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沐懷遠等親屬始料未及的是,老爺子甦醒之後,要召見的第一個人不是自家人,而是那一位極度不招沐家待見的大外人,宋大少!
「你是不是悟錯我爺爺的意思了?現在不讓我們進去看一眼,反倒讓閒雜人先進去,這完全說不過去吧!」
正當沐懷遠大感驚疑,沐雲臣先忍不住抗議了。
沐老的助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別吵擾了老太爺大少爺,這話是老太爺明明白白叮囑我的,我還確認了兩次,絕不會有錯的,你要有什麼意見,先在這裏耐心等一等吧,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沐雲臣還欲爭辯,卻被沐懷遠拽了回來,斥責道:「爺爺怎麼說,你就怎麼做!」
「就是,小沐同志,只要心裏真裝着孝心,早見一會遲見一會能有什麼區別。」
宋世誠不失時機的又譏諷了一把,在沐家人嫉恨羞惱的神情中,悠悠哉的笑道:「那我這位閒雜人等,就先進去慰問一下了,大家稍安勿躁。」
等推開重症監護室的門,裏頭,除了躺在床上的沐老,還有沐雲殊、沐小妹和幾名醫護。
「來了。」
沐老早已揭開了氧氣罩、升起床頭這邊,躺靠着扭過了頭,對着宋世誠微露出憔悴的笑意。
時隔幾月不見,沐老又清瘦了許多,病號服套在身上,卻掩飾不住那一副乾枯虛弱的身軀,還有凹陷進去的臉頰,儼然只剩皮包骨了!
唯獨,老人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見狀,宋世誠的腦海里冒出一個成語:迴光返照!
很顯然,這位金融界太上皇,正在迎接他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
這時候,縱然有再多的【小強回血丹】,也挽回不了這具衰敗的軀體了。
那管床醫生還在告誡:「老先生,您現在亟需安養了」
「沒事,自個的身體自個最清楚,多說幾句話,還不至於折壽。」沐老回絕了醫囑,極力維持着精神矍鑠的狀態。
似乎,他身體裏還有一股氣在支撐着。
其實,昨天的手術,嚴格意義來說,只是一項輔助治療,抽吸掉了肺部的那些淤血。
否則真要是傷筋動骨的大手術,現在根本不可能接受探視。
不過如沈一弦所言的,如果高血壓和心臟病再發作一次,沒準接下來就該是腦淤血了!
到時還能多喘幾口氣都是未知數!
可以說,接下來沐老的每一步康復休養都攸關生死,這節骨眼,還肯首先接見宋世誠,顯然是有至關重要的話要談!
醫生拗不過,只能再三叮嚀了幾句就領人退出去了,沐雲殊則遲疑又警惕的看着宋世誠。
「沒事,宋小友的為人我清楚,雖然詭計多端,但還不至於犯下低劣拙劣的小把戲。」沐老給了小孫兒一顆定心丸:「另外何律師和公證人員也正在來的路上,你幫我去接一下。」
眼看哥哥出去了,沐小妹則紋絲不動的坐在椅子上:「爺爺,我不走!」
「好!你只管聽着。」沐老寵溺的笑了笑,又扭頭看着宋世誠,稍稍端正了神色,道:「你早猜到,我醒來後,肯定想要見你了。」
「我只知道,如果你不及早把話跟我講清楚了,走也走得不安心。」宋世誠毫不忌諱的說道,惹得沐小妹那張恬靜淡漠的臉龐一下子烏雲密佈,眯起妙目、冰冷而視。
宋世誠視若無睹,湊到沐老的身旁,低聲道:「抱歉,那藥丸真沒了,而且也救不了你的命。」
「天意如此,強求不得。」
沐老似乎終於達到了置生死於度外的境界,豁達一笑:「所以,趁着大限來臨之前,眼前的爛攤子,我必須一次性給收拾妥當了我現在沒力氣長篇大論了,只一句話,永大讓給你,我們家不爭了。」
「你放心,接下來我知道該怎麼做。」宋世誠心領神會。
沐小妹聞言,瞳孔一轉,垂下螓首默默思量。
這三個人,都是耳聰目明、世故通達,有些話不需要講得太透。
如果是體態安康的時候,以沐老爭強好勝的脾氣,鐵定不會放過這個鞏固拓展事業的機會,更不會在競爭中主動的妥協退步。
但現在,眼看大勢已去,沐家敗局已現,自知命不久矣的沐老,實在不願再把精力耗在這個戰線上了。
更何況,沐懷遠此次在山城的醜聞,讓沐家蒙受了巨大的污點,一家子都正焦頭爛額,後續必然力有不逮。
有鑑於此,不如做一個順水人情,反正短時間內,永大發展得再好,也遠遠達不到威脅水木集團的資格。
而沐老讓宋世誠回饋的人情,除了大家暫時鳴金收兵,還有一層更深的用意!
於是,宋世誠多問了一句:「我是圖一個和氣生財,怕只怕,接下來您大兒子當家作主了,不會輕易放過我。」
「他沒機會了。」
沐老直截了當道:「這個家,不會交到他手裏了。」
對這驚天決定,宋世誠並不意外。
只是沒想到沐老的心腸能這麼狠,竟因為這件醜聞,直接要罷免了長子的繼承資格!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老大這孩子,實在是不長進、不中用、不厚道!」沐老很坦然的給出了評價:「能力他是有的,待人接物的方式,他也掌握得很老練,可惜,他的心胸太狹隘了,又容易利慾薰心,集團早有大幫的人不滿意了,一旦這個家交到他手裏,很可能要鬧得親人反目、自相殘害而且,大孫子在這方面,比他更惡劣,水木集團已經發展得夠好了,只需要好好守成,讓野心家上台,反倒貽害無窮。」
很顯然,沐老對家族以及集團的未來,只一個原則:穩定!
「您說得輕巧,但不要忘了,您大兒子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了,現在是法治社會,可不像古代皇帝可以隨時罷黜太子。」宋世誠點出了現代大家族接班的最大癥結:「除非,您現在就重新擬定遺囑,把自己手裏的股權統統轉交給您心儀的子孫繼承。」
「不,我不會那麼做。」沐老搖頭道:「我請律師和公證人員過來,沒打算改遺囑,只是做個公證,等我閉眼之後,就按照國家繼承法,每個子女平分我手裏的資產,一碗水端平,但還是老規矩,如果子女裏面,有誰作奸犯科,股權一律充公。」
說着,沐老扭頭瞅瞅孫女,慈祥笑道:「小妹,爺爺這麼安排,你不會有意見吧?」
沐小妹搖搖頭,清脆道:「爺爺是為了我們好。」
宋世誠暗暗感慨,這位太上皇,手段實在太高明了!
先不說成立的家族委員會,永久保障了沐家對水木集團的掌控,另外,這一碗水端平的做法,也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子女們的埋怨和內訌。
如果真照宋世誠說的,沐老把自己的資產統統給予某個心儀的新繼承人,那麼這個新繼承人必然招致全家族的敵視!
哪怕沐懷遠不反撲,一樣會家無寧日!
要知道,國內,尤其是香/港那邊的大家族,之所以會經常鬧出遺產爭端,往往就是分配不均導致的。
而沐老效仿建國初期的大鍋飯制度,卻是解除了這個隱患!
「那您先前的話,不是等於白說了嘛,平分您的股權,您大兒子的地位一樣穩若泰山。」宋世誠臨時充當起了沐家的參謀角色,提醒道:「如果您是盼着大兒子離婚、進而剝奪他的股權,只怕沒那麼容易了我剛剛觀察了一下,似乎您的大媳婦願意顧全大局、忍辱負重了。」
「臉皮都丟到家了,這戲還演給誰看!」沐老對這起醜聞格外的嗤之以鼻,充分展現出了原中清正剛直的形象,接着,他眯着眼端詳着宋世誠,冷笑道:「這婚,已經不是他們想不離就行的了,一堆人都在火上澆油盼着他們離,尤其是你小子!」
宋世誠咧嘴笑了一下,沒有反駁。
他基本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只要水木集團不是沐懷遠父子接班,接下來幾年,自己立足金融圈無疑能收穫一個很平穩的發展環境。
沐老的罷黜決定,不止是給後人鋪路,同時,也給宋世誠留了一些香火情。
「你要隔岸觀火,我攔不着,但醜話說在前頭,縱然我不在了,沐家也不是任人踐踏的,最好,大家能相安無事,起碼,未來兩三年內是這樣子。」沐老滿面唏噓,然後伸出了枯瘦的手。
這個達成協議的意思了。
宋世誠伸出手,堅定有力的握住了。
沐老微微一笑,然後另一隻手也伸了出去。
沐小妹立刻把小手攥在了爺爺的手心裏,牙關顫抖、眼眶腥紅。
「念我最後一份情吧,以後如果你有餘力,儘可能幫我照拂一下這對可憐的孫子孫女,我不求他們能有多大出息,能平平安安的就好啦。」沐老看着沐小妹,話卻是說給宋世誠聽。
「只要我能活得好,他們一定也能活得好。」宋世誠給出了很現實又不失質樸的承諾。
「我不同意我只要爺爺的照顧」沐小妹撅着小嘴,淚花湧現,卻在強忍着。
「傻丫頭,爺爺一直都會照顧你的但你也要明白,你的路還很長,攙扶你的人,隨着你越走越遠,會越來越少,所以你要珍惜好每一個階段的每一份支持力量。」
沐老欣慰一笑,還晃了晃小孫女的手,「趁着現在清靜,給爺爺念一段那個倉央嘉措的詩唄,你不是說過,影視劇里老有人給那些快死的親人念這一段嘛。」
「是扎西拉姆·多多的《見與不見》。」
沐小妹糾正道,但迎上爺爺期盼的目光,還是乖巧的誦念了起來:「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
宋世誠悄然離開,給老人家享受在人世間最後的安樂時光。
宋世誠出來的時候,外間卻只剩下醫護了,詢問之後,方才得知沐家人跟趕過來的律師起了爭執,被驅趕到了隔壁房間。
他懶得搭理這些狗屁倒灶的窩裏反,不過為了達成自己和沐老的共同願景,他還得給沐懷遠夫婦的婚姻破裂再補上一刀子!
來到隔壁門口,透過門縫,宋世誠就聽見了激烈的爭執。
「何律師,你給句明白話,老爺子是不是想要修改遺囑了?」沐懷遠緊張的質問道:「如果真是這樣,我絕不同意!要知道老爺子現在身體抱恙,神志也受到了影響,不適合做出這麼重大的決定了!」
典型的做賊心虛!
沐老都明確了要平分遺產,偏偏沐懷遠疑神疑鬼,一看律師和公證人員都來了,生怕老爺子因為這個醜聞,一氣之下會把名下的股權統統轉給其他人,兀自在負隅抵抗着。
「沐先生,煩請您冷靜一點,現在沐老先生究竟是什麼意願,我也不清楚,總得讓我先見到人了。」何律師道:「至於沐老的精神狀況,我肯定會特別注意的,這裏不還有公證人員把關嘛,您在這自說自話的沒意義。」
「對啊,我們受委託都來了,總得見到人吧。」公證人員也表明了態度。
沐懷遠一看扭轉不了,只好心虛的點頭:「那好吧不過何律師見了老爺子,務必幫我帶一句話,我和我夫人已經達成諒解了,我們絕不會離婚的!」
沐太太動了動嘴唇,被沐雲臣悄悄拉了一下手,還是選擇了『原諒』。
何律師等人正要返回隔壁,忽然門開了,只見宋大少大搖大擺走進來,笑道:「我探視完了,你們接上吧。」
「你最好是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沐懷遠現在已然是草木皆兵的心態,生怕有人作梗毀了他的接班人身份。
「放心吧,不該說的,我肯定不會說。」
宋世誠出奇的沒有回嗆,反而笑得心平氣和:「我這人從來都是憑良心說話,本來你們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不好置喙,但良心這關實在過不去,剛剛沒跟沐老講,現在我還是想多提一句,沐太太,您可真是豪門太太的典範啊,不止能諒解老公的出軌,連多了一個便宜兒子也能豁達的接受了,實在讓我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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