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多的閬苑飯店外,擁擠地靠在路邊的警車大燈轉得人心裏簡直發毛,不少在附近小商品街上做麻辣燙和烤串生意的外地人也都在聽到警笛聲後圍在閬苑飯店外邊議論紛紛。
辦案的警察已經親自過來清場好幾次,但是架不住都大半夜了圍觀群眾的熱情依舊很高。
而見陸陸續續有警察和帶着口罩的法醫從後門口進進出出,人群中一個一直在探頭探腦的中年人先是一愣,接着察覺到異常的他便用鼻子往周圍的空氣中嗅了嗅,又在遲疑地推推旁邊的另一個熟悉的面鋪老闆小聲問了一句。
「誒,老陳,你……聞沒聞到裏頭好像有什麼味?」
「啊?什麼味?我怎麼沒聞到?」
「我也說不上來,就覺得好像忍不住有點犯饞,想着想着我這嘴裏的哈喇子都快要掉下來了……和三十幾年前我老娘頭回在老家給我燉的殺豬菜一樣香……」
中年人這古怪的形容引得聽到他們之間對話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往四周聞了聞,還別說,剛剛沒注意,現在仔細這麼一聞確實是有一股特別的味道在若隱若現地從案發現場裏面飄出來,可是對於中年人這個殺豬菜的描述,在場的其他人卻明顯都覺得不太恰當。
「誒,像殺豬菜嗎?可我怎麼覺得像我老婆做的大棒骨?這香味聞着簡直是一模一樣啊……」
「什麼大棒骨呀,這明明是鍋老母雞湯,估計是之前裏頭有個廚子在吊湯底吧?哎,到底是有名氣的大飯店啊,這味可真香,我都快流口水了……」
「不不不,我覺得不是老母雞,老母雞根本不是這個味,仔細聞聞倒是有點像羊肉的味道,我上回在有個地方吃的活煮羔羊肉就是這個味兒,把捆住腳的山羊先用繩子絞住口條不讓它亂叫,接着在活生生地往燒開的熱水鍋里一丟,哎喲,那老湯燙出來的羊腦子真是又嫩又香,羊肉又緊又滑,別提有多好吃了……」
因為這奇異的香氣各自都回想起了自己這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這幫人本來是來看熱鬧了,說着說着倒都覺得肚子都有點餓了。
結果這邊大家還沒得出結論,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的味道呢,那一邊四五個警察已經遠遠地抬着一個蓋着白布的大擔架出來又準備上車了。
一眼望過去,只能隱約看到緊隨着辦案人員出來,準備去警察局做個筆錄的飯店工作人員個個都臉色慘白,有個年紀不大的女孩甚至一走出來就直接衝到旁邊大吐特吐了起來。
「嗚嗚……別碰我……嗚嗚……啊啊!滾開點!」
崩潰地蹲在地上捂住臉就嗚咽了起來,有個小警察看見這一幕就想過來扶這被嚇壞了的女孩一把,卻被眼神通紅的女孩差點沒拿指甲抓花他臉的反應給嚇了一跳。
見狀,正好也從裏面出來的秦艽腳步一頓,隨後他便停下來出聲提醒了一句,讓這小警察先去找個女性辦案人員過來,自己暫時不要靠近這被精神不穩定的女孩。
而見面前明顯辦案經驗還不是很足的小警察瞬間恍然大悟,作為當時恰好也在第一現場,還第一個反應過來報了警的目擊證人,秦艽也在目送着小警察離開後彎腰沖那女孩象徵性詢問了一句。
「你好點了嗎?能不能自己站起來……」
一瞬間,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就好像有蠱惑性似的,之前情緒激動就差沒跳起來咬人的女孩本來還把頭埋在膝蓋上不停地哭,聽到他問自己的話,卻只能很怕他似的咬着嘴唇抖了抖。
而看見一幕直接就蹲下來,又幫她溫柔地掉落在臉頰上的頭髮都給稍稍整理了一下,秦艽泛着灰色的眸子一點點鎖緊女孩因受驚而擴散開來的瞳孔,見她雙眼呆滯不斷地往後躲自己,一臉邪氣的男人也只是放下自己的手指並輕輕湊到女孩的耳朵邊,接着才以一種讓人渾身毛骨悚然的聲音恐嚇性地開口道,
「下去。」
他的聲音落下,女孩腳下投射在地面上的黑色影子瞬間就怪異地扭曲了一下,有個腦袋奇大無比的怪物影子連滾帶爬地從女孩的身上跳了下來又匆忙跑遠了。
而親眼注視着這一幕發生,隨後又一切如常地站了起來,秦艽轉過身見那小警察正好帶着另一個女法醫過來了才主動讓開,之後一個人存在感很低地站了會兒才抬腳走了,只是他獨自離開之後,那先前就和他說過話的小警察卻一直盯着他的方向看,表情還怎麼看怎麼有點古怪。
「誒誒誒,孫莊,我說你這臭小子不幹活又站在發什麼呆呢?」
「哎喲,師父,能別用你那剛摸過熟食的手打我腦袋嗎?我早上才剛洗的頭……」
名叫孫莊的小警察被身後那人抽了一腦勺立刻就抱住腦袋小聲埋怨了起來,從後面走上來的廖飛雲警官看這毛頭小子和自己咋咋呼呼沒完沒忍住冷哼了一聲,把手上這副黏糊糊,濕噠噠,還沾着可疑油點子的白手套隨手一摘,接着點了根煙咬在嘴邊就皺起眉教訓道,
「瞧你這熊樣,摸過熟食怎麼了!摸過熟食正說明我辦案態度格外認真負責!看你這德行知道的以為你是個人/民/警/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t台走秀的呢,插着個腰站在這兒一動不動,你以為你是林志玲啊……」
被廖飛雲這擠兌死人不償命的破嘴弄得臉都漲紅了起來,孫莊雖然心裏有點露怯,卻還是勉強壯起膽子又沖自己師傅來一句道,
「不……不是,我之前是在看那人,就那邊站着的那個男的……師傅,你看你看……」
被孫莊這麼鬼鬼祟祟的一指,廖飛雲也順勢往正靠在前面警車旁邊,看上去似乎在低頭髮短訊的秦艽多看了兩眼,可左看右看也沒覺得什麼這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一臉茫然的廖飛雲皺着眉頭仔細回想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像是勉強回想了起來似的來了一句。
「啊,是剛剛在裏頭給咱們錄筆錄那個?」
「對……對啊,師傅,您這臉盲症怎麼越來越嚴重了,您不是才和人家在裏面說過話麼……」
「滾!說誰臉盲症呢,他是劉亦菲啊我還能過目不忘!」
這對不靠譜的師徒這麼三兩句話間就又跑題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孫莊對自己師傅這常年掛在嘴邊的直男審美也不想評價了,只能悄悄心想這人是不像劉亦菲,可他看着比彭于晏還帥啊我就不能多看兩眼啊。
但話到嘴邊,到底記着自己公務員身份的小孫警官還是強行一臉正經地嚴肅開口道,
「那個師傅,我覺得吧,這個人好像有點可疑。」
「恩?」
「……您沒注意到嗎?之前他看見那屍體的時候都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周圍那幾個女的可都被活活嚇吐了啊,他又不是干咱們這行的天天能碰到怪事,怎麼就這麼若無其事的?而且那半熟不熟的人頭被咱們從鍋里拽上來的時候,我總覺得他盯着那口鍋的眼神都好像怪怪的,反正看着不像是在害怕……」
孫莊的話聽着似乎是有那麼幾分道理,但現在屍檢報告和現場監控錄像還沒調出來呢,廖飛雲也不好隨意就附和這小子的話。
畢竟人家萬一就是天生膽大,他們也不好隨便瞎冤枉人,更何況從今晚在現場的這些人的口供來看,明明是那個叫林青萍的女工嫌疑更大些,反倒是這個叫秦艽的,是和其他幾個員工一起聽到聲音過去的,基本不具備作案時間。
不過有時候一件案子的調查也不能只看表面,得從多方面取證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所以仔細想了想,廖飛雲忽然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又在往孫莊跟前湊了湊之後賊兮兮地開口道,
「你,待會兒過去和那人要個電話。」
「啊,哎喲,師傅,這……這好像不太好吧……」
「你臉紅個毛啊!你一個大男人去要他還能誤會你怎麼的?叫你去你就去,就說要他之後幫忙協助辦案,他不配合你就把你兜里的警/官/證亮給他看,我去那邊再看看那個林青萍,你給我趕緊的過去,別整天磨磨唧唧的……」
說完這話,和原始人一樣野蠻不講道理的廖飛雲就直接走了,之前佯裝不情願的孫莊目送着自己師傅離開,轉頭就從警服里掏了個哆啦a夢的小鏡子出來給自己照了照,又屁顛屁顛地跑秦艽面前去假模假樣地要電話順便取證了。
碰巧這時,秦艽也把回晉衡的短訊給發了,所以等他一抬起頭,就看見剛剛和自己說過話的小警察正和黑貓警長似的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
「有事?」
「有,就,能方便給我個電話嗎哥們兒?我們……我們大隊長說接下來可能要單獨找你問些事,你要是有微信什麼的也成……」
自從出社會之後,都多少年沒看見過長得像樣點的男人了,雖說當年念警校的時候更多的是衝着盤兩條順的師兄們去的,可孫莊真來了自己單位工作之後才知道,干他們這行的到底還是他師父那種不解風情的糙老爺們比較兒多。
所以好不容易今天碰上個身材長相都很正點,哪怕穿着這麼又矬又土的衣服都掩蓋不了氣質的帥哥,這有色心沒色膽的小兄弟自然是有點磕巴。
而見面前足足比他要高出一個頭的秦艽表現地很配合地就要掏出手機就要給他報號碼,到底還記得師傅交代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孫莊裝得挺隨意就開口問道,
「話說,平時這死者和大家的關係都怎麼樣啊?你和他有過什麼私底下的接觸嗎?」
「他和所有人的關係都不怎麼樣,但是能和他關係差到想下手殺了他的人肯定不是很多,我和他沒有太多直接接觸,我是剛來的,半個月前才到這兒工作。」
「啊,是這樣啊,那你肯定是知道的不是不多,不過能幹出這種事的人也夠變態的,我是幹這行的呢我都沒見過有幾個敢下這種狠手的呢……哦,對了,剛剛那姑娘現在已經好多了,你是不是和她說什麼了啊,我們後來再和她說話她和之前的反應一點都不一樣了……」
因為孫莊明顯在試探着什麼的語氣而抬起了頭,秦艽挑挑眉一時間沒吭聲,心裏也清楚是剛剛自己一時無聊多管了次閒事讓這小警察盯上自己了,所以他所幸低下頭翹起嘴角,又壓低聲音故意用一副挺讓人臉紅心跳的口氣往孫莊耳邊一湊就狡詐地轉移話題道,
「警察同志,我有男朋友了。」
「啊……啊……哎喲,你這人怎麼這麼直接……好尷尬好尷尬……」
這一瞬間少男之心都稀碎了一地,小孫警官耳朵通紅地小聲嘀咕起來的同時,站在他面前的秦艽也沒忍住笑了,而考慮到這是第一兇案現場,其實不太適合聊太多這樣的話題,知道自己沒戲了所以就趕緊端正了一下態度的孫莊隨後就嚴肅地咳嗽了一聲又沖秦艽開口道,
「哎,行,那之後有事再找你來局裏談話,和那邊那幾個做完筆錄的姑娘一起走吧,要是打不到車找我們的車送你們一程也行。」
「恩,謝謝。」
對於這種身上有正氣的人,秦艽一向也沒太大的惡意,被孫莊問完話他就直接離開閬苑的案發現場又坐着夜班公交車準備回去了,因為他最近一向這個時間點才能下班回家,所以在黑咕隆咚的夜班公交車他照例是撞到了幾個花樣作死,瞎折騰的路數他都已經快看膩了的瞎眼邪祟。
而可能是由於今天實在有點困,所以秦艽也沒去搭理,在城中站台下來之後他才打了個電話給還沒睡覺的崔丁東,又叫他下樓來兩人一起找地方吃夜宵。
等在路口邊經常吃的小吃攤點上東西,穿着褲衩拖鞋就下來的崔丁東剛吃了兩口自己碗裏的面,就被秦艽接下來的話給弄得全部噴了出來,而手腳發顫地摸着桌上的杯子就給自己灌了兩口啤酒壓壓驚,崔丁東好半天才一臉慘白地問道。
「你們飯店……今天真死人了啊?那人怎麼會……這麼死了呢?那水那麼燙他肯定得掙扎得大喊啊,而且就那麼一口小鍋……」
「就活煮了一個頭,估計是當時太着急了所以沒找到大一點的鍋吧,舌頭讓線給固定住了,所以發不出任何聲音,撈上來的時候鼻子和嘴裏還塞着蔥和薑片呢,可能吃的就是原汁原味吧……」
一點沒覺得自己這麼說看上去很變態,低頭吃麵的秦艽見崔丁東臉都綠了也趕緊抬起頭特別煩人的說了自己是胡說八道的。
而聽到他說是嚇唬自己的頓時也鬆了口氣,崔丁東有氣無力地說了句哥你嚇死我了就也不敢多問了,不過針對今晚這件事後續的處理會怎麼樣,兩個人隨後又往下聊了幾句,聽到秦艽偶然提了一句兇手應該不是那個林青萍,崔丁東也有點好奇地就問了句為什麼。
「不管用什麼辦法,她都不可能用這種方式殺掉一個成年男人,不過這件事本來也是她自找的,我之前不就和你說過偷拿東西的應該就是她嗎?她今晚估計是又想順手帶點什麼回去才去後廚房的,可誰又會提前知道裏面正好就死了人呢?」
「要知道,壞事找上一個人肯定是需要一個源頭的,惡會吸引惡,同時善也會吸引善,如果一個人真的沒做任何讓她自己覺得心虛的事,那她根本就不用怕壞事會找上自己,壞事會主動避開這種人走的,它們一般都很膽小,你大聲罵它們兩句,它們可能就哭着跑遠了吧?」
被秦艽這充滿畫面感的形容給弄得沒忍住歪頭樂了起來,崔丁東本來還覺得心裏挺害怕的,現在倒覺得這世上真要是有妖魔鬼怪,整天只敢藏頭露尾的肯定也是膽大不到哪兒去。
於是保持着輕鬆的氛圍又聊了兩句,不知道怎麼的崔丁東就主動提了句晉衡,而聽到崔丁東言之鑿鑿的說晉衡這種人肯定看鬼都覺得不順眼,抿起嘴角的秦艽笑着咳嗽了一聲又隨口來了一句。
「也許吧,他倒是那種活的難得坦蕩,一點也不怕這種東西會找上自己的人,都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的脾氣。」
他這話仔細聽聽居然還挺甜蜜,崔丁東看出他們倆最近處的還不錯也就不再多說晉大少壞話了,吃完了這頓夜宵他們倆就一起回去了。
而回了自己的小閣樓上面,又躺在陳舊的鐵絲床上照例是抽了會兒煙,過了會兒秦艽才拿出自己的手機,又若有所思地看起了裏頭僅有的幾條他回復過的短訊。
只是如果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除了備註顯示為晉衡的那個號碼,其他幾個明顯都是根本不可再能給人任何回復的廣告和地產信息,可偏偏秦艽就和有某種嚴重的偏執症一樣挨個把每條都給回復了一遍。
【謝謝。】
【恩,知道了。】
【收到。】
【好,忙完早點回來。】
這最後一條是秦艽剛剛回復晉衡的,幾分鐘前那頭的大少爺回了他一個恩字後就沒再多說什麼了,可明明只有這一個恩字,秦艽卻覺得自己好像忽然就得到了一件好東西似的。
而到底也沒捨得把這條短訊刪掉,又反覆看了幾遍之後,半張臉陷在黑暗之下,幾乎看不清楚清晰面目的男人才閉上眼睛終於是睡着了。
夜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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