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遊只感覺到無力。
就好像是看到老當益壯的狂風習慣性地露出了傲氣而輕蔑的微笑:小子呀,你還差點火候。
狂風確實是老了,老到平日裏面都不怎麼動彈,老到張曉龍都得準備柔軟些的食物,它已經很難消化堅實的肉類。可就算是這樣,它依舊能夠通過一條週遊怎麼都想不出來的路線離開基地。
狂風在這裏生活了十一年,每個地方它都太熟悉了。可能週遊和一二三自以為是的秘密基地,不過是人家玩剩下來的。
週遊長舒一口悶氣,打算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警犬再聰明,大多是無法理解攝像頭這種科技產品。沒有能夠在視頻裏面找到狂風的身影,可能是一個巧合。狂風選的那條路線上,攝像頭比較少,所以才沒有拍得到它。
週遊在腦子裏面想了想,把幾個地方都給排除了,最後看向了基地的角落。
「汪汪~」
週遊喊上兩個小弟,一路絕塵,朝着小樹林跑了過去。
樹林這裏不像訓練場那麼開闊,由於角度的問題,和枝丫的遮擋,攝像頭很難看到裏面的情況。
一二三在樹林裏面亂竄,嗨得不行。這裏是它曾經戰鬥的地方,也是零食的儲備倉庫。當初偷走了那麼多肉乾,就藏在這裏,大概還是剩下些的,只是時間太長了,一二三不記得到底在哪裏了。
週遊聞到了植物青澀的氣味,並沒有狂風的味道。
奇了怪了,到底是哪個方向啊?
「汪~」大俠回頭朝着週遊叫喚了一聲,週遊趕緊跑了過去。
低矮的灌木上面掛着一撮灰色的毛,聞了聞味道,應該是狂風的。看樣子,狂風確實是經過這裏。
總算是找到了些線索。
宋孤煙蹲下來把狗毛撿了起來,示意週遊接着尋找。還是警犬最了解警犬。
這也說明,豆奶粉絕對跑出過基地,宋孤煙的猜測並沒有出錯。哼,等找到了狂風,再和他算賬。
在樹林裏面發現了狂風出現過的痕跡,那就說明它是主動離開,而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以灌木叢為中心點,擴大搜尋範圍,週遊看到了在圍牆邊上有留下的抓痕。
圍牆約莫兩米多高,接着牆邊的花壇和圍欄,想要溜出去,並不是一間很難的事情。
週遊連續跳了幾下,到了圍牆的上面。只有十幾公分厚的牆頂,週遊無法持續地呆在上面。爬上去之後,直接從牆上一躍而下。
圍牆外面是幽暗的小巷,昏黃的路燈壞了一串,視野有限。
宋孤煙翻牆過來,打開了手電筒。
一束亮光照在巷子裏面,地面上還有不少垃圾和碎石塊。
狗的眼睛在黑暗中,有一種莫名的深邃感。
「汪汪!」
週遊發現了藏在角落裏面的狂風。
它依舊有着不錯的警覺,可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輕微地顫抖着。想要爬起來,嘗試了幾次都沒有能夠成功。
狂風的狀態非常不對勁,宋孤煙不敢貿然移動它,趕緊給基地打了電話。
一輩子強硬和傲氣,最後在衰老面前,狂風無力地垂下了頭,放棄了抵抗。
匆忙的腳步聲,張曉龍急吼吼地跑在最前面。
似乎是聽到了訓導員的聲音,狂風緩緩地掙開了眼睛,滿懷着留戀和無奈。
週遊心裏面一陣悲哀,或許翻過牆,離開基地,都算是狂風的迴光返照了。
他太老了,沒力氣了。
十一歲,相當於人類的六十多歲。六十花甲,七十古稀,狂風在這兩者中間。半年多前,狂風還重傷過,元氣大傷,身體恢復很慢。
機體的衰老,帶來的是各種器官的衰退,以及恢復能力的下降,這都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年輕的警犬,受點傷養兩天,照樣能夠活蹦亂跳,可對於狂風來說,那次的重傷,損失的大量的生命力。
狗的祖先是狼,多少是繼承了狼的一些特點。同樣是群居動物,,一旦發現自己病了,就會離開群體,自己獨自一人離去,怕自己把病傳染給其他兄弟姐妹。
所以現在很多狗病了,都喜歡躲在漆黑的角度,或者是離開家,不願意和平時親近的人或者其他動物接近,這是狼的一個特點,也被狗延續了下來。
貓狗都有一種靈性,他們都能感到家中的一些不幸事情的發生,如家裏人受傷甚至死亡,他們都能感到。更不要說他們自己的時限了,他們在感到死亡氣息時一般都會選擇離開,主要還是怕他們認為親的人看到他的死會傷心難過。
狂風很聰明,在自己最後的時刻,就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離開這個世界。
他不想看到張曉龍為他難受,至少相信他失蹤要比親眼目睹他的死去好受很多。
張曉龍憋得難受,蹲在狂風的面前久久不言語。
哪怕是狂風最心心念念的人在眼前,他都無法睜着眼睛看着。他已經非常用力睜開眼皮,可那無邊無際的疲倦,不斷地侵蝕着他。從四肢,到身體,再到腦袋。
吳羅雄朝着訓導員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這裏,把空間讓給張曉龍和狂風。
衰老,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治療,這就是時間的殘酷,也是註定會到來的事情。
張曉龍能夠坦然面對死亡,可無法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去。那種一點一點流失的生命,讓他無法抑制住內心的悲傷。
訓導員帶着自己的警犬,無聲地離開,整個巷子只留下了角落裏面的張曉龍和狂風。
「走。」宋孤煙把不斷回頭看的週遊拉着朝基地走。
還沒有到門口,週遊聽到了隱約傳來的哭聲,心頭不由地一顫。
……
「警犬狂風之墓」
鮮紅色的字體,就像是被淋上了鮮血。
在這片後山上,有太多太多這樣的墓碑。
每到清明節的時候,基地的訓導員和警犬們都會上來祭拜。
張曉龍無言地站立着,面無表情。
除了他,沒有人看到狂風的最後時刻。
張曉龍不敢閉上眼睛,只要一閉眼,那一幕就浮現在眼前。
躺在懷裏面的狂風,毫無生氣,唯有輕微起伏的胸膛,讓張曉龍還知道老兄弟還活着。
手掌感受到了一陣的濕潤,很快就分開了。胸膛不再起伏,心臟也不再跳動。
張曉龍手掌上的口水逐漸被風帶走,就好像沒有存在過。
十一年前,有一條小黑背,在幼犬室裏面一蹦一跳,追着一群幼犬打。
那才是幾個月呀,小黑背的彪悍就顯露無疑。
張曉龍很喜歡小黑背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種衝勁,特別是小黑背舔舐他手掌的時候,都要把他的心給融化了。
十一年後,小黑背變成了老黑背,那可以融化心的舔舐變成了撕裂。
十一年,張曉龍從青年踏上了去往中年的路,小伙子也變成了大叔。
十一年,滿滿的活力成為了死氣,鮮活的身體開始變得冰冷。
十一年,再也回不去的十一年。
頹然的張曉龍知道,要送兄弟一程,才有了站起的力量。
訓導員們脫帽,默哀了三分鐘,帶着警犬下了山。
給張曉龍留一點時間。
過了好長時間,張曉龍扶着墓碑坐了下來,看着碑上的黑白照片,鼻孔猛地一酸。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張曉龍無言地哭了,就像個孩子。
家裏面氣氛低沉,哪怕是跳脫的大胸妹也沒有往日裏面的歡笑。
米蘭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搞不太明白,慢騰騰地爬到貓架上面睡覺去了。
米雪能夠感覺得到拉布拉多心情地低落,只能趴在他的身邊。
折耳貓深處爪子,摸了摸拉布拉多的狗頭,想要給他一些安慰和幫助。
週遊眼睛無神地看着前面,腦子裏面一片空白。
發生在狂風和張曉龍身上的事情,終將有一天發生在他和宋孤煙身上。
相比較人類的生命,警犬實在是太短了,它們的一輩子,只能陪伴訓導員人生當中的一段時光。
「哎呀!受不了你們了!」張襄玲被低氣壓憋得有些難受,拿了包薯片就朝着外面走。
週遊想抽口煙,可沒有煙,也抽不了。
氣氛極其厚重。
狂風的離開,是一代警犬的隕落。和他同一批的警犬,大多是退役了,一部分則是和他一樣的歸途。
…………
五點多鐘,外面就亮了。
週遊是看着太陽怎麼升起來的,那些光亮逐漸撕破了霧氣,最後登場照亮了整個世界。
宋孤煙從臥室裏面走出來,兩隻貓睡得很死,才走了幾步,就看到拉布拉多趴在地上望着陽台外面。
他不會一夜沒有睡覺吧?
拉布拉多可是最會睡懶覺的,每天如果沒有宋孤煙的強制措施,根本就不會睜眼。
大概是他太聰明了,才會有那麼多的情緒。
宋孤煙想到。
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導豆奶粉,她自己都沒有處理好自己的心情。
「出去走走?」宋孤煙蹲下來摸了摸狗頭,柔聲地說道。
週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等着宋孤煙給自己套上訓導繩。
從基地大門出去,沿着馬路向東走,週遊覺得身體開始暖和起來。
包子鋪的爐子呼次呼次地叫吼着,霧氣籠罩,都看不清裏面的老闆什麼樣子。
買早點的客人避開熱氣,點了幾個口味的包子,加上一杯豆漿,早飯就齊活了。
廣場上的大媽都開始整隊了,晃動着自己的老腰。這裏離居民區還有一些距離,她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沉醉在音樂裏面。
三兩個老頭笑呵呵地在旁邊看着,大媽們也不氣,反而爭相展現着自己「妖嬈」的舞姿。
對於他們而言,最美不過夕陽紅,在後面的時光裏面,在孩子身上少傾注點注意力,多維自己活着。
路口的交警忙着指揮交通,制止一些搶紅燈的路人和電動車。過不了多久,滬城就要迎來早高峰了,抽一發而動全身,絲毫不敢懈怠。
週遊停了下來,跟在後面的宋孤煙也停下來腳步。
宋孤煙不知道怎麼才能夠開導拉布拉多,只希望走走,心情能夠放鬆一些。
在不遠的地方,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在和大金毛打鬧着。
金毛也不氣,也不惱,笑呵呵,偌大的耳朵抖來抖去。
小男孩的媽媽也不擔心自家的金毛會傷害到孩子,小男孩和金毛可是最好的朋友。
很多好吃的零食,小男孩都捨不得吃,留着給金毛吃。
而小男孩和小區里孩子玩的時候,只要有人欺負他,金毛就會第一時間衝過去。
看着看着,週遊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男孩子長大之後,大金毛該去向何處?
大金毛年紀不小了,活得太久,怎麼可能跟得上男孩的成長呢?
週遊皺起了眉頭,很快又放鬆了下來。
金毛在笑,笑得非常開心。
好像是一個小太陽,能夠輕而易舉地感染旁邊的人。
小男孩也在笑,沒有任何的雜質,只是為了表達自己的開心。
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狂風走了,卻永遠活在張曉龍的心中。他曾經站在巔峰,曾經拿過很多嘉獎,抓過很多犯罪分子,這一切,都比不過他和張曉龍一起生活的時光。
能夠一輩子在一起,犬生無憾。
「汪~」週遊朝着宋孤煙叫喚了一聲。
鏟屎官,我餓了,要吃肉!
宋孤煙被週遊拖了一段路才反應了過來,拉布拉多怎麼突然放下了?
其實,不是週遊放下了,只是看淡了些。
生老病死,不可避免,糾結於此,是無法向前看。
不管還剩下多少時間,和重要的人在一起,就足夠了。
「汪汪!」
默契呢?鏟屎官,你得學會懂我,沒看到可愛的拉布拉多已經餓了嗎?
週遊拉着宋孤煙就朝着早餐店跑,宋孤煙只能跟上來。
不經意間,週遊回頭看了一眼。
大概是玩得太嗨了,小男孩摔在了地上。媽媽還沒有跑過來呢,大金毛就伏下了身子,輕輕地拱了拱小男孩。
男孩子也沒有哭,麻溜的爬了起來,牽着繩子,帶着金毛蹦蹦跳跳朝前走着。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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