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何歡:人世間不會有小說或童話故事那樣的結局:「從此,他們永遠快快活活地一起過幸福的生活。」人間沒有單純的快樂。快樂總夾帶着煩惱和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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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霧籠罩的黎明,城市還未喧囂,沿街除了環衛工清掃的沙沙聲,只有風過樹梢的簌簌聲。等廣闊昏夜逐漸褪去一身濃郁的黑,顯出絲絲深沉的藍,天邊似被曙光女神厄俄斯駕駛者太陽馬車拉開細長的線,漸漸地,光芒越來越盛,天壁由深藍轉為透藍,奇蹟般飄出瀲灩的雲煙。
霞光漫開,晨曦拖着赭紅色的朝陽從城市的另一頭爬起來,在不經意間那輪旭日便完完整整地躍入早起出門的人眼中。
巷角呆立的少年仰着臉看着太陽,光線帶着溫度灼熱他的眼睛,令那雙清澈的黑眸眨了一下,呆滯的神色一掃而去,所有的思緒都迅速回攏。
春天的早晨寒氣侵人,他跺了幾下腳勉強讓僵硬的雙腿能夠聽從自己的驅使,俊秀的臉龐被長長的黑髮遮擋了大半,露出冷淡的神情。
他沿着道旁往前走了幾步,各種早餐攤點都擺出食物,飄來陣陣香氣。飢腸轆轆的肚子發出抗議,咕嚕嚕響個不停,他摸着肚子,腳步停了停,咽了咽口水,別開腦袋拖着沉重的腳步繼續走。
少年自怨自艾地在腦海里說,然而並沒有人回應他。他逗弄似的又道,
突然大腦里一聲童稚的聲音脆生生地冷漠道:
少年面無表情,回應的聲音卻笑嘻嘻的:
小九冷冷地威脅。
少年心虛,嘟囔道,
小九沉默一下,回道:
自從上次完成了洛九的遺願,李唐就無聊地癱成一坨泥,趴在當鋪里無所事事,摳腳也無法喚起他絲毫興趣,或站或坐或躺總是想起蘇澈,生活毫無樂趣,於是只能去睡覺,一睡就是半年。
直到聞到水煮魚的味道被餓醒了,睜開眼看到一抹靈魂飄在自己床頭。
李唐頭一次見到水煮活魚味道的靈魂,真長見識了,當即拍板決定接活。
僱主姓何名歡,母親早逝,父親接回了他的繼母,帶回一個比他年紀還大的同父異母姐姐。七歲那年開始,他患上了社交恐懼症,沉默寡言,默默無聞,無法正常與人交流。在家裏是格格不入的「客人」,在外頭也沒有關係親近的朋友,養成了他陰鬱的性格。
十九歲這年,父親公司出事,四處尋求幫助,偶然接到了謝家拋出的橄欖枝。然而謝家願意幫助,卻不是無償的。
根枝龐大的商業大家族謝家主家血脈單薄,如今當家人是謝斯年,據傳因為樣貌恐怖、身體孱弱,因此不喜露面,在外主事的是其弟謝斯斐,往上數父親是一脈單傳,母親是名門貴族之女,祖父已逝,謝老太太不大管事,平時只在家中誦經念佛。
事情就要從謝老太太提起。這位年輕時殺伐果決的老太上了年紀,便十分迷信。由於長孫常年疾病纏身,為保其平安便素日吃齋念佛,每逢初一就到城外香火旺盛的廟宇里捐香火,過年時還撥出一筆私款助寺廟翻新建殿築香壇。
依照慣例,九月初一老太太在兒媳陪伴下到廟裏燒香,誠心叩拜祈願正要離開,迎面一赤腳雲遊僧攔住了她。若是平時,謝斯斐或謝父也會陪同,哪裏會由一來歷不明的僧人攔住老太太信口開河?巧的是他們不在,謝母又最為恭敬溫順,沒有阻攔,便聽那僧人面色嚴肅地道家中有難。老太太雖然迷信,但不是昏聵無腦之人,一開始並不相信,但僧人手中持缽,淡然地點出她長孫久病成疾,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只因出生時取名試圖搶得天道,凡胎承受不住註定早夭,為今之計只有尋一克母克父克路人的天煞孤星與其結縭分走運氣才能保住性命。
老太太將信將疑,問既然是天煞孤星,帶入家中豈不是給家中招禍?僧人笑語大福大禍相抵才能瞞過天道,保住兩家平安。如若不然,貴公子不日將重病身亡,並帶走一家運道,使家道中落。說着僧人留下生辰八字,雲淡風輕地讓他們到城中西天長庚星方向尋人,緣分將至定會有所獲,而後衣帶飄飄地走了。
如果雲遊僧有所求,老太太還能保留三分懷疑,但僧人一走,她就深信不疑了,回到家中就命謝父和謝斯斐尋人。兩人勸解不過,拗不住老太太執着,於是只能派人去找。
何歡六歲時母親離世,不久繼母和繼姐入主家中,第二年又添上弟弟。新出生的孩子嬌弱,幾次大病險些喪命,何父請來道士算命看風水,那道士見到何歡退避三尺直言天煞孤星,克盡六親,還是儘早另尋他處安置為妥。
何父終於找到命途不順的緣由,家住城東,就將何歡安在城西,雇了保姆照顧,此後把他拋之腦後,只有逢年過節偶爾見上一面。此後多年,何家事業蒸蒸日上,夫妻感情和睦,女兒亭亭玉立,兒子聰慧伶俐,一家人缺失的運氣補償似的都回來了。
直到今年公司出事,一落千丈,面臨破產清算的境況。何父私心裏將這歸結為前些日子一時心軟,將何歡帶回家裏住了一段時間。
何歡正準備高考,除夕時繼母客氣地讓他吃點好的補身子,弟弟何書拉着他不讓他走,兩位長輩不忍心拒絕,便讓他在家裏住下來。
他不喜歡家裏的氣氛,這裏早已經不是他的家。從七歲被送走的那一刻開始,或者更早,在母親離世、繼母入門開始,他就沒有家了。
在何家住了五天,何歡藉口要回去複習,不看父親和繼母鬆口氣的表情,也不看姐姐何詩幸災樂禍與弟弟哭鬧不休,徑直離開。
回去途中,何歡走在路上,一輛自行車飛奔而來,騎車的人囂張吆喝着讓他滾開,眼看就要撞上他,卻不料地上有個瓶子,車輪軋上去一歪,那人登時從車上摔下來,撞到了一位中年婦女,婦女手裏的袋子掉到地上,蘋果滾了一地,一孩子沒注意踩上了蘋果也摔倒,扯住了一位青年男子的褲子,褲子不堪重負,刺啦一聲從腿彎處撕裂開,露出幹練勁瘦的小腿。
唯獨何歡安然無恙地站在那兒。
他停頓了一下,將摔倒的小孩和婦女扶起來,背好書包走了,心底暗嘲自己果然是天煞孤星,生來就是克人的。
身後缺了一角褲子的人回到車裏,一精神奕奕盯着少年的老太太說:「斯斐,快去查查那人的生辰八字和住處。」
謝斯斐無奈:「奶奶,你好歹看看您的寶貝孫子現在的慘狀。」
「一條褲子,還能缺了你的?」謝老太太努着嘴。
尋了幾個月的人,果真不負眾望被他們找到了。
謝家立刻向何父伸出援助之手,也提出了條件,要求將何歡嫁入謝家。何父輾轉反側,正月十五元宵節時,藉機向何歡透露風聲。
餐桌上,何詩睜大眼,嫉妒道:「謝家想要聯姻?何歡,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那麼大本事?居然能搭上謝家。」
何歡低垂着頭,眼睫劇烈顫抖,像被風吹得凌亂的蝶翼,低低喃道:「我不認識……」
何父咳嗽一聲,尷尬又強勢道:「歡歡,你也知道爸爸生意上有難題,如果爸爸公司倒了,不只是我和你阿姨姐姐弟弟都不好過,你學畫畫的錢,還有上藝術院校的學費都成困難……」
何歡咬着唇,不吭聲。
母親過世那麼多年,父親再沒叫過他一聲「歡歡」。他的父親為他取名「何歡」,當初是真為他的降生而歡喜,還是「何必歡喜」呢?
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父親甚至潛意識裏自動自發地將他與他們一家分離開。
何詩咬着筷子:「何歡,幹嘛裝模作樣的,我知道你心裏高興得要死,等嫁進謝家,下一秒就要把我們這些寒酸親戚甩在後頭了吧?」
「小詩!」端莊的女主人呵斥一聲。
何詩冷哼,甩開筷子離開餐桌,繼母歉然地向何歡笑了一下,追了過去。
一頓飯,當即索然無味。
何歡坐到客廳里看着地面發呆,父親生硬地斟酌字句。
「歡歡,爸爸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男孩子,這麼多年從來不需要我多加操心,不像他們兩個,一個不懂事,一個又任性嬌氣。」何父想摸他的頭,被何歡躲開,便尷尬地放下手,「謝家條件好,既然是他們求着要娶你,一定不會虧待你。你是個男兒,要是別人想娶,爸爸一定不會同意,但謝家……想嫁進去的別說是女孩子,男孩也是排着隊任挑的……」
何書氣紅着臉跑過來哭喊:「爸爸,我不要哥哥嫁給醜八怪。」
「胡說什麼?」何父緊張地看了一眼呆呆坐着的何歡,掩飾地發脾氣,「何書,作業寫完了沒?還不回去百~萬\小!說?」
何書鬧騰着:「媽媽和姐姐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他們說謝家大少爺是個醜八怪和病秧子,要娶哥哥沖喜!」他撲進何歡懷裏,牢牢抱緊了,「我不要哥哥嫁給病秧子和醜八怪!你們都是壞人!」
「何書!」何父憤然,又看了一眼何歡,「歡歡,你別聽小孩子胡說。謝斯年身體是不好,但身體不好能治。謝家人長得標緻,他也一定不醜。再說男人的長相哪裏有那麼重要……」
何歡騰然將何書扒開,一語不發,任由身後如何呼喚,徑自走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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