。」

    「真真不要臉!」有人義憤填膺道。

    我乾咳了下。細想起來,此事的關鍵絕沒有說書人口中的艷情。

    修行是一個人的事情,生死是一個人的事情,一個人的心如何能分與兩個人,兩個人又如何能有一顆心?

    雙修,是要把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可兩個人又如何可能真變成一個人呢?兩個人又如何能共有生死呢?

    即便有所小成,或許也是兩人暫且的靈肉投合,真能天長地久,通達大道嗎?

    ——這是修真的大是大非。

    「星宗掌門子非魚頗有智計,手腕剛柔並濟,道術卻不夠服眾。他覺得將極樂島排除在星宗外勢在必行,可星宗方才統合,怎麼能再動干戈呢?即便他網羅到東海上一個叫任公子的厲害散修,也無法公然動用。」

    眾人聽到星宗未來的祖師要出場,都屏住氣息。

    說書人哀沉道,

    「於是,子非真人便有了借我宗援手清理門戶的計劃。這可是修真界諱莫若身的秘聞。外人我還不告訴他極樂島是如何衰落的呢?」

    「快快,說書的,婆婆媽媽不要講了,快講講我宗四英如何掃平極樂島妖孽的。我最喜歡看打了,」小象催促。這回反而是別人來噓他。

    我的傳音貝響起,只聽了開頭,便告辭離場。算了下時辰,是長老會召集了我宗一切長老、院主、協理,開始緊急議事。

    ...



第三百四章 權現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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