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初在泥漿里打滾,但是卻並不感覺寒冷。大雨噼里啪啦地往她身上灑, 她只覺着像是夏天在淋雨。
她的戲份很少, 只是一個「人質」,尚且忍受這種煎熬, 而身為男一號男二號的謝子深與顧以恩更是受苦。
穿着單薄的衣服,在泥漿里搏鬥, 還是真槍實幹, 兩個人你打一拳我打一拳, 越打越帶勁, 而坐在監控器旁邊的趙封岩眼睛越來越有光亮, 直勾勾地看着鏡頭裏的……三個人。
是的,三個人,此刻的三個人, 就像是在雨天泥漿里融為一體了,不分彼此, 也不分好與壞。
第一個人謝子深,他飾演的是一個苦苦追求真相的警察, 當他證明了自己的懷疑, 又帶隊緝捕的時候,讓罪犯跑掉了。他苦思冥想那個人可能去的地方果然見到了他。
此刻,他要竭盡全力,甚至不惜犧牲性命的想要將那個人抓住。
不管泥漿多麼難受,不管暴雨如何冰冷,他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抓住他!
而第二個人,則是顧以恩飾演的罪犯。他從未覺着犯罪是犯罪,而只是一種遊戲罷了。很多年前謝子深的父親就是死在了遊戲上,而謝子深,也必將會死在自己安排的遊戲上。
他不以為然,惡狠狠地與謝子深做搏鬥。
但是與此同時,他兇狠的臉深處,卻有一絲淡淡的慌張。
他也在怕……
他是一個遊戲製作者,而不想被抓捕。
至於第三個人,則是一個無端端地闖進局面的人。她是一個市民,本該老老實實地走路,然後安安全全地回家,沒想到在路上遭逢了警匪之間的對決。
瘋狂的匪徒劫持了她,想要威脅警察放過他。
如果她運氣不好,可能就在衝突中一命嗚呼,也有可能被匪徒殺害。
如果她運氣好,她會被警察所救,並且連呼萬幸。
在剛剛被匪徒劫持的時候,寧初一臉的驚慌與無措,很好的表現了一個被劫持的無辜的市民的樣子,而現在,她被警察救了之後,在泥漿里渾身無力,她驚恐地看着兩個人陷入搏鬥,眼睛睜大。
那雙充滿靈氣的眼睛裏,有猶豫,有害怕。
害怕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一個小角色……被救了之後,她在猶豫什麼呢?
趙封岩的眸子裏升起來一股興味,按照劇本來說,此刻的女孩被救了之後,就該在泥漿里瑟瑟發抖,等待兩個人搏鬥完成,然後匪徒將刀殺向一旁的女孩,警察要去救女孩,這才導致匪徒又跑了。
所以說,剛開始設計的情節——一個女孩被匪徒劫持,然後被警察所救,被救了之後嚇倒在泥漿里,之後她被匪徒用來虛張聲勢,然後匪徒趁機逃跑的。警察因為這個女孩,所以再次錯失抓捕匪徒的良機。
每個人物情節都不是白白設定的,一個女孩在這裏起到了兩個作用,一個是用來表現正義與邪惡之間的對比。
——當匪徒面臨威脅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用別人的生命去保護自己的生命。
——當警察面臨別人的生命被威脅的時候,他即使想要抓住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但是他選擇的,還是去救一個不相干的女孩。
兩種選擇,就是正義與邪惡的鬥爭。
另外一個,則是為了後面情節的展開。
因為女孩軟弱沒有逃走,所以被匪徒利用良機,再次逃跑。而警察因為這件事,對於抓住這個匪徒成了一股執念,於是在後面被設計,停職。他不得已,開始便裝找線索。
這就是大概的劇情,在剛才的講戲過程中,寧初也明白了這個女孩的作用。那麼,此刻的寧初,在猶豫什麼呢?
本該只有一種害怕的表情,她卻猶豫起來。她是想,做什麼呢?
趙封岩緊緊盯着監控器,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倒。他沒有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在看男一號跟男二號了,他的目光,只在一個人的身上。
寧初飾演的女孩一臉害怕,她竭力想起身,卻打了個哆嗦,似乎是因為寒冷,又似乎是因為害怕,她又摔倒在泥漿里。
趙封岩不由得點了點頭。
這個小細節的處理,寧初做的很好,可見即使在在校期間,寧初也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學生。
寧初就像是謝子深與顧以恩搏鬥的背景板一樣,她細微的動作,在電影上也只是與大雨同樣地位的背景板,但是加上了她自己對於角色的理解,卻讓這個角色多了幾分生動的活力。
可是趙封岩卻總覺着寧初還有什麼沒有發揮出來,她努力撐起來身子,看着搏鬥的兩個人,兩個人已經倒在泥漿里,那個救了自己的警察被壓在下面,被狂揍。
不能……不能這樣……
女孩心底這麼告訴自己,然後她渾身發抖地竭力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兩個人的地方走。不過是三米遠,她臉上的恐懼驚慌,漸漸消失,猶豫被堅韌所取代,她脫下自己腳上的高跟鞋,目光堅定地看着那個匪徒。
旁邊的副導演咦了一聲,想要站起身來,這個寧初,演的跟劇本上寫的有些不一樣了啊?他要過去提醒一下。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旁邊伸出一隻手,揮了揮手。
副導演一愣,然後看向趙封岩,只看到趙封岩饒有興味地臉。他頓時明了,趙導這是覺着寧初的表演很好,不讓打斷,讓演員自己發揮。
在劇組的拍攝中,很多時候,不是按部就班的拍攝,因為包括劇本也好,包括導演與演員也好,在拍攝的過程中,都是一個拍攝的部件——他們要將最完美的畫面呈現出來的話,就要調試出最完美的拍攝。
所以很多情況下,一條往往拍攝十幾遍,而有的時候,演員如果有靈感,也會即興發揮。多數情況下,基於演員對角色的理解,若是理解的透徹,是比較符合劇本的發展的。當然,有讓導演不認同的即興發揮,那就放置不用,重新拍攝。
所欲,副導演也並不覺着奇怪。他奇怪的是,趙導一向對自己的片子有絕高的掌控力,此刻竟然任由一個小助理即興發揮?這可不像是自己認識的趙導啊!
……
正在入戲的謝子深與顧以恩當然立刻發現了寧初的靠近。然而謝子深是入圈十年的老人,而顧以恩是大導演認可的絕對演技派,對於這種情況,早就輕車熟路,兩個人只當沒有注意寧初的靠近,依舊按照劇本拍攝着。
只不過,在顧以恩放空的時候,他覺着自己身上有些疼……這個寧初,高跟鞋真的要招呼到自己身上嗎?
當個壞蛋也不容易啊……
寧初瑟瑟發抖,心裏也有些委屈,本想是用超能力讓自己好過一點,沒想到後面有了變化,還要站起身來表現瑟瑟發抖。
那麼……自己壓根就不冷,還要表現冷,也是演技的考驗啊。
這個變化就是——自己對於這個角色的理解跟導演不一樣。
為什麼一定要一個軟弱的、害怕的女孩呢?對於這個電影來說,這個角色壓根就沒有任何意義。
為什麼不是一個即使被威脅,也想報答救命恩人的女孩呢?
即使結果是一樣的,就是放走了匪徒,但是這個過程會讓這個角色更加立體,也會讓整部劇多了一點亮色呀。
她站起身來的那一刻,就是在賭。賭趙導是不是一個冥頑不靈的人,賭趙導是不是會讓自己停下。
結果,沒有。
趙導根本就沒有讓自己停下。那麼,在監控器那裏,趙導一定在緊盯着自己看。這個想法讓寧初不由自主的興奮了起來。
她身為一個演員的鬥志被激發,腦子裏有了更加清晰的思路。
她身為那個害怕的女孩,會怎麼做呢?
對,就這麼走過去,然後用高跟鞋狠狠地敲擊那個壞人的頭!
不行……兩個人纏鬥的太緊了,不能這麼做,不然誤傷了怎麼辦?
那就……瞄準那個壞蛋的肩膀吧!讓他的胳膊實力,幫助那個警察!
她終於走近,眼睛裏的猶豫已經消失不見,她狠狠地用高跟鞋,瞄準壞蛋的肩膀,砸了上去。
——在砸之前,寧初當然明白這只是拍攝,所以控制了一下力道,只是看上去很狠的砸了過去。
監控器那頭的趙導捏了一把汗——寧初不會真的砸上去吧?看上去就很疼!
這邊的謝子深與顧以恩心底早就對這種情況有了準備,開始做出自己的反應。他們都是老演員,自然明白寧初這種改動是為了為什麼。既然過程改了,那麼就要順應這個過程,然後繼續表現出結果。
於是顧以恩大吼一聲,想要弄死女孩的瘋狂樣子,謝子深趁機想要制服匪徒,卻不想,因為女孩距離他們太近,反而讓顧以恩瞅到機會,將刀子向着女孩扎過去。
謝子深不得不救女孩,就在這一瞬間,顧以恩掙脫了謝子深的鉗制,像是旋風一樣站起身來,向着胡同口跑去。
謝子深眸子裏全都是懊惱,他來不及去看女孩,立刻跟着顧以恩跑走。
女孩渾身泥漿,怔怔地看着兩個人遠去,心底明白自己還是沒有幫上忙。她緩緩垂下來頭,身上全都是懊惱的氣息。
大雨啪嗒啪嗒,女孩跪坐在泥漿里,成了一幅悠遠的畫卷。
在監控器里的趙封岩深吸一口氣,終於喊出來了>
寧初聽到這個聲音,這才惴惴不安地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地看着同樣站起身來的趙封岩,「趙導,剛才我想了一下,這個角色還可能有這樣的心情,就是……」
她本想解釋給趙導,沒想到趙封岩臉上含着笑意,「不用解釋了,我都看明白了。一個好的電影,不就是能呈現給觀眾最好的畫面嗎?剛才你在畫面中,表現得很好,這個人物想要說的話語,也都用畫面呈現出來了。這條,過了!」
謝子深與顧以恩都是渾身泥漿,他們倆臉上幾乎看不出來表情,兩個人對視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然後不約而同地上前抱在一起。
謝子深錘了一下顧以恩的胸口,「你這小子,下手還真狠!」
顧以恩哈哈一笑,「哦,你也沒放水!我渾身都疼!」
&不是導演讓真打?」
趙封岩看着兩個人哈哈大笑,「我不背這個鍋。你們沒看寧初也是真打?我得去看看寧初,她還有別的想法沒。」
他就像是找到了知音的老頑童,興沖沖地去找寧初說話去了。
說起來這個,顧以恩的鬆開了謝子深,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雖然知道寧初肯定手下留情了,可是別說,這力氣還真不小!你家助理的力氣可以啊!幹活一定很麻利。」
&你猜出來了。」謝子深笑起來。
&捨得讓她一直當助理啊?」顧以恩往謝子深這邊湊了湊,「這表演的天賦可真是沒誰了,剛才我真沒想到她打算這麼演,關鍵是還征服了導演!」
趙導是什麼人啊,這麼牛逼的大導演,竟然任由寧初演了,還過了!自己都做好多拍攝幾條的準備,打算用半天時間在泥漿里打滾了!
結果,就這麼過了!
謝子深眼眸看向遠處正在跟趙封岩說話的寧初,雖然一臉一身的泥漿,但是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氣息,卻讓自己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看。
什麼氣息呢?自己還沒想明白,但是沒關係,他們還有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可以慢慢想。
他淡淡一笑,「金鱗豈是池中之物?」
說罷,他對着顧以恩揮了揮手,「我去洗澡了,拜拜。」
&子深?你話沒說話呢!」顧以恩追上謝子深,「你助理有對象沒有?我有個朋友,特別喜歡寧初這一款,沒有對象的話我可以介紹一下!」
「……」謝子深想要推翻自己的想法,他不能慢慢想了,再慢慢想,小助理就要被狼叼走了!
&對象了。所以不勞您介紹了。」
謝子深說完就快步走了。顧以恩有些遺憾地看了看謝子深,又看了看寧初,嘆了一口氣,怎麼就有對象了呢?他真的覺着這個女孩跟他的那個高冷的朋友很配啊!
……
-
本來打算拍攝至少半天的戲份提前完成,統籌連忙讓工作人員收拾場地,然後給程諾那方面打電話,拍攝她的戲份。
程諾的助理趾高氣揚地說,「不是說晚上才拍攝嗎?怎麼突然提前了?」
統籌連忙說,「這場提前拍攝完成了,所以下一場就要提前了。」
助理哼了一聲,「你們怎麼安排的,諾姐還在睡覺,下次不能這樣了!」
&是是,趕緊過來吧。」
&什麼?你們突然變動時間,我們總要慢慢趕過去吧?總不能飛過去?」助理不滿地說。
統籌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是是是,那你們慢慢來。」
掛了電話,統籌對着電話「呸」了一聲。
副導演跟統籌關係挺好,看見他打了電話這個反應,「怎麼了?程諾那方面來不了?」
統籌哼了一聲,「大牌明星就是難請,小助理都要上天了!提前一點就不樂意了!誰欠他們啊!」
副導演搖了搖頭,「沒辦法,紅了的明星都這樣。」
&不是都這樣!」統籌不忿地說,「你看謝子深都不這樣!他的助理也不這樣!剛才演戲的時候多認真!我穿着羽絨服看着他們在雨中泥漿里拍攝,我都替他們冷!要我就凍死了!」
說起來這個,副導演深以為然,「確實,這個助理還真不錯,挺能吃苦的,遲早要出頭。剛才我聽導演跟寧初正在說話,說什麼簽約了公司沒有,說不定馬上就要出頭了!」
&的啊?」統籌剛才受了氣的心情這才得到了緩解,「同樣是助理,看看,就不一樣吧!」
……
-
寧初回到酒店洗了澡,正在擦頭髮,就收到謝子深的訊息,讓她去他房間。
寧初嘆了一口氣,還真不讓她消停!
然而老闆召喚,不得不從,寧初回復「收到。」然後隨便換了一身衣服上樓。
進謝子深的房門就是一股溫暖,暖氣開的很足。寧初聽到吹風機的聲音,謝子深也是剛洗完澡吧。
她坐在沙發一會兒,謝子深就從浴室里出來了。他穿着白色浴袍,頭髮被吹風機吹得毛亂飛,看上去比剛才嚴肅的警察多了幾分少年感。
謝子深看着寧初,正要說話,忽然一個「阿欠!」
寧初略微一怔,「感冒了?」
謝子深正要回答,又是一個「阿欠!」
得……真是感冒了!
寧初連忙給鄭光一發微信,「買份薑湯帶上來,再買點藥上來,子深哥感冒了。」邊發邊說,「等下你早點睡覺,多喝點水,明天就要進山了,你感冒了可怎麼辦?我給鄭光一發個微信,讓他帶藥上來……」
謝子深看着寧初絮絮叨叨地說話,他不由得一笑,「你急什麼啊?不就是感冒?沒幾天就好了。」
寧初發過了微信,看着謝子深臉色有些發白,嘆了一口氣。
&氣什麼?」謝子深納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沒以前帥了?你嘆氣?」
寧初嘆氣自然不是因為這個,她想起了自己的超能力。
今天的超能力,她用在了自己的身上,當然也可以用在別人身上。在泥漿里打滾的時候,還有謝子深在受罪,可是她沒有用在謝子深身上。
她不想讓任何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覺察出異常。
她還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要做,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的超能力,半路被抓到實驗室當小白鼠。
&嘆氣你明天怎麼進山,」寧初直搖頭,「山里冷,我問過場務,咱們帶的是帳篷,要在水邊駐紮拍攝,你感冒着,萬一身體身體受不住怎麼辦?」
謝子深輕嗤一聲,「你也太小瞧我了,沒事兒,你就放心吧。」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感冒,他在拍攝過程中遭遇的其他事情可比感冒嚴重多了,也沒事兒啊!
&寧初只好說,「多喝點水。你剛才喊我過來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不想幹什麼,只是……剛才忽然有些想趕緊見見寧初。
在拍攝的時候他就有些擔心寧初能不能吃得消。就分開這一會兒,就想看看寧初淋雨之後有沒有好一點,眼下看來,自己都感冒了,寧初什麼事兒都沒有,顯然比自己好多了!
話不能這麼說,謝子深輕咳一聲說,「剛才顧以恩在我面前誇你了,說你演得好。」
&的?我沒想到他會誇我!!」寧初一怔,隨即笑起來。
她的眼睛彎彎,顯然很是開心。
謝子深心底頓時不高興了,「被顧以恩誇獎,有這麼高興嗎?」
&然有啊,」寧初得意地說,「顧以恩可是公認的演技派,他能誇獎我,就說明認可我了,就說明我的演技有進步啊!」
&我誇獎你呢?你高興不?」謝子深皺眉。
&就……誇獎吧。」寧初攤了攤手,「畢竟,你可不是演技派。」
被助理損了,怎麼懲罰她呢?
急,在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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