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域記 第九十七章：對不起和謝謝你
第九十七章：對不起和謝謝你
東幽多雨。
東幽的雨和玄川的雪一樣，一年至少有三個季節都有大雨。
天上落下的雨一絲絲的像銀針，落到大地上又悄無聲息地逝去。
這場大雨已經持續了十天了，不知何時才能夠再度天晴。
姬塵靠着木窗抬頭看外面的天，灰濛濛的一片很容易讓人找不到自己的目光。
他身上密密麻麻纏着繃帶，因為陰雨綿綿身體上的痛癢真是令人心煩意躁，姬塵搓搓手背，繃帶上慢慢地又蕩漾起一抹鮮紅的花。。。
姬塵嘆口氣，把手掌的繃帶解開換了一條新的。
這次的傷真的很重。
比以往受過的傷都要重。
所幸的是姬塵的恢復速度也很快，身體上的幾處嚴重的傷口已經結痂，剩下的都是些不會危及性命的小傷口。
但姬塵還是好痛，一會想起那些絕望的表情心像快要被撕裂一樣讓姬塵幾乎要抓狂。
手背上新纏上的繃帶又被染紅，姬塵莫名煩躁，使勁捶了一下窗台。
「姬塵？」
門外傳來聲音，語氣軟軟地，姬塵聽之後趕緊把殷紅的手藏到身後。
「你今天感覺怎麼樣了？」雨詩端着一盤各種各樣的藥水走進來，看到姬塵很燦爛地笑。
「還好。」姬塵看着雨詩的笑心裏泛起了一陣酸，趕緊接過藥盤放到桌子上。
雨詩看了姬塵一眼，拆開他的繃帶就又為他敷上藥水。
很長時間，倆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地，仿佛一副畫。
「忘城有個特別有名的人，他做的楓糖餅特別好吃。」雨詩為姬塵重新綁上一層繃帶之後把藥盤收起來，抬頭望着姬塵，「你絕對猜不到那個做楓糖餅的人竟然還是蒼幽榜之上排名前十的人，怎麼樣你要不要去嘗嘗。」
姬塵閉上眼，搖了搖頭。
雨詩看到姬塵眼中的悲傷，自己也感覺有點悲傷。
故事裏說快樂可以等量分享，悲傷可以對半消除。
雨詩很希望能夠分一點姬塵的悲傷，讓他不再自怨自艾。
「雨詩，我想休息了。」姬塵最終低下頭不看雨詩。
雨詩坐在姬塵看着他的輪廓，嘆了口氣，收拾好藥盤走了。
門關上之後姬塵才坐起，對着門外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
忘生樹下面便是忘城，是蒼幽學院的中心地帶。
忘城中有一條交易街，這裏是學院公開的交易場所，基本上需要什麼資源在條街里走個來回就能找到了。
這條街裏面還有一個特別的店鋪，專門賣小吃叫楓糖餅。
楓糖餅在東幽應該算是一個特別有名的地方小吃，在各個小街頭基本上都能找到買它的店鋪。
這家店在忘城裏面有名，不光只是因為忘城只有這麼一家，更是因為這個家的特別好吃。
此外還有個原因便是每天限量一百隻，因為店長要修煉。
鬆軟蓬鬆的奶餅上抹着一層厚厚的，琥珀色的蜜漿，蜜漿上面還有一層薄薄的砂糖，賣相特別好。
但是之前門庭若市的局面現在卻少有人至。
不是因為人們不喜歡了，而是因為十多天的大雨使得大多數人都待在家裏修煉，別說顧客了，整條街人都很少。
老闆任源坐在櫃枱後面打着哈欠，看着手裏新淘到的功法秘籍，覺得好生無聊。
掛在屋檐上的風鈴響了響，任源放下書到窗口。
「老價格，楓糖餅五金幣一個十金幣兩個，不打折不砍價的啊。」任源說完就去拿放在火爐里的楓糖餅。
「麻煩給我五個。」大雨稀里嘩啦地打在傘上，持傘的人抬起傘。
美貌當真是驚艷，只是眼神略微失落。
「誒呦，這不西門大小姐嗎？怎麼來我店光顧了？」任源打趣着說道。
「你家楓糖餅聽聞很好吃，所以我來買。」雨詩從兜里拿出幾枚金幣，「希望很好吃。」
「當然，俗話說我家店真好吃，吃了還想吃。」任源從火爐中拿出楓糖餅，封入袋子裏，在袋子上一點一個陣法活絡起來，「這個陣法能保持一個時辰的溫度，趁熱吃最好。」
「你倒是還蠻有趣，希望真的有你說得那麼好吃。」雨詩收起楓糖餅。
「姑娘見你面色帶苦，是有什麼煩心事兒嗎？」任源掂量了掂量金幣，說道。
「若不是有事出來走走，誰會在下着這麼大雨的天氣里到這麼遠的地方買不知好不好吃的東西。」雨詩抖了抖傘，壓在雨傘溝壑里的水順着傘的骨頭向下流出一道水痕，水痕中又有好幾個雨詩的倒影。
「你這話說的。」任源捂了捂臉，「那你是為何事而感到憂愁？」
說完了這句話任源感覺自己又多話了，這是他改不了的毛病，愛多管閒事。
雨詩抬起眸子看了一眼任源，嘆息道，「做個假設，若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被擄走，而你卻沒有力量眼睜睜地看他們離去，那時你會是什麼感覺？」
「自然是悲痛欲絕，痛恨自己太弱嘍，大小姐你難道連這點都猜不出來了嗎？」任源又想抽下自己的嘴，真是不說話還好一說話便掩飾不了他賤賤的真情。。。
雨詩眨了眨眼，一滴雨滴透過風的間隙落到了她長長地睫毛上。
「那你覺得那時最能安慰你的是什麼？」雨詩揉了揉眼睛問道。
「大概是其他的愛吧。」任源難為情地撓了撓頭，「倘若是有人真的受到那麼大的衝擊，內心是肯定有一段時間是封閉和自己恨自己的。但是渡過這一段時間便是會轉變心態，因為他最重要的人還在等他去救他們，所以他會振作起來。但要讓這一段自怨自艾的時間過得不那麼痛苦，就不要讓他一個人待着，所以我說用其他的愛代替這份痛苦。」
任源說得嘴皮子溜到飛起，雨詩慢慢睜大眼睛驚訝。
「你認識姬塵嗎？」雨詩忍不住問道。
「姬啥？」任源被迫停止了雞湯，有點懵。
雨詩盯了任源好一會兒，給任源豎了個大拇指，「你真是神機妙算，告辭。」
「哦哦，慢走啊。」任源摸了摸後腦勺，看着雨詩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我去，這西門大小姐是有心上人了嗎？我還是勸老大不要仰慕她了，不然真是傷身體。」任源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久，「對，傷身體啊。」
。。。
「嘿，姬塵小哥，你在嗎？在我就進來了。」姬塵站在窗口仰望天空之際，木門傳來了敲打聲。
姬塵回過頭，發現自己房間的門已經被推開，留着黑色頭髮的英俊青年端着一個玉石打造的小盒子進來了。
「西門大哥。」姬塵低聲說到。
「來了這麼多天了你也別叫我大哥，我年紀不比你大多少，叫我玄歌便好。」玄歌打開玉石盒子，一個圓潤的白色丹藥靜靜地躺在盒子中，散發着淡淡的香氣，「這個，我放你這裏了，別問多麼貴重，就是對你的傷好。」
「多謝。」姬塵接過丹藥，在玄歌示意下把其放在舌尖，藥力緩緩地化開，丹藥體積還沒有縮到原有的一半姬塵便感覺自己體內的龍血仿佛被刺激了極度活躍起來，身上皮膚很癢，是在復甦。
「多謝。」姬塵又說了聲感謝的話語。
玄歌點了點頭，坐在姬塵的椅子上，輕輕的觸摸放在桌上的月淵劍。
「我應該知道你有多痛。」玄歌輕聲說道，「憤恨自己的無能，因為自己的無能讓自己最愛受到傷害，這比傷痛要更可怕，它不會讓你死亡，卻會讓你比死亡更難受。」
「我當時為什麼就不再努力一下呢？明明再努力一下就能救我的父母了。」姬塵低着頭很沮喪。
「那是三個天化境，你肯定打不過。」玄歌的語言像是一把利刃，刺得姬塵好痛。
「不，我肯定有辦法，我還有大寒無雪和大日無炎，這肯定能夠打傷天化境。」姬塵張開雙手，「當時大不了就是一個死字，但是我的死能換回我家人的生命，那麼我願意。」
「你死了，那就沒人繼續守護你家人了，你怎麼在這個地方傻掉了？」玄歌笑了一聲，姬塵卻猛然一驚。
「奔赴死亡只要有這個必要人人都可以去死，但背負着傷痛活下去才是解決問題的一切方法。」玄歌把月淵劍鞘合上，「這是所有強者必須要面對的痛。」
姬塵抬起頭，看着玄歌。
「而且若是你真得力戰而死，那麼你最對不起的就是雨詩了。」玄歌透過窗戶看向忘生樹，不，是更遙遠的北方，「我那傻妹妹，她真得是對你付出了真情，你永遠不知道她放棄了多少東西才會來蒼幽等你，你若是死了她會做出什麼事情所有人都不敢想像。你還得感謝你自己沒有死，不然我哪怕追到九幽深處也定將鞭打你的靈魂。」
「雨詩。。。」姬塵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謝謝你玄歌，我知道我該怎麼辦了。」
「知道便好，你不是個莽夫，所以以後一定要堅持不放棄。」玄歌滿意地笑了笑，走到姬塵旁邊和他並排站着，「此外便是準確消息，在歸海旁有人目睹眾多紅色巨舟渡海而去，而海的那邊便是炎洲。想要如何打算，你順自己的心意便好。「
「炎洲。。。」姬塵透過空間仿佛看到了那片大陸，然後，拳頭漸漸緊握。
那便好，去處有之，則所向披靡。
「哦，我那傻妹妹回來了。」玄歌挑了挑眉，「那我先撤，場地留給你們兩個。」
但他剛走出門外有探回來頭，嚴肅地看着姬塵，「不准過度。」
起初姬塵沒明白什麼意思，但幾秒後姬塵的臉紅了。。。
片刻後雨詩走了進來，看到姬塵站着，問他身體怎麼樣。
姬塵說很好，心想玄歌當真是榜上第一，這才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徹底消失在了這片區域，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你的手臂恢復得好快，剛剛傷口還未結痂，現在基本上都封閉了。」雨詩拆開姬塵手臂上的繃帶後驚訝地說。
「嗯，恢復的蠻好的。」姬塵的確能感覺到體內的力量開始修補體表的創傷，這代表着那些致命傷已經恢復好了，所以開始修補相對來說小的傷口。
「與你分離的這一年多，你變了很多呢。」雨詩給姬塵重新纏上繃帶，拿出剛剛買的楓糖餅，「雖說你說不願意吃，但我還是帶回來了。你知道嗎？那個賣這個的店長真的很有意思。。。」
姬塵聽着雨詩的碎碎念，心裏感覺到一股暖流流過，很溫暖。
「是嗎？聽起來蠻好吃的，我嘗嘗。」姬塵伸手拿過紙袋，上面的小陣法一觸碰到姬塵的手指便破碎。
袋口放出香噴噴的氣味，姬塵拿出來一塊，還微微燙手。
「你覺得怎麼樣？」雨詩見姬塵竟然有心情想吃便很是歡喜。
「應該是蠻好吃的。」姬塵把楓糖餅放回袋子裏，「好啦，我現在不是很餓，就像出去走走。」
「那便出去，這周圍風景還是蠻美麗的。」雨詩拉起姬塵的手，「只不過外面下雨，可以嗎？」
「沒關係的。」姬塵站起身來，渾身骨骼發出舒展的聲音。
。。。
大如黃豆的雨滴滴答在油紙傘上，雨詩儘量往外讓一下，讓姬塵能讓雨傘去遮擋不會被雨所擊打。
姬塵卻不忍心雨詩被雨淋到，左手撐傘右手悄悄伸到雨幕中讓它變成微微凝實的冰珠落到傘上再掉到地上不會打濕衣服。
「還記着幾年前和這樣一樣的大雨，那時我在外歷練，在大樹底下準備弄些東西吃，那時你就出來了。」姬塵看着大雨感慨。
「是啊，你知道那時我是怎麼想的？」雨詩笑了一聲，「那時我想若是遇見個不願意給我吃的的人我就搶過來。」
「還好我當時給你了，你那是還比我強上一倍呢。哦對，你現在也比我強上一個層次。」姬塵露出了這些天第一臉的笑容，「你知道那時我在想什麼嗎？」
「你在想什麼？」雨詩微微仰起頭看姬塵，一年來姬塵的個子好像又長了不少。
「這個小姑娘真漂亮。」姬塵牽了牽雨詩的手，「沒想到過了兩年我竟然還能和她在大雨中，而且彼此守候了很久。」
「你還真會說話。」雨詩使勁捏了捏姬塵的胳膊，「不過我可聽說了很多事情，比如小靜好像跟着你來的蒼幽，你是不是用這些話把人家騙過來的？」
「天地良心，小靜來蒼幽也只是學習的好吧。」姬塵慌忙解釋，「雨詩你變了，你都懷疑我了。。。」
「你要不服可以來試着跟我武力解決問題，兩年前我比你強，兩年期間你又變得比我強，但現在我又比你強了。」雨詩的眸子像是一汪秋水，但姬塵還是看到了一絲俏皮。
這兩年他們都經歷過很多事情，都和兩年前相比各方面也變化了不少，但是兩人之間的感情依舊不曾改變。
流年多變，卻不負一生初見。
這便是極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