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場上的馬尾辮 三十三，紅顏知己

    煙城長途汽車站裏。

    去往江城的長途大巴十五分鐘一趟，就算不是放假期間，也不是周末，照樣很擁擠。這就是省府的魅力。

    江宇峰已經買好了票，奇白石站在他的旁邊，眼睛瞅着車站檢票處上方的電子顯示屏。

    「這次不虛此行！」江宇峰說道。

    奇白石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句話他已經說了好幾次了。他笑着問道：「你覺得冷航怎麼樣？」

    江宇峰點了點頭，說道：「厲害。在高中，沒有這麼厲害的人物。」

    「這裏可是大學籃球。」奇白石笑道。

    「可是……」江宇峰欲言又止。

    「怎麼了？」

    「水平跟你我差不多，為什麼你要喊我過來？」

    奇白石笑了笑，說道：「謝謝你這麼抬舉我。只是我們位置不同，打起來費勁，沒有說服力。」

    江宇峰點了點頭，說道：「回去了，我要跟我們教練好好聊聊，這個冷航要重點照顧。」頓了頓，他補充道：「你也要被重點照顧。」

    「其實不用你說，你們教練也會重點照顧他的。當然，有你上場，你們學校至少這個位置上旗鼓相當。」

    江宇峰臉色黯了一下，剛才一激動，竟然忘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了。上大學幾個月，昨天才算是第一次酣暢淋漓地打了一次完整的比賽。

    「怎麼了？你在你們學校，還不是主力？」奇白石見他臉上陰晴不定，問道。

    江宇峰搖了搖頭，然後又笑了起來，說道：「哈哈，一言難盡。不說這個了。對了，我們打球的時候，好像有個姑娘一直在旁邊看球呢！」

    奇白石一愣，然後臉紅了起來，笑道：「女生看球，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江宇峰搖了搖頭，肯定地說道：「不一樣不一樣，這個姑娘是你女朋友吧？」

    「你怎麼知道？」

    江宇峰聽他語氣，知道被自己猜中，他笑道：「瞎子都看得出來，中場休息的時候，人家眼神都在你身上呢，水都只遞到你手上。」

    「有遞過水嗎？」奇白石滿臉疑惑，使勁回憶。

    江宇峰看他的窘樣，不禁大笑起來。其實哪裏有遞過水，這都是江宇峰比賽間隙，偷偷問的蕭隸。

    奇白石發現，王雁嵐在籃球館的出現有一些突兀，當時自己已經覺得有一些不自然，現在連初來乍到的江宇峰都能感覺出異樣，更別說其他隊友了。王雁嵐每周一到周五，只要有時間，必定會出現在籃球館看校隊訓練。她其實早已經不是校新聞社的成員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以來都跟校隊上下有非常良好的關係，校隊其他人對她的出現竟然不覺得大驚小怪。奇白石其實不想讓王雁嵐來籃球館的，只是她一直說奇白石下午的籃球訓練，將原來學英語的時間都給佔用了，奇白石應該想辦法補償。奇白石聽到這奇怪的理論被她言之鑿鑿地說了出來竟然自己無法反駁，於是只能寄希望於那個剛正不阿的籃球館門衛老大爺能夠稟公執法，像當年攔住奇白石一樣將閒雜人等王雁嵐攔在籃球館外面。可是神通廣大的王雁嵐施了什麼魔法用了什麼甜言蜜語，看門老大爺竟然樂呵呵地讓她進來了。無奈之下，奇白石只能地默許她在下午四點半的時候，出現在籃球館裏的某個角落，只是要求她坐在遠遠的看台上，不許打擾他們訓練。更讓奇白石震驚的是，連教練張國強也默許了王雁嵐的出現。他還大言不慚地公開宣稱，籃球館的大門向所有女生開放，希望更多的女生來看籃球隊的訓練，這樣籃球隊的小伙子們打籃球的時候才更有幹勁。

    「好了，我走了！」江宇峰站了起來，將包朝背上瀟灑地一甩，然後拍了拍奇白石的肩膀。

    奇白石回過神來，發現這一趟去江城的車已經到了。他笑了笑，說道：「害你耽誤了兩天的課。」

    江宇峰擺了擺手，輕鬆地說道：「大學的課就那樣，找個同學點個卯就行了。而且，我覺得這次來得值。」

    奇白石笑了，江宇峰又說了一遍。他要是再說幾遍，全世界都知道他來得值了。

    「下次多來玩幾天，我帶你去到處轉轉。」奇白石有些歉意，江宇峰一來就被他拉到籃球館，除了學校周圍的特色小吃，其他地方還真沒有去過。

    「不過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些地方好玩，下次問一問王雁嵐，」奇白石想道，然後又像下定決心了似地否定了自己：「還是問一問蕭隸吧！」

    江宇峰笑道：「你有時間，帶着你女朋友到江城大學來玩吧！我帶你到江城各處逛逛。」江城畢竟是省城，好玩的地方也多。

    奇白石笑道：「我一個人就行了。」

    江宇峰笑了，他說道：「你看你這個人，你要帶人家去，人家還不知道樂不樂意呢！」

    兩個人握了一下手，奇白石就看着他走到檢票口，然後穿過人群，坐上了大巴車。

    等到大巴車走了之後，奇白石覺得如釋重負，身上的疲倦感一下子就上來了，這兩天這兩個大個子擠在學校宿舍的單人床上，睡得很辛苦。每晚都要醒好幾次，兩人醒着的時候，還能聊聊天，隨便翻個身也不怕吵着對方，可是等睡着了，奇白石迷迷糊糊中總是害怕吵醒了江宇峰，貼着牆壁動也不敢動，真是睡着了比醒着還累。

    他搭上回學校的公交車，車上人不多，他走在最後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天氣有些冷，煙城的公交車還沒有空調車，人多的時候空氣不流通，擠得人頭暈；人少的時候外面的冷氣直朝車裏鑽，凍得人發抖。有時候想想，人還真是越來越嬌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反正不管怎麼做，都會被挨罵。只有臉皮最厚的人和公司才能在口水中活下來。

    下了公交車，他摸出電話，找到王雁嵐的號碼，撥了過去。

    「餵？」王雁嵐的聲音中透着興奮。

    「你在幹嗎呢？」奇白石聽見那邊很吵，幾個女生的聲音從手機中鑽了出來。

    「呵呵，我跟同學在打拖拉機呢！臉上已經貼了好幾張紙條了。」王雁嵐聲音特別大。

    奇白石皺皺眉，沒有說話。

    王雁嵐等了一會，然後問道：「找我什麼事？」

    「沒事，只是想給你打個電話。」

    王雁嵐聽出了他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冷淡。

    奇白石聽出王雁嵐走到了走廊里，那些女生吵鬧的聲音小了一些。

    「哎喲！想請我吃飯，就直接說嘛，別不好意思！」王雁嵐了解奇白石的脾氣，你要不擠他，他連個屁都不會放。

    奇白石被她逗樂了，覺得自己剛剛有些生硬，他笑着說道：「那我今天晚上請你吃飯好不好？」

    「嗯，好。我最愛吃了。」王雁嵐爽快地答應了，想了想，回道：「不會又是在食堂吃吧，不會又請我吃西紅柿炒西瓜吧！」說完她自己笑了起來。其實她也不記得上次在食堂吃得是什麼了，只是覺得食堂的搭配實在是太神奇了。

    「你想在哪吃？」

    「嗯，」王雁嵐想了想，說道：「還是老地方吧！」

    「好！」

    「今天下午我去看你們訓練，然後我們一起去吃飯。」

    「不用了，今天籃球隊不訓練，你來了，就只能看老大爺練太極了。」

    「哈哈。還好你告訴我，要不然我會生氣的。」王雁嵐笑道。

    「好了，六點，我在籃球館門口等你。」奇白石說完了，也不等王雁嵐回話，就將電話掛了。

    王雁嵐剛想問能不能早一點，耳朵邊就響起了「嘟嘟嘟」的聲音。她氣道：「這個狗東西，說完就掛，連句再見都不說。」不過轉念一想，難得奇白石能夠如此語氣溫柔地主動邀請她去吃飯，這自然是一個新的突破，心中不禁得意和興奮起來。走進寢室，自己的位置早已經被其他同學取代，她也沒有興趣再玩，就將手裏扔在了床上，然後爬到上鋪上躺在床上想自己的心事。

    晚上六點差十分，王雁嵐從宿舍出發了。等到她到籃球館的時候，果然看見那昏暗的燈光下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奇白石向來只會早到，不會遲到。王雁嵐一臉欣喜地跑到奇白石的跟前，然後滿臉笑容地問道：「等很久了吧？」

    奇白石低頭看着王雁嵐紅撲撲的臉龐，笑了笑，說道：「沒有了，剛到！走吧！」

    天色已晚，校園的路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大部分人都躲在圖書館或者宿舍中不肯出來。當然，除了校園外，晚上最熱鬧的地方應該是學校周圍一圈的各種小吃攤、卡拉OK廳、餐館和網吧。

    奇白石和王雁嵐並肩走着，奇白石又開始沉默了，他低着頭，只是用餘光去看看王雁嵐，然後或快或慢，和王雁嵐保持同一個步調。

    王雁嵐湊近他問道：「今天怎麼有閒心請我吃飯？」

    奇白石撓撓頭，說道：「今天籃球隊不訓練。」

    「噢，籃球隊不訓練，你才想起來我啊。」王雁嵐故意說道。

    奇白石笑一笑，也不跟她頂嘴，他知道王雁嵐的性格，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調皮地拿起機關槍對他一陣掃射。奇白石也不躲，也不還擊，等王雁嵐掃完了，打舒服了，回頭一看，奇白石滿身是血，她又心疼地趕緊又是虛寒又是問暖。

    果然，王雁嵐發現奇白石不說話，又軟了下來，他總是由着她欺負她，卻從來不跟她生氣，有時候，王雁嵐都覺得是自己脾氣不好。不過，在這樣一個悶蛋男人面前，王雁嵐有時候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過，你能在百忙之中想起我，也不枉費我平時教你英語的一番苦心。」王雁嵐大大咧咧，將剛才的怨氣一揮而散。

    奇白石笑一笑，說道：「好久都沒有讀英語了。」

    王雁嵐眼睛一瞪，說道：「那可不行，你除了打籃球，還要過四級呢！不讀英語怎麼能行？」

    看着王雁嵐那急紅了眼的樣子，奇白石笑了起來，說道：「我的意思是，好久沒有跟你一起讀英語了。」

    王雁嵐臉一紅，奇白石這個榆木腦袋和那張笨嘴，難得說句暖人心的話出來，不過一說出來，王雁嵐都覺得心裏像蜜一樣甜。

    兩人沉默了一會，王雁嵐故意貼着奇白石走着，奇白石邁不開手腳，覺得有些彆扭，加快腳步，走到了王雁嵐的前面，王雁嵐一陣小跑跟上，又貼了上來，兩人就像是在競賽一樣越走越快。

    「好熱好熱好熱！」王雁嵐氣道。

    奇白石也慢了下來，回頭看了看她，忽然將右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左胳膊，牽着她向前走去。

    這次，王雁嵐是真熱了。

    進了茶餐廳，這裏已經人滿為患，兩個人在外面等了好久，才等到座位。等坐下來點好餐，兩人捧着熱水，看着玻璃窗外的人來人往。

    王雁嵐問道：「你的朋友江什麼的，走了？」

    奇白石說道：「江宇峰。今天中午吃完飯走的。」

    王雁嵐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們倆是怎麼認識的呢？你是大三，他是大一。」

    奇白石就將在暑假期間他們如何在北城電廠籃球場地認識，又如何發現兩個竟然住在一個小區，後來又如何挑遍了北城市所有的籃球場，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王雁嵐。

    王雁嵐雙手只着下巴，一邊聽奇白石說着，一邊輔以「哇，啊」之類的詞，她果然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就在這樣簡單的引導之下，一直到飯菜上桌，奇白石都還意猶未盡。

    兩個早已經餓得前心貼着後背了，飯菜一上來，倆人也顧不上客氣，風捲殘雲一般一陣稀里嘩啦，吃得聲音大得令周圍人不禁側目。吃完了，兩人又要上兩杯熱水，坐那繼續看着窗外的人來人往。

    「那江宇峰他今天走了，你是不是很失落。」王雁嵐忽然問道。

    奇白石一愣，他盯着王雁嵐的眼睛，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道：「我這個人你了解，能有一兩個好朋友已經不容易了。」

    「本來朋友就不再多，一兩個知心的好朋友就夠了。有些人看起來朋友一大堆，但是真正能聊到心裏去的卻幾乎沒有。」

    奇白石一笑，說道：「你還挺看得開。」

    王雁嵐笑道：「本來就是。人個性不同，有人放得開，廣交朋友，有人性格內向，只有幾個知心朋友。可是你也不能說朋友多就是好，朋友少就是能力有問題。」

    「可是這個社會，將來總是憑關係這兩個字吃飯的。」

    王雁嵐愣了一下，笑道：「你怎麼知道？」

    奇白石回道：「我爸是做生意的，我在家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見不到他的人，不是陪這個喝酒，就是陪那個唱K。過年過節的時候，上下都要打點送禮，真不知道他一個小老闆怎麼能夠活得這麼累！」奇白石談到父親，低下頭去嘆了一口氣，沉默了好久，才抬起頭來。

    王雁嵐竟然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淚光。她忽然間覺得自己之所以從大一開始就被這個男生吸引，正是因為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顯出與別人不一樣的氣質，在言談舉止之間總顯得與周圍有一些格格不入的倔強。「也許，在某些深夜獨處的時候，他的眼神也是這麼寂寞又平靜。」王雁嵐心裏一動。

    她情不自禁地將手伸出來，握住了奇白石的手，在那一剎那間，兩個人的心中有了過電的感覺。這是奇白石第一次沒有拒絕王雁嵐的親近。

    奇白石將手抽了回來，笑道：「我是因為過往的經歷而感慨，你在那感慨個啥？」

    王雁嵐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她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她倔強地扭着頭，仰着臉，拿着鼻孔對着奇白石，嘴上說道：「我就感慨，就感慨，怎麼地？」

    奇白石被她逗笑，王雁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

    兩個人結了帳，往學校走去，王雁嵐再貼着奇白石走的時候，奇白石就不再拒絕了。

    「你剛才說你朋友少，你都說說，你都有些什麼朋友？」

    奇白石說道：「我的朋友，一個巴掌就數完了。高中的時候，劉詩宇和龍一行；在大學裏，吳遠卓、劉華和桂德明；籃球隊裏，蕭隸；現在又多了一個江宇峰。」

    「那一個巴掌還不夠，還有嗎？」

    奇白石故意想了想，搖了搖頭。

    「你，沒有女性朋友嗎？」王雁嵐引導他。

    奇白石笑了一聲，然後伸手在王雁嵐的腦袋上一摸，很快又放了下來，等了許久，他才說道：「你……也是……好朋友！」

    王雁嵐有些失望，也有些得意。因為奇白石沒有提起田夢雅的名字，而得意的是，自己竟然是奇白石唯一提到的女性名字。

    「那，我是你的紅顏知己嘍？」王雁嵐打趣道。

    王雁嵐從來沒有覺得學校的路有這麼短，他們慢慢走着，竟然也已經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她多麼希望這條路再長一些，好給奇白石更多的時間和勇氣去說出自己想聽的話。

    兩個人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奇白石咬着牙，盯着王雁嵐看了好久，那欲言又止的樣子急死了王雁嵐，王雁嵐心裏說道：「說吧！說吧！只要你說出口，我就是你的人了！」一想到這些，她不禁為自己的瘋狂而顫抖。

    奇白石看着眼前這個漂亮的姑娘，想起他們在圖書館的對仗，想起那天晚上在籃球場上的偶遇，以及圖書館後面碰到後，奇白石話到嘴邊沒有說出的「李莫愁」三個字。他的心底里泛起一陣的愛憐，他想將她抱在懷裏，想將他的唇放在她的唇上，想跟她說：「我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可是，眼前的幻影忽然間變幻成了一本書，一本放在圖書館自習室的桌子上，放在奇白石和王雁嵐之間，卻像鴻溝一樣的那本厚書。

    剛才的心潮澎湃過後，奇白石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他囁嚅了半天，卻說道：「今天晚上吃飽了嗎？」

    王雁嵐像泄氣的皮球一樣，一下子沒了勁，她生氣地回道：「廢話，當然吃飽了，現在一生氣，又氣飽了！今天晚上都不用吃零食了。」

    奇白石有些莫名其妙，他說道：「那回去早點休息吧！我走了！」他也不等王雁嵐回話，轉身就走了。

    王雁嵐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真希望奇白石今天晚上，能夠像他平時打籃球一樣地勇敢，但是猶豫了許久的奇白石仍然沒有勇氣。雖然他承認自己是他唯一的女性朋友，卻仍然只是紅顏知己。

    王雁嵐忽然發抖起來，她害怕地想道：「紅顏知己，紅顏知己，這個世界上有哪個紅顏知己能夠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