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扔吧!」
隨着這麼一個聲音,兩個家丁將他們用兩隻手拽着胳膊的乾瘦少年丟出了大門。就在路邊行人滿以為小傢伙會摔個狗啃泥,又或者四腳朝天時,卻沒想乾瘦少年還有餘裕在空中翻了個跟斗,隨即穩穩噹噹落了地。
可剛剛站穩,他就立刻轉過身來跳腳罵開了:「仗勢欺人,狗眼看人低,我不就多吃了你一點東西嗎?居然把我扔出來……」
小猴子明顯不太會罵人,這時候氣得臉色漲得通紅,可說出口的卻沒帶髒字。
顯然,如今的鐵騎會固然業已式微,彭明卻把關門弟子調教得頗好。
小猴子只罵了幾句,就完全詞窮了,只能在那氣得直蹦躂。
「多吃了一點?你摸摸你的肚子,好意思說就多吃了一點?你之前哪次來,九公子不是讓你大吃大喝,順便還派車送你回去?這次要怪就去怪你師父,誰讓他不識抬舉,送了那樣的信來,我家九公子不生氣才怪!」
眼見那家丁罵過之後,直接把門砰的一聲關了,小猴子這才恨恨轉身,可腦袋卻不知不覺耷拉了下來。等到出了越府門前的巷子,埋頭走路的他隨便找了個方向,接下來這一路就是漫無目的亂走,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地方。
少年撓了撓頭,四處張望了一下,他突然聽到肚子響亮地咕嚕了一聲,便隨着空氣中傳來的香氣磨磨蹭蹭向前走去。當來到一家掛着百年老店的小食肆面前時,他張頭探腦了一會,見一個小夥計虎着臉出來趕人,他就在懷裏使勁掏了掏,最終摸出了一枚銀質錢幣。
「這個能當錢吃飯用嗎?」
小夥計正皺眉,後頭卻有人將他一把撥開,卻是掌柜笑眯眯地趕了出來。他接過小猴子手中的銀錢,拋了拋試重量,隨即又放在嘴裏咬了咬,等吐出來之後,他那張臉上已是喜笑顏開:「當然,小公子愛點什麼就點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又加上了幾個字:「還有得錢找!」
小猴子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說:「不用找,反正是別人那兒贏來的彩頭,乾脆吃個痛快,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直接把好吃的全都上一份,剩下的都給你!」
是給你,不是賞你,這就徹底暴露了小猴子和金陵城中非富即貴的圈子扯不上大關係,這枚銀錢來歷可疑。但對於掌柜來說,有錢就好,別的也不在乎。他一顆心落了肚,連忙差遣了小夥計帶着小猴子去裏頭張羅了一個好位子,又送上了小店各種拿手酒菜。
可上菜之後,小夥計就幾乎看呆了。
不論上什麼菜,葷的素的,點心還是熱菜涼菜,頃刻之間盤子就光了……這乾瘦的少年竟然這麼能吃!最後,他在掌柜支使下,把店裏自家釀的老酒給小猴子送上去一壺。
「呃,好辣!」小猴子只喝了一口就幾乎全都噴了出來,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苦色,「原來酒這玩意這麼難喝,和馬尿似的!」
跟着小猴子進店的幾個客人發出了善意的鬨笑,一個單桌的食客更是拍桌子道:「你小小年紀喝什麼酒,還不如送給大叔,這才是酒盡其用。」
小猴子猶豫了一下,再次不服輸地喝了一口,結果又被嗆得連連咳嗽,最終直接把酒杯一放,示意那小夥計拿了酒壺去送給旁人。他也沒在意那邊廂幾個意外之喜的食客搶着喝酒,自顧自繼續掃蕩美食,直到小夥計再次賠笑送來了一壺清澈的米酒,他喝了一口,這才滿意。
這甜甜的米酒最初喝起來不覺得,可後勁卻大,再加上小猴子貪那香甜,一口氣喝了兩壺下去,等到又消滅了幾大盤菜,他終於把自己喝得滿臉通紅,坐都坐不穩,到最後乾脆滑坐到遞上去。見此情景,剛剛幾個喝了他酒的食客少不得過來,手忙腳亂把他扶着坐好。
有人摸了摸他那如同火燒一般的臉,不由得嗔道:「這小傢伙,不會喝酒還拼命灌米酒……掌柜的你可不厚道,那酒固然香甜,可怎麼能給小孩子多喝。」
訕訕的掌柜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小猴子就猛地一甩手:「我才不是小孩子!」
仿佛是這句抱怨讓他打開了話匣子,他一拍桌子就開始大叫大嚷了起來。
「鐵騎會都已經成這樣子了,師父還是老古板,人家越九公子想收我進武英館,他讓我送信去,我以為他是答應了呢,誰知道他竟然是和人翻臉,害得我也被人趕了出來!」
想到剛剛被人扔出越府大門,小猴子頓時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到最後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這麼趴在膝蓋上抽噎了起來。
儘管他只說了這麼一丁點,但只要有腦子的人,從那幾個稱呼裏頭,已經大略判斷出了小傢伙的來歷,一時間剛剛收了那枚銀錢,覺得賺大了的掌柜不禁後悔不迭。
因此,當有兩個帶着幾分醉意的食客自告奮勇,說是要送人回去時,掌柜幾乎如同送瘟神似的把他們歡送出了門。尤其是聽見小猴子出門時還在罵越千秋,他腦門子上都是油汗。
「壞蛋,用得着我的時候就對我客客氣氣,用不着我的時候就趕我出來!」
「就和他對神弓門那些師兄們一樣,當初一副慷慨激昂維護人的樣子,現在卻不聞不問!」
「師父也是的,寫信就知道罵人,就不知道好好說正事。明明他在我面前還說,神弓門掌門徐厚聰叛逃,神弓門剩下的那幾個人,總肯定比外人多知道一點什麼。哼,我才不告訴他,慶師兄和我關係挺好的,他說其實有一次看到過徐厚聰和神秘人見面……咳咳咳咳……」
「我才不告訴他們,各派少年英傑組織了一個群英會,對老前輩們不滿,對越九公子更不滿,正打算招攬神弓門的師兄們呢!慶師兄親口對我說的,還說願意招攬我進群英會,我之前不想答應的,可師父和越九公子這麼過分,我答應算了!」
本來就嘴碎,如今酒醉之後的小猴子更是話匣子全開,眼睛發亮地把越千秋當初的承諾,師父在他面前的牢騷,慶豐年對他說的私房話,林林總總全都吐露得乾乾淨淨。
酒醉的他完全沒發現,兩個自告奮勇送他回家的食客把他放在一條僻靜小巷的地上靠牆坐着,隨即交換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做了個割喉的姿勢,另一個卻搖了搖頭,打了個手勢示意同伴跟自己離開。等到兩人消失了好一會兒,巷子裏又傳來了動靜,卻是他們去而復返。
發現小猴子仍是醉倒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們方才舒了一口氣,這次卻是一前一後分頭離開。須臾竟是轉回來了第三次!等發現仍然沒有任何異樣,兩人方才如釋重負地再次離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牆頭上方才有人飄然而下。那人沒好氣地拎着小猴子的頭髮把人拽起來,用手輕輕拍了拍其面頰,發現人紋絲不動,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隨着一聲呔字入耳,小猴子幾乎下意識地蹦了起來。仍舊醉眼朦朧的他看到面前那熟悉的人影,足足愣了好一會兒,他才訥訥叫道:「師……師父……」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剛剛口口聲聲的老頑固老不死是誰?」
儘管還沒酒醒,可聽了這話,小猴子的酒氣好像都化成冷汗出了。他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隨即帶着哭腔說:「師父,我……我喝酒了,我都不知道說了什麼……」
「哼!」彭明沒好氣地使勁揪了一下小猴子的耳朵,直到其齜牙咧嘴連連告饒,他這才鬆開了手,隨即淡淡地說,「只希望你這小猴子演的猴子戲能有點作用,否則我在越千秋那兒打的包票就泡湯了。我早就說過,你小子不能沾酒,以後要敢再犯,我打斷你的腿!」
「是是是……」
小猴子長舒一口氣,等到他掙扎着想站起身,卻被彭明一把捉住往背後一扔,繼而被背了起來,他方才整個人都木了,腦袋簡直有點轉不過來。
師父不是氣壞了嗎?怎麼還願意背他?
「以後長點記性,像越千秋那種人,不管演什麼戲就能像真的一樣。至於你,就只能把你蒙在鼓裏,然後讓你本色出演,否則根本騙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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