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一八三章
韓老爺子靜默了很久,臉上的腮幫子肉絞得緊緊的,一句話都擠不出來。他的腦海里閃過了各種各樣的念頭,但最後統統化為一聲嘆息。袁寧和章修嚴都是他見過的意志最為堅定的孩子,章先生也是他們這一輩中最了不得的人,既然他們能這麼坦然地承認、接受這樣的選擇,自然不可能被任何事動搖。
韓老爺子想到華中章家剛剛發生的一切。
對章先生來說,即使付出再多、犧牲再多,也不會放棄自己所珍視的東西。華中章家那點事誰不知道?
很多人心裏也對章老爺子有些意見,心裏更欣賞「意氣用事」的章先生。要不然這些年來章先生絲毫不曾得到章家的幫助,是怎麼從底下走上來、一點一點壓過坐擁華中章家資源的章家老大的?
有些東西,即使自己守不住、即使自己已經改變,真正看到心裏還是存着幾分喜與護之心的。
那麼擰一個人,以前能為死去的母親和長姐與家裏離心,以後也能在所有人不理解的目光里支持兒女的感情。剛剛被蓄意揭露出來的章修文與章秀靈是這樣,還沒有被別人知曉的章修嚴和袁寧必然也是這樣。
三個都是自己欣賞的晚輩,韓老爺子拿着電話許久,終於還是開口說:「周末回來一趟,讓你父親也過來,我們四個人好好聊一聊。」他想了想,又改了口,「不到我家,到你們住的地方。」
章修嚴答應下來。他知道袁寧一開學又要忙,沒有提前把這件事告訴袁寧,怕影響到袁寧上課的心情。首都大學的課程可一點都不輕鬆。
到了周五傍晚,章修嚴拿着早早買好的車票去了車站,沒心思與人說話,倚着椅背休息了一路,在十點之前回到了首都。他回到自己住處樓下,抬頭一看,發現上面亮着燈,知道袁寧在,不由加快了腳步。
章修嚴沒叫門,掏出鑰匙打開屋門。已經是秋天了,天氣微微轉涼,客廳的落地窗還開着,陣陣微風從窗外吹來,帶來一絲花香。家裏和離開時沒什麼兩樣,還是那麼地叫人安心。章修嚴關上門,走向書房那邊。書房門也沒關,袁寧正坐在書桌前聚精會神地看着書,眉頭微擰着,不時在旁邊的筆記本上記錄着什麼。
章修嚴輕輕敲門。
袁寧一愣,抬起頭看到章修嚴,眨了一下眼睛,還以為是自己幻覺。等他發現站在書房門口的真的是章修嚴,立刻高興地跳了起來,跑過去一把抱住章修嚴,像無尾熊一樣手腳並用地緊摟着章修嚴說:「大哥你怎麼回來了?」
章修嚴猶豫了一下,親了袁寧一口。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袁寧在索吻,但是章修嚴心裏其實同樣想念袁寧,同樣想和袁寧親近。可袁寧還太小,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必須穩穩地守住劃好的界限。
想到明天還有場硬仗要打,章修嚴又狠了狠心隔開袁寧更進一步的吻,說道:「你現在都這麼晚睡嗎?」
提到這個袁寧有些煩惱:「也不知甘老師和別人說了什麼,現在上課時很多老師都喜歡追着我問個沒完,我也有不擅長的課程啊!」有些課程他本來想應付應付,結果這麼一鬧他只能連夜加班加點把它給學透。
章修嚴對教授們的嚴格要求非常滿意:「這樣你才能學得更好。」
袁寧:「……」
知道這種事不能和章修嚴抱怨!
袁寧泄憤一樣在章修嚴肩膀咬了一口,磨牙!
難得看到袁寧為學業苦惱,章修嚴把抱着的袁寧放下,在一旁監督袁寧把今天的計劃完成,才淡淡地把回來的原因告訴袁寧:「韓老猜出我們的事了。」
袁寧一臉發蒙。
章修嚴說:「他讓我和父親過來一趟,到時他會到我們這邊來。」
袁寧還是沒能回過神來。他抱住章修嚴好一會兒,才忙茫然地問:「姥爺是怎麼猜出來的?」
章修嚴說:「這要問你了。」他注視着袁寧,「他是在你回首都那天打電話給我的,應該是你去韓家時說了什麼讓他猜了出來。」
袁寧納悶:「我沒說什麼啊。」他把那天的對話回想了一遍,突然發現其實那次對話在中間可以終結,可韓老爺子開口多問了一些細節,而他沒覺得古怪,又希望韓老爺子能更欣賞章修嚴,所以說話半句不離章修嚴,句句都在夸!
袁寧面色一紅。
章修嚴挑眉:「你想出來了?」
袁寧把腦袋埋進章修嚴懷裏,支支吾吾地說:「我是多誇了大哥你幾句……幾十句。」準確來說是誇了一整個晚上。
章修嚴明白了。袁寧提到他時肯定是藏不住事的,韓老爺子活了那麼多年,閱歷比誰都廣,很多時候對方一個神色一個動作,他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雖然他明面上是袁寧的大哥,袁寧崇拜他也情有可原,可絕對不會像暑假那樣寸步不離地跟着,提起來眼神和語氣都是滿滿的喜歡。
袁寧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姥爺問我以後有什麼打算,我說大哥以後去哪裏我去哪裏。」袁寧把那天的這段對話給章修嚴複述了一遍。
章修嚴說:「所以你都已經說到這種程度了,韓老想猜不出來都難。」
袁寧有點心虛。
袁寧問:「姥爺有沒有生氣?」
章修嚴說:「生氣當然會生氣,但是聽到我說父親已經同意了,他沒有再說什麼了,應該是留着力氣等這個周末再罵。」
袁寧:「……」
這天晚上袁寧有點睡不着,心情和向章先生他們坦白的前一天晚上一樣。雖然他認回韓老爺子的時間沒多久,但韓老爺子的威嚴遠比章先生要可怕,連章修嚴第一次面對韓老爺子時都是十分謹慎的。
他最開始非常牴觸韓家,是因為韓老爺子有着決定和改變一切的能力——至少是目前的他們的一切。不管是章先生還是章修嚴,走到現在的位置都付出了無數努力,袁寧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讓他們與韓老爺子交惡。
第二天一早章先生到了,和晨跑歸來的章修嚴、袁寧一起用了早餐,平和地問章修嚴和袁寧是什麼打算,是不是真的要正式和韓老爺子攤牌。
章修嚴說:「難道還能不正式攤牌?」
章先生說:「當然能,誠誠懇懇地認錯,表示自己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保證以後會保持正正經經的兄弟關係,再也不會越界半步。」他瞧了章修嚴和袁寧一眼,「不過這樣說了,你們要做到。」
袁寧忍不住看向章修嚴。
章修嚴直截了當地說:「這是不可能的。」
章先生沒再說話。既然已經接受了章修嚴和袁寧在一起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再時刻想辦法把他們拆散開。
兒孫自有兒孫福,算他沒有半個後代,他也不覺得自己的一切沒有人來繼承——他那麼努力地打下如今的基業,本來不是為了給誰繼承,在三十歲那年遇到薛女士之前他一直沒考慮過結婚。曾經他是個十分偏激的人,但一路走來遇到了許多不同的人,他的理念被他們的理念所影響,他心中的恨意被他們的熱情與志向逐漸消弭。
有的人和他一起走到現在,有的人中途永遠地離開了他們,但是他們的意志還留在活着的人心裏。只要他們朝着選定的方向堅定不移地往前走,永遠不必考慮有沒有人來「繼承」自己的一切。
因為他們最珍貴、最重要的東西永遠不會缺乏繼承者。
章先生說:「既然你們都沒有考慮過別的選擇,那乖乖挨一頓罵,然後該上課的上課、該做事的做事吧。」
快到中午時韓老爺子到了,見袁寧心虛地坐到一邊煮茶,韓老爺子一瞪眼。
袁寧乖乖喊:「姥爺!」
韓老爺子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三個晚輩,果然把憋了一周的惱火全罵了出來。等看到以章先生為首的三個傢伙都一副虛心聽訓的模樣,韓老爺子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只能停了口,看着他們直瞪眼。
袁寧忙說:「您餓了吧!我去給您做點吃的!」
章修嚴也麻溜地跟着去打下手。
韓老爺子盯着他們的背影半餉,嘆了口氣,打量起他們兩人的住處來。這屋子不算大,可是佈置得很溫馨,一看是住人的地方。屋裏到處都是按照兩個人喜好添置的東西,每一個角落都有他們共同生活的痕跡。
韓老爺子問章先生:「你知道多久了?」
章先生說:「也沒多久,去年秋天他們回家時坦白的。」他頓了頓,「他們自己也掙扎了很久才明白彼此的心意,在那之前他們也嘗試過疏離對方——如果能改的話,他們自己改了。」
韓老爺子目光里滿是嘆息:「我不如你。」他仿佛一下子出了神,回到了許久以前的過去,「那時候袁寧他大舅舅也回家向我坦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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