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七十五章
霍森第二天帶着欒嘉登門,為欒嘉昨天帶袁寧去喝酒而道歉。
袁寧看到霍森,着着實實愣了一下。霍森昨天在電話里不是說,他並不是欒嘉的大哥嗎?他以為霍森的意思是不會再管欒嘉了,沒想到今天霍森就和欒嘉一起登門。
霍森坐下後見袁寧面帶疑惑,含笑解釋:「我和欒嘉之間有點誤會,現在誤會解開了,我不會再走了。」他家裏人對他的選擇並不理解,也並不祝福他與一個小他許多歲的少年。不過這次回家一趟,他更確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並不願意像蒼蠅一樣圍着祖父手裏那點權錢轉,那樣的日子冰冷而無趣,和這兩年吵吵鬧鬧之中夾雜着溫馨暖意的生活截然不同。
他想他已經無法適應那種日子。
袁寧雖然不太明白霍森和欒嘉之間縈繞着的曖昧感覺,卻由衷地替欒嘉高興。袁寧說:「那真是太好了!沒有霍森先生您在的話,欒嘉哥哥他肯定又會胡來!我昨天聽那些姐姐說——」
欒嘉撲上前捂住袁寧的嘴巴,不讓袁寧接着往下說。霍森啪地拍開欒嘉的手,把欒嘉給拎回原位,示意袁寧繼續往下說。
袁寧立刻把欒嘉的「光輝事跡」全出賣給霍森。他看得出霍森有耐心也有恆心管束欒嘉!既然霍森先生決定要留下不走了,可不能讓欒嘉哥哥再像以前那樣鬧。
袁寧把話都一抖光,蔫了吧唧的欒嘉就被霍森領了回家,進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欒嘉小聲抗議:「我都改了,早改了。」就是偶爾會有故態復萌的苗頭,不過那些小苗苗不都很快被霍森先生掐熄了嗎?
霍森輕輕按住他的腦袋,大大的手掌掃動了兩下:「我知道。」他伸出另一隻手把欒嘉抱入懷中,「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早一些來到你的身邊就好了。那時的我太傲慢,覺得我並沒有義務理會你所遭遇的一切。」
欒嘉用力回抱霍森:「你確實沒有那樣的義務。」
「可是在相遇之後,」霍森說,「我卻恨不得能自己來得早一些——更早一些。」最開始知道那些事時是生氣,認真了解過後卻越來越心疼,越來越希望自己能在一開始就出現在欒嘉的身邊。
欒嘉仰起頭親吻霍森的臉頰,淺促地、極輕地碰了一下,就觸電似的退開。霍森看着欒嘉紅紅的臉頰,壓抑着回親回去的,依然只輕輕地摸摸欒嘉的腦袋:「你該寫作業了。」
欒嘉惱道:「不懂風情的呆子!」
霍森無奈。他不是不懂,只是不能懂,欒嘉是情竇初開、青春躁動期的少年,對這些事是好奇居多,並不明白它們失控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欒嘉見霍森非常堅持,只好乖乖去寫作業。
袁寧送走欒嘉和霍森,就給章修嚴打電話報告這個喜訊。
章修嚴聽完後眉頭卻沒有舒展開。
章修嚴想起了欒嘉那天說的話。
如果欒嘉真的喜歡霍森,霍森也決定留在華國和欒嘉在一起,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欒嘉還小,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只喜歡男人——章修嚴其實並不歧視同性戀者,只是當有兩條路擺在面前,一條很難走,一條容易走——而需要做出選擇的人又是自己的好友,章修嚴難免會希望欒嘉選擇容易走的那條路。
袁寧見章修嚴沒說話,敏銳地察覺不對。他小心地問:「大哥你不為欒嘉哥哥高興嗎?霍森先生回來了不好嗎?」
章修嚴想到霍森這兩年對欒嘉無微不至的照顧,又想到欒嘉這兩年的轉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否認道:「沒有,我也替他高興。」如果這是欒嘉的選擇,他會支持欒嘉,必要時也會幫欒嘉一把。
袁寧還是覺得不對:「可是我覺得大哥好像不太開心。」
章修嚴從來沒把袁寧當小孩看。他頓了頓,問道:「要是你知道你的朋友選了一條非常難走、障礙重重的路,你會勸他不要去走嗎?」
袁寧有些懵懂。
袁寧認真想了很久,對章修嚴說:「他想要的東西只能走那條路才能得到,而他無論如何都想要得到它——大哥,是這樣的嗎?」
章修嚴說:「是。」
袁寧說:「那我不會勸。」他也有很想要得到的東西,他要走的路也很難。如果要他放棄的話,他所做的所有的事都將失去意義。袁寧認真地說,「大哥,我覺得沒有任何一條路是不難走的。」即使是章先生那麼厲害的人,不也有種種為難和種種傷心嗎?
「你說得對,」章修嚴說,「我還沒你想得清楚。」
只要不是想麻木又盲目地過一輩子,有什麼路是不難走的?
兩個人又說了很久的話,袁寧才依依不捨地掛斷。沒想到剛放下電話,它又叮鈴鈴地響了起來。袁寧忙把它重新拿起來:「餵?」
「寧寧。」那邊是袁波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遲疑、有點為難。
「袁波!」袁寧高興地說,「你忙完了嗎?」上次通話時袁波說他這個周末要幫他老師去做事,讓他不要打電話回去找他,家裏可能沒人。
袁波說:「嗯,忙完了。」聽着袁寧滿含歡喜的嗓兒,袁波更加遲疑了。
袁波的停頓太古怪,袁寧馬上發現不對:「袁波,發生了什麼事嗎?」
袁波咬咬牙,把事情說出口:「今年不是都在賣山賣地嗎?村委在村里搞了個投票,說要把村委管着的山賣出去換錢分紅,村裏的人都同意了。」他深吸一口氣,「就是葬着你爸媽的那座山,現在有外地人要搞開發,要求村里人遷墳,說如果不遷就當無主墳挖掉。大伯他們一直拖着沒去遷……」
袁寧呆住。
袁波說:「寧寧你別急,」袁波他們已經搬到市區很久了,也是今天才聽人說起這件事。他安慰袁寧,「我和媽已經在市裏的公墓那邊物色好位置,挑個適合的日子就把三叔三嬸的墳遷進去。公墓那邊管理很好,也很正規,你想拜祭三叔三嬸不用再回鄉下去,我覺得挺好的。」
袁寧努力把湧上鼻頭的酸意壓下去。他堅定地說:「我要回去!」掛斷電話,袁寧擦掉眼角溢出的眼淚,跑上樓找章先生。
章先生正好結束午休,在穿衣服。聽到敲門聲,他把外套套好,打開門。瞧見袁寧眼眶紅紅的,章先生的心也微微一揪:「怎麼了?」
袁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他努力把話說得更有條理一些,將袁波所說的一切告訴章先生。袁寧咬了咬唇,紅着眼看着章先生:「父親,我想回去……」
章先生對上袁寧小心翼翼的目光,伸手把袁寧往懷裏一帶。
袁寧呆了呆。
章先生說:「那就回去。」他抱了抱袁寧,才詢問,「你想要怎麼處理?」
袁寧感覺淚珠子突然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袁寧抽噎着問:「我可不可以把他們遷到這邊的公墓里?」這樣的話,他也可以去給爸爸媽媽掃墓了。這個念頭是在袁波說把爸爸媽媽的墓遷到市區時冒出來的,被章先生輕輕一抱,他就忍不住把這個想法說了出來。袁寧仰起頭,「我、我用壓歲錢給爸爸媽媽他們買墓地——這樣可不可以?」
章先生點點頭,溫聲說:「當然可以。」也就是片刻之間,章先生已經定下章程,「我叫人準備好車,你們先坐飛機過去,然後帶着你爸爸媽媽的骨灰坐車回來。韓助理會陪你去,有處理不了的事情就讓韓助理出面——明白了嗎?」
袁寧用力點點頭,聲音依然帶着點哭腔,但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無措:「明白了!」
章先生打電話給韓助理,讓韓助理買好機票並安排人去把他母親、姑姑附近的墓地清整出來,等取回袁寧父母的骨灰後就葬到那邊去。章先生還得去處理一些事務,把章修文他們叫來陪袁寧等韓助理。
章先生一走,章修鳴就悄悄給章修嚴打電話,把袁寧要回去遷墓地的事告訴章修嚴。唉,他這也是迫於無奈才幹這通風報信的活兒!章修嚴說袁寧常常把事情悶在心裏,要他幫忙多盯着點,要不然下次他湊不夠機票錢就不給他補了!而且這樣的事情,大哥肯定會想陪袁寧一起去的。
章修嚴知道後果然第一時間打電話給韓助理。
韓助理正在把事情安排下去,一聽是章修嚴,馬上明白過來:「最近的航班在三個半小時後,你要是能及時趕到機場我就讓人改訂三張票。」
章修嚴說:「可以。」他放下電話,也不準備趕火車了,直接找司機開車回去。雖然袁寧已經長大了不少,雖然袁寧應該已經可以獨自面對那些事,但章修嚴還是不放心。他還是覺得這樣的時刻,自己應該陪伴在袁寧身邊,不讓他一個人傷心煎熬。
出了市區,章修嚴就讓司機儘量開快些,直奔機場。免了轉車的麻煩,章修嚴勉強在飛機開始檢票前到達機場門口。他走到和航班對應的候機室,一眼看見了正安安靜靜坐在韓助理身邊的袁寧。
章修嚴三步並兩步地走過去。
袁寧聽到腳步聲,仰起頭看向章修嚴。看清章修嚴的模樣,袁寧呆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哥?」
章修嚴沒有責備袁寧又沒有打電話給自己,只無聲地彎下腰將袁寧抱進懷裏。
袁寧把腦袋埋進章修嚴懷裏,發現自己整顆心在看到章修嚴到來後霎時安穩下來。他真是個自私的壞蛋,明明知道這樣會拖累大哥的學習進度,卻還是想見到大哥、想像現在這樣被大哥抱在懷裏安慰——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壓下這種渴望,可是大哥卻總是會及時趕到——大哥這麼好,顯得他更自私了——他真是個壞蛋。
袁寧伸出手輕輕環住章修嚴,把小小的額頭抵在章修嚴胸口,小聲喊道:「大哥……」
大哥總是對他這麼好。
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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