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梅川尚藝卻沒想到,他的車隊一亮相京師街頭,竟然迎來了更多大明百姓的衝擊,只要能順手拿到的東西,都往車上砸。這個車廂,一下就被砸了無數個洞。等到街上巡查的五城兵馬司軍卒過來增援的時候,他腦袋上已經多了好幾個包。
如此一來,梅川尚藝心中無比鬱悶,摸着自己多出來的幾個包,不由得懊悔地想着,早知道會這樣,就不用自己拿銀子砸頭了!
等回過神來,他就決定了,不管如何,回頭一定要討個公道。那些大明百姓是砸了就跑,抓不住了沒辦法,但護送的這些大明兵卒,肯定是逃不掉的!
好不容易到了鴻臚寺,這些倭人都鬆了口氣。互相看看彼此的狼狽相,心中都有一個念頭,什麼時候,大明百姓竟然如此兇殘,大明對他們來說,猶如龍潭虎穴一般了?
梅川尚藝也不收拾一下自己,甚至還在車廂中故意弄得自己更狼狽一點,然後才鑽出車廂,對那護送的將官冷哼一聲,而後遞上國書。
他都想好了,等會鴻臚寺卿出來的時候,一定要當場控訴,非親眼見到把這些護送的兵丁給拿下,最好能當眾行刑,活活打死在面前,才算解了這口胸中的鬱悶之氣。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國書遞上去,卻不見鴻臚寺卿迎出來,而是那個進去稟告的小吏回來,冷着臉把那國書丟給了梅川尚藝,同時冷聲說道:「你們倭國身為大明藩國,卻多次侵襲我大明,這還算是藩國麼?滾!」
一聽這話,梅川尚藝嚇了一大跳,一下子便忘記了要告狀的事情,腦筋急轉,一邊撿起國書,一邊連忙陪着笑容回答道:「沒有的事,我們最講禮儀的了。如果天朝貴國在意當年的倭寇之亂的話,那不是我們藩國的意願,是本國少數強盜所為。我們藩國也是竭力打擊,不讓他們騷擾天朝的!」
說着這話時,他心中忽然有點回過神來,該不會是因為以前的那些事情,所以現在明國上下很敵視倭國了吧?可就算這樣,那也是大明江南那邊,跟北方沒關係啊!怎麼北方這邊的百姓對自己這些人也如此兇殘了?
那小吏聽了,冷笑一聲又道:「還敢狡辯,萬曆年間兩次侵佔朝鮮又是何意?還和天兵為敵,也是倭國少數強盜所為麼?」
「……」梅川尚藝一聽,楞了下,馬上回過神來,連忙又回答道,」那是豐臣秀吉那猴子所為,我家將軍就是看不過去如此忤逆上國之舉,才起兵推翻了豐臣秀吉那猴子。「
小吏一聽,嘴角一撇,一臉不屑道:「還敢說懂禮儀,但凡有事,皆推得一乾二淨。要臉不?如此不知禮義廉恥之國,也配當我們大明藩屬國,我大明不討伐你們就已經是不錯了,滾!」
滾,那是不可能的,梅川尚藝身負重大使命,要是不能完成任務,倭國危矣!
他此時也顧不得眼前這人,只是一個小吏而已,又鄭重地奉上國書,另外拿出一道聖旨道:「大明太祖有旨,我倭國是為大明藩屬國,屬不征之國,此乃鐵一般的事實,爾等要抗旨麼?」
硬了一下後,又馬上軟了下來,再次陪着笑臉說道:「以往種種,我們將軍知道有愧,因此,這次朝貢,是帶着真心實意來的,還請再次通傳!」
搬出了太祖皇帝,那就沒辦法了,小吏有點鬱悶地重新入內稟告,過了半餉之後,才陪着一名綠袍小官出來,吩咐他們進去。
梅川尚藝見了,總算鬆了口氣。他連忙謝過,剛想進去時,才又重新感覺到腦袋那個疼,於是,他又想起護送的這些明國軍卒來了。
於是,他立刻對那名綠袍小官告狀道:「這位大人,本使者虔誠前來天朝上國朝貢,卻一路受到刁民圍攻,這些護送職責的軍卒卻一點都不盡心盡力。大人請看本使者這一腦門的包,都是一路上挨的。這些軍卒如此失職,還請重重處罰之!」
聽到這話,其他倭國的人都是連連點頭,一臉仇恨地看着那些護送他們的明國軍卒,就等着好看了,畢竟連使者都一腦門地包,一眼就能看到,證據確鑿。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那綠袍小官聽了,卻是冷冷地回答一句道:「你們倭國人,能活着到京師,已經是不錯了。如今還想刁難護送你們的人,果然是狼心狗肺之輩,是忘恩負義之國出來的人!」
梅川尚藝一聽,頓時目瞪口呆,這也行?還有這樣的說法?
不止是他,所有倭國的都傻了,他們是萬萬沒想到,一番告狀結果是換來這樣的回答。
那綠袍小官卻不理他們,和藹着臉對護送的那名將官說道:」一路辛苦你們了,去辦了手續回吧!「
「多謝大人!」那名將官連忙行禮道,「要不是軍令難違,我自己都想揍一頓這些倭寇!」
說完之後,他領着手下自去辦理手續回去了。
看着他們離去,甚至還看到有幾個兵丁「呸」地吐口水,梅川尚藝等人都有點目瞪口呆。此時的他們,感覺到了濃濃地敵意。之前以為只是一些刁民,如今看來,是大明上下都敵視他們,包括文官武人!
以前來朝貢的使者可不是這種待遇啊!梅川尚藝心中想着,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問個明白,否則這樣下去,日子就太難過了!
經過幾次碰壁之後,終於用五十兩銀子砸開了給他住的地方打掃衛生的一名大爺。
就見這位大爺有點躲躲閃閃地,拿了五十兩銀子,就躲在梅川尚藝的房裏,才敢說話道:「有什麼問題就快點問,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會被戳脊梁骨的!」
梅川尚藝有點納悶,不過此時也顧不得了,連忙問道:「本使想搞明白,為什麼我們倭國人在天朝如此不受待見,好像人人喊打一般?」
這位掃地大爺聽了,一臉如此地回答道:「我們大明被建虜禍害慘了,之前的時候,遼東,京畿之地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被害得家破人亡!大家心裏,都是記着的。」
梅川尚藝一聽就懵了,理了一會邏輯還是理不出頭緒,就只好問道:「可是……可是建虜做得惡事,跟我們倭國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這掃地大爺一臉鄙視道:「說起來還不是你們幹得好事!」
梅川尚藝繼續懵逼中……
「如果不是你們倭國侵犯我們朝鮮行省,我們的大明軍隊就不用千山萬水地去支援。打仗,是要死人,還要花錢的。前後兩次,我們大明死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銀子知道麼?建虜就是趁着這個機會崛起,繼你們倭國之後禍害大明。你說說,是不是要算你們一筆賬?」
聽着好像有道理的樣子,梅川尚藝點點頭,忽然回過神來,又連忙搖頭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這事還是建虜是正主,大明怎麼得都應該去找建虜……」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掃地大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廢話,所以我們陛下御駕親征,直接把建虜滅了。但你們是幫凶,就不許我們大明百姓恨你們了?告訴你,如今我們大明強大了,大人們在討論,也要向你們倭國要個公道!」
聽到這話,梅川尚藝就不淡定了。這要個公道,到底是什麼公道?反正不管要什麼公道,都和自己出使大明的任務有影響。
他這邊還在想着,這掃地大爺卻又在說了:「其實,你們真要說起來,也不算是幫凶……」
一聽這話,梅川尚藝不由得大喜,甚至臉上都罕見地露出了一絲感激之色。天朝上國滿朝文武,估計都沒有這位掃地大爺有見識!
他正想夸一夸時,卻聽到掃地大爺接着說道:「你們倭人,就是原凶之一!我們大明朝鮮行省那邊,多少人死在你們手裏,如今他們都強烈要求朝廷為他們做主,要報仇雪恨,向滅建虜一樣滅掉倭國!」
「……」梅川尚藝聽得傻了,沒想到還有這轉折。
那掃地大爺感覺說得差不多了,摸摸懷裏的銀子,想了下又說道:「其實,你們倭國的狼心狗肺,也是出了名的。虧了我們大明太祖把你們列為不征之國。結果倒好,當年侵佔朝鮮,而後就想來攻打大明。你們別不承認,我們大明不是三歲小兒可以被你們矇騙。」
直到這位掃地大爺走了半天后,梅川尚藝才回過神來。
其實德川將軍對於來明求援的事情,考慮過會遇到困難。就是因此,這貢品才準備的很豐厚,又聽說明國皇帝年輕,血氣旺,還特意選了五個美女過來。原本以為,有這些之後,加上建虜又是大明的叛逆,相信大明應該會大概率出兵相助了。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如今大明對於倭國,竟然是如此態度,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接下來該怎麼辦?梅川尚藝有點茫然了。
想想看,大明一個掃地的都有如此認識,那就更不要說那些讀書人,那些文官武將了。
梅川尚藝意識到,光是用之前答覆門口小吏的話,怕是糊弄不過去。不過還好,終歸是有太祖皇帝的話擱在那裏,至少還有轉圜的餘地。
唉,沒辦法,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卻沒想到,這個掃地大爺出了鴻臚寺之後,卻直接去了東廠報到,把他給的銀子都上交了,同時還稟告了雙方對話的過程。沒多久,王承恩又把情況稟告給了崇禎皇帝。
崇禎皇帝聽了後,微笑一下道:「先讓這事再發酵一下,過幾天,朕再開朝會商議此事!」
「陛下英明!」王承恩聽了,一個馬屁便拍了過去。這個事情的從頭到尾,都是東廠的人在暗地引導參與,他明白,局勢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崇禎皇帝想了會,便在聊天群中去私聊溫體仁,給他交代事情,回頭的朝議,他不打算親自上陣。
其實,溫體仁在之前就已經猜到了皇帝的態度。有關倭國的言論,是從皇上巡視永平府的時候,伴隨着聲討建虜而出現,並愈演愈烈。要說這背後和皇上沒有一點關係,打死溫體仁都不信!
如今一聽皇帝的交代,果然如此。溫體仁並不是頑固分子,要不然也當不了首輔,成為皇帝的心腹和股肱之臣,因此,他立刻照辦,就按皇帝的意思去準備了。
三天之後,開朝會,正式商議倭國遞交國書,要求大明幫助消滅建虜的事情。梅川尚藝作為使者,就站在下方,乖乖地等候大明的答覆。
崇禎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底下臣子說道:「諸位愛卿,對此有何看法,且可奏來!」
這時,京師乃至京畿之地的輿論都是一面倒的,只要眼睛不瞎,或者耳朵不聾,都知道朝廷大概是什麼意思了。但是,一如崇禎皇帝所擔心的,總有一些思想守舊的頑固分子在的。
因此,皇帝這話說完之後,就有臣子出來奏道:「陛下,倭國前來朝貢,說明其仍當我大明乃是其宗主國,又建虜為我大明叛逆,是以,臣以為,該出兵討伐之!」
聽到這話,一聲咳嗽,立刻有人出列反駁道:「以前出兵攻打朝鮮,和我大明天兵為敵的時候,可有認我大明是其宗主國?如今有難了,就想到我大明是宗主國了?臣以為,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我大明也決不當冤大頭!」
這邊剛說完,又一人出列,跟着奏道:「陛下,臣附議,當年朝鮮戰事,死了我大明多少人,花了國庫多少銀子,以前的帳都還沒有算,如今又要去幫他們,天下哪有這種說法?」
「對,還有當年倭國禍害我大明,都是實證,倭國乃是反覆小人之國,幫不得!」
「臣附議,倭國明顯覬覦我大明。臣建議,如今我們大明足夠強大,反正建虜也在那裏,正好一起算賬,滅了倭國,造福天下百姓!」
「……」
聽着幾乎一面倒的朝議,且好像越討論就越對倭國不利,梅川尚藝站不住了,額頭上的汗一個勁地往下流。不能這麼下去了,必須要扭轉這個情況才行。
德川幕府能派他過來,當然也是有一定能耐的。他明白,如今之計,就只有抓住一個重點,然後再分辨其他,或者還有出路。
因此,他也顧不得了,立刻上前幾步,一下趴在地上,直着嗓門大聲喊道:「陛下,小國使臣有話要說!」
按理來說,這是不合禮制的,不過崇禎皇帝沒計較,只是點了下頭,算是認可了。
「陛下,當年的倭寇,鄙國也是極力打擊的,他們騷擾天朝,也非鄙國所願,其罪,不在鄙國也!」
梅川尚藝剛說到這裏,就有一名御史站出來厲聲喝斥道:「住口,一個,兩個倭寇,你這話倒也說得過去,可當年來了多少倭寇?這就是你們極力打擊的結果又或者是極力慫恿的結果,還是無能的結果?呵呵,無罪乎?」
梅川尚藝一聽,連忙想分辨下,詳細解說當時倭國的情況,可是,這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看到那麼多明國文官武將看着他,還有皇帝也在看着他,他感覺壓力山大,想了下,便避開這個事情,決定先解釋能說得清楚的事情:「陛下,當年進犯朝鮮一事,乃是豐臣秀吉所為。我家將軍就是看不下他冒犯天朝,因此起兵反抗。其罪,在豐臣秀吉也!」
「滿口狡辯!」又一名文官出列駁斥道,「豐臣秀吉不是倭國人麼?你們倭國的王是誰?事後可有來我大明賠罪?可有悔改之心?他日侵犯我大明,是不是又可以隨便拿一個人出來頂罪就可以糊弄我大明了?」
梅川尚藝一聽,便想說倭國的體制和大明體制不一樣,他們的王,那只是擺設而已,可是,這種事情,又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就算這麼說了,估計明國這邊又會說德川家怎麼就沒人來賠罪,一樣的道理!
他正在想着,就見到有明國臣子出列大聲奏道:「陛下,朝鮮行省有送上萬民書,皆言當年倭國禍害朝鮮,一如建虜,懇請朝廷出兵,為朝鮮百姓做主,一起滅了建虜和倭國!」
「……」
他看着朝堂之上,一雙雙注目他的眼睛,幾乎就沒有幾個眼神是同情的,更多的都是憤怒。聽到新一輪的奏事,又有愈演愈烈之徵兆。
想起一路過來感受到的大明百姓的憤怒,再看看眼前,梅川尚藝知道不能這樣下去了,於是,他立刻大聲奏道:「小國使者此來,就是我王要親來大明賠罪,我王想讓小使先了解,該如何賠罪能讓上國息怒,我王也好有個準備。小國乃是天朝太祖欽定不征之國,我王願世代為天朝屬國,永無二心!」
面對滅國之憂,梅川尚藝心中有數,就是讓天皇親自來明國請罪,幕府將軍派出質子陪同,也不是不可以。這樣的價碼都開出來了,你大明總要臉面吧,之前不是一直指責我們沒有行動麼,這總可以了吧,看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他的這話,殿內的文官就不好接了,必須得由皇帝來決斷,因此,所有人都轉頭看向皇帝,聽他怎麼決斷。
崇禎皇帝看着梅川尚藝,冷冷地說道:「看來,你們也知道自己有罪!既然已經承認了,朕也就不想多說了。這樣吧,你們倭國給我大明造成的損失,就不算倭寇侵犯大明東南之事好了。光是朝鮮那邊,造成我大明軍民的傷亡,還有我大明為此付出的大量錢糧,這些可都是你們倭國實打實引起的。只要你們能賠償這些,朕就過往不究了,如何?」
梅川尚藝一聽,大明皇帝已經退了一步,只是賠償兩次朝鮮戰爭的賠款,那應該沒多少。既然能用錢解決,那就不是問題,反正有石見銀山在,頂多加大產量就好了。
這麼想着,他便匍匐到地,連忙回奏道:「感激陛下之大度,小國使者以為,此乃合理之舉,不知該要賠償多少?」
崇禎皇帝一聽,轉頭看向戶部尚書。
畢自嚴立刻出列奏道:「陛下,臣以為,細算起來也是麻煩,不如就賠償我大明如今一年之國庫收入的一半好了!」
梅川尚藝一聽,心中立刻想了下,大明一年國庫收入,聽說是在兩百多萬兩,一半的話,頂多在一百萬兩多,這個代價,可以把過往歷史都揭過去,順便再請求大明出兵平叛,似乎還是挺划算的。
這麼一想,他怕這些虎視眈眈的朝臣有反對,立刻大聲回道:「陛下,小國以為,此乃合理之舉,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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