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途 19.第19章

    雨勢漸大,打在屋檐上噼啪作響。

    屋子裏光線昏黃, 房頂漏雨,下面拿個破瓷盆接着,雨滴溢出來, 周圍土地洇濕一片。

    徐途從門外湊頭往裏看,對面床邊坐個男人,半弓着身,把被角往裏掖了掖。床上小姑娘睡得沉,臉頰朝外,皮膚有幾道髒污, 兩側的麻花辮也早已散開。

    房間靜謐, 一時只剩落雨聲。

    徐途沒有打破這份寧靜,抿抿唇,悄悄退出來。

    轉身撞上劉春山, 徐途撫撫胸口:「媽呀, 嚇我一大跳。」

    劉春山撓兩下額頭, 嘴一咧, 忽然笑了。

    徐途踮起腳摸摸他的腦袋, 鼓勵說:「春山哥, 你做得真好。」她也不由舒一口氣,這會兒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才感覺到一股股涼氣從腳心往上躥。

    趙越問:「悅悅還在睡?」

    徐途說:「可能白天嚇着了,這會兒睡得挺沉。」

    趙越說:「如果這邊沒事兒,我先去山腳和阿夫他們會合,然後回家報信兒,別讓她們跟着干着急。」他拉上拉鏈:「你和秦烈等雨停再走。」

    徐途想想:「也好。」她憋了一下:「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他笑着一擺手,把帽子扣上,埋着頭,衝進雨里。

    徐途目送他離開,那抹瘦小影子很快淹沒進黑暗中,回過神兒的時候,她肩膀露在房檐外,已經被雨淋濕了。

    徐途往後退了退,坐在緊靠牆面的小板凳上,她拖着下巴,目光有些遲鈍。雨幕就在眼前,水滴砸下來又分散開,大部分濺在她光裸的小腿上。

    徐途從兜里掏出香煙盒,抖出來一根摸了摸,表面潮濕,勉強能抽。她拿火兒點着,吸滿,頓了兩秒,口中的煙霧才沉沉吐出來。

    就那麼坐了會兒,等煙抽完又點了一根,身上的涼氣才消散不少。

    她扭頭看劉春山:「你是怎麼發現秦梓悅的?」

    他坐門檻兒上,和她還有一段距離,懷裏捧個籃子,翻來覆去的數雞蛋,也不理她。

    徐途問:「你下午不是和秦燦姐在一起?分開之後上的山?」她撿起塊兒石頭扔他腳邊:「說話呀!」

    半天也不見他吭聲,徐途放棄,托着腮抽自己的煙,眼睛望向雨里,一時出神,就連秦烈出來都沒注意。

    秦烈腳下坐着劉春山,他沒過去,斜倚着門框側頭瞧她。下雨天天色格外陰沉,她半邊身子隱在黑暗裏,借着門口的廊燈,秦烈往她側臉掃了眼,抿一下嘴,弓身從劉春山的籃子裏撿起雞蛋,在他反應過來以前又折身進去。

    再出來半刻鐘以後,他側身繞過劉春山,走到她旁邊:「趙越先回去了?」

    徐途身體一繃,抬頭瞧瞧他,應了聲,又埋下腦袋吸煙。

    秦烈直接坐地上,靠近了,聞見股煙味兒,竟覺得格外嗆鼻。他幾不可聞的皺了下眉。

    隔了會兒:「想什麼呢?」

    徐途瞄他一眼,嘆口氣:「我在想,你光畫圈兒已經不夠用了,還是找根兒繩,直接把我栓起來更安全。」

    秦烈回憶幾秒,想起那日關於「畫地為牢」的對話。他哼出一聲笑:「你這算是反省?」

    徐途彈彈煙灰:「你說是就是吧。」

    她難得乖巧,秦烈不禁歪頭看她,把手中的東西往地上磕了磕:「能反省說明有成長。」

    &不怪我?」

    秦烈沒答。他背靠着牆壁,一條腿蜷着放倒,另一條腿曲起來,手肘自然搭在膝蓋上,輕聲問:「嚇壞了?」

    徐途微頓,香煙舉到唇邊又吸了口:「也還好。」

    秦烈笑笑,沒有點破:「虛驚一場,不是沒事兒嗎。」他一點點撥掉雞蛋外皮,給她遞過去。

    徐途有幾秒中的停頓,迎着不算明亮的燈光看着他,客氣的擋了下:「我不餓,你晚飯都沒吃,你吃吧。」

    秦烈垂眸,看一眼貼着他手背那隻手,小小的,涼涼的,可能太冷的緣故,顯得更加蒼白,覆在他麥色、粗糙的皮膚上,形成一種強烈對比。再細看,那肌膚竟像握在中間的雞蛋白,吹彈可破。

    秦烈眼神暗了暗,手撤回來:「你臉沒消腫。」他換了個方向遞:「應該管點兒用。」

    徐途:「……」

    她把煙掐了接過來,兩手交替的捧了會兒:「好燙!」低聲嘀咕了兩句,才將雞蛋放臉上輕輕滾。

    秦烈握拳的手臂垂落,在地上磕兩下,掌心一翻,又變出一顆雞蛋。

    徐途餘光始終關注他,因此也看見秦烈手裏拿的蛋。

    他動作很專注,一手捏着頂端,緩慢轉動,另一手慢條斯理的剝掉紅色外皮,手指儘量不觸碰雞蛋白,到頂端的位置就停下來。

    秦烈側頭,徐途視線被抓個正着,連忙繼續滾臉的動作,看向別處。她看看雨,看看廊頂的燈,又過幾秒,才若無其事把目光移回他臉上。

    卻沒想,秦烈依舊垂眸看她,嘴角輕彎,帶着促狹的笑意。

    徐途坐立難安:「怎麼了?」

    秦烈把手臂移過去,手指托着雞蛋,擱在兩人中間:「趁熱吃。」

    徐途心中微動,隔半秒才去接:「給我吃?」

    秦烈低低應一聲,後腦勺低着牆壁,稍微側過頭,默默看她,半天沒有移開眼。

    好一會兒,他才正回視線,看屋檐兒上緩緩下落的水滴。

    這院子破落,經雨澆灌,地上泥濘不堪,坑坑窪窪的地方積攢一汪水,淺淺的倒映着灰暗的天空。

    良久,身邊的人輕輕說:「我以為今天不會吃到呢。」

    他抓住重點:「今天日子很特殊?」

    徐途愣了愣,說:「沒有啊。」

    她這樣說,秦烈便也沒再過問,安靜的坐了會兒,他說:「雨季要來了。」


    &怎麼呢?」

    &誤修路。」

    徐途並不懂,想了想,問起別的:「秦梓悅的哮喘病經常發作嗎?」

    秦烈說:「現在好多了。離開她爸媽那幾年犯得次數多。」他頓了頓:「還有剛回洛坪那陣子。」

    徐途對她身世有所耳聞,但真實情況並不了解,試探着問:「是你收養的她?」

    秦烈沉默了會兒,卻問:「你煙還有麼?」

    徐途一頓,把旁邊的煙盒和打火機一併遞過去。

    他點煙的時候微微探着身,垂眸,輕皺着眉頭。火光乍亮,他短促吸了兩口:「她沒親人了。」

    秦烈呼出煙霧:「三十幾年前,秦梓悅外公和我父親下鄉來到洛坪,共同蓋了這間小學。這地方偏遠閉塞,政.府方面不能面面俱到,加之人們對提高文化程度的意識偏低,大多數孩子讀完小學就回家種地,搞學校的成效並不大。後來我父親堅持留下,他爺爺返回城裏結婚生子,有了悅悅爸爸。受他父親影響,他多年來堅持往返洪陽和洛坪之間,資助過三四個孩子,如今都在城裏念高中。」

    徐途心中異樣的動了下,秦烈性格涼淡,一般時候都生人勿進,好像從未對她說過這麼多話,況且話題涉及到他的至親和過去。

    她有一種感覺,好像他給她打開一道門,通往了他的世界。

    天氣陰涼,徐途拇指酸痛,她送到唇邊吮了吮,輕聲問:「那後來她爸媽……?」

    &起事故。」秦烈並沒隱瞞,側過眼看着她:「那年秦梓悅三四歲,剛記事兒。」

    &麼事故?」

    &陽新城有個朗庭酒店,你知道嗎?」

    徐途皺着眉,「不知道,新城我很少去。」她想了想,總覺得這名字特熟悉,在哪兒聽過或見過,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秦烈說:「她爸媽死於五年前朗庭酒店那場事故。」

    他剛說完,「砰」一聲悶響從門邊傳過來,兩人側頭看去,劉春山毫無預兆地犯病了,他扔掉籃子,胸口劇烈起伏,腦袋一下一下撞向門框,嘴中低吟不斷。

    徐途連忙起身阻止,劉春山手上沒輕沒重,將她往後狠狠一推,秦烈及時接住,兩人向後連退了幾步。

    劉春山跳起來,發瘋般衝進了雨里,眨眼功夫就跑沒影了。

    話題中斷,沒有繼續聊下去。

    秦烈進屋看了眼秦梓悅,小姑娘睡得香甜。他問徐途:「你去床上跟她擠一會兒?」

    徐途瑤瑤頭,靠着門框抬眼看他,柔和的光線從上面灑下來,她臉孔分外好看,頭髮長長了許多,冒出的黑髮柔順健康,粉色部分聽話的貼在脖頸上,這麼看來,也沒之前那樣乖張古怪了。

    秦烈舔舔下唇:「有話要說?」

    停幾秒,徐途問:「我們以前見過,你還記得嗎?」

    她問完便靜下來,雨聲掩蓋住一切雜音,秦烈默默和她對視,然後說:「不太記得。」

    他沒料到徐途會提這個問題,不及細想,隨便給了個答案。

    &不記得?」徐途眼神研判的盯着他,「可是,我在秦梓悅房間裏看到一幅水彩畫,下面落款是我的簽名,還明確標有時間。你有印象嗎?」

    秦烈眼神波瀾不驚,抄着口袋靜默地看着她。

    徐途說:「那年我十五歲,剛剛參加中國青少年繪畫比賽回來,得了二等獎,全家人為我慶祝,我記得,那天你好像在。」她不知怎麼,想起一些陳年舊事:「徐越海應該挺開心,還把我以前的作品拿出來跟你顯擺,一時興起,非要你選一幅帶走。」

    徐途看着他:「你選的就是那幅畫。記起來了嗎?」

    她當時穿簡單的白毛衣和牛仔褲,一把長發全部束在腦後,露着光潔飽滿的額頭,臉頰像冰雪娃娃一樣潤透,笑起來稚氣未脫,還帶着可愛的嬰兒肥,乖巧聽話地站在徐越海旁邊。

    徐越海說,叫秦叔叔。

    她就羞澀的笑了下,乖乖的喊秦叔叔好。

    秦烈勾了下鼻樑:「好像有這麼回事兒。」

    她聲音很輕:「那副畫你一直留着?」

    秦烈輕描淡寫:「悅悅挺喜歡。」這是實話,他那日受邀前去用餐,的確是心不在焉,和向珊處於冷戰期,她說去參加單位組織的旅遊,已經幾天幾夜沒回來,留下高燒不退的秦梓悅,獨自躺在家中。心情欠佳,還要強撐着應酬,徐越海把成堆畫稿擺在他眼前,畫的什麼他沒走心,隨便挑了張帶回去。

    那天徐途留給他的印象並不深刻,只覺得小姑娘家庭優越,挺漂亮。

    再次見到她是一年以後,她儼然變成攀禹初見那幅扮相,爆炸頭,煙熏妝,穿鉚釘外套和乞丐褲,渾身上下流里流氣,沒有一樣討人喜歡。

    所以,從那時候起,他對她全無好感。

    秦烈一時想得出神,反應散漫,表情看上去沒太走心。

    徐途忽然覺得無趣;「不說了。」她直起身:「我進去看看秦梓悅。」

    她要走,秦烈攔了下:「你現在還畫畫嗎?」

    徐途聳聳肩:「不畫了。」

    秦烈沉着眼看她。

    徐途舉起右手拇指往他眼前晃了晃,不在意的說:「一拿起畫筆就抖得不行。」

    秦烈驀地頓住,突然想起她經常吸吮手指的小動作,沉默良久:「怎麼回事?」

    徐途說:「徐越海搞外遇,我媽得了精神病,不小心被她給砍的。」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淡淡笑着,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講別人的事情,一切都與她無關。

    一陣夜風吹過來,她頭髮向後飛了下,露出整張白皙的小臉,眼睛黑亮,好像含着水分。

    她昂頭微笑:「你看什麼?」

    風熄了,她頭髮落回來,卻有幾根立在頭頂。

    秦烈繃緊唇,忍不住伸手把那幾根髮絲壓下去,游移片刻,安慰孩子般,將手掌蓋在她頭頂,動作並不輕柔,卻沉甸甸。

    徐途鼻尖驀地一酸,千萬種情緒湧上來,心中脆弱的防線差點被擊垮,她努力壓制着,笑着揮開他的手:「這樣不能長高個兒,你知不知道?」

    秦烈掌心一空,攥緊拳。

    他目光深邃的鎖住她,的雨水好像澆在他心頭,在胸中一陣,轉化成蒸汽蒙住眼前的世界,只有她最清晰。

    秦烈輕輕咽了下喉,手指碾磨一陣,猶豫再猶豫,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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