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那些讓人不適的笑容慢慢褪去,陳競的臉上也被一場冰川所覆蓋,他的眼眸被冷冽盤踞爬滿,他動了動嘴角,冷若冰霜:「你別以為,我真的那麼有空來管你那點破事。如果不是看在弟妹的面子上,我連一句話都懶得跟你這種蠢貨說。有空沒空,多充值點智商,別太把一隻撲騰着的野雞當鳳凰!你他媽的別他媽的給我們陳家人丟臉!」
一躍而起,陳圖總算把手機搶了過來。
踉踉蹌蹌趔趄着,陳競前後岔開腿穩住了身體,他睥睨了陳圖一眼,隨即把手伸進了褲兜里掏出煙盒抓出一根煙叼在嘴上,他朝這裏面環視了一眼:「我出去抽根煙。」
一個轉身,陳競瀟灑地走了,只留下一個魁梧的背影。
朝着陳正欠了欠身,林思愛沒作聲,追着陳競就跑了出去。
至於陳圖,他在幾秒間已經將那些冰渣子收斂了起來,但他的眼眸卻像一潭涇渭分明的河流,帶着讓我捉摸不透的情緒,他瞥了我一眼:「伍一,你別聽陳競瞎說。我先去打個電話。工作電話。」
視線飛快地從我的身上抽離,陳圖很快消失在我目光可觸的範圍之內。
望着空落落的門口,我在一瞬間像是被穿堂而過的風擊中,在電光火石間,思路像一條歡暢的小溪,我猜想,剛剛給陳圖打電話過來的人是湯雯雯,而陳競似乎對湯雯雯這個人並未有太多好感,他才會鬧這麼一出。
我倒不是覺得,湯雯雯這麼晚給陳圖打電話過來,就代表着陳圖跟她就糾葛,可陳圖這麼急切着想要去接她電話的態度,讓我多多少少有些心涼。
可是,我知道現在這個空間裏面不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我抽了抽鼻子,將所有的翻江倒海壓制在身體裏,我轉身去翻陳圖拎回來的袋子,強顏歡笑着活躍氣氛:「小智,你要不要吃水果?」
真的捧場到讓我的心軟綿綿的,小智用脆生生的聲音急急回應我:「吃呀。伍一阿姨你要給我水果吃嗎?那謝謝伍一阿姨了。但是也是給爺爺吃一點哦。」
我把已經切好的哈密瓜端出來,拉開陳正旁邊的擋板,將它放置在上面,又各自給陳正和小智一人一個小叉子,我繼續勉強笑笑:「吃吧。這哈密瓜甜着呢。」
先給陳正吃了一塊,又挑給我,在確定我不想吃後,小智這才各種歡樂地吃了起來。
摸着小智的小腦勺,陳正瞥了我一眼,他一副不經意的樣子:「伍一,你別聽大競瞎說。小圖他絕對不是那種結了婚,還能在外面跟別的女人黏黏糊糊的人。至於大競,你也別往心裏去,他的本意並不是要分化你和小圖,他是想為你出頭。」
我點頭:「我知道。」
再掃了我一眼,陳正有些調皮似的搓着小智的頭髮,他的思維跳躍到我就差拿個繩子拴住拽住都跟不上:「你那工作室,最近生意怎麼樣?」
半盞餘光落在門口處,我有些漫不經心地捋了捋頭髮:「還可以。下個月應該會招一兩個幫手。」
絲毫都不介意我的走神,陳正爽朗地笑:「好好干。爭取早日把它規模擴大,我還指望着哪天我從友漫退休了,到你那工作室混個一官半職,混點零花錢,好養老。」
一臉黑線,我把目光收回一些,砸了砸嘴:「我給你開不起工資,你還是斷了這份心思吧。」
沒再答我的話,陳正一直哈哈笑得,好像挺開心。
過了一陣,陳圖回來了。
就像剛剛啥事也沒發生過,他若無其事的再從那個袋子裏面翻了翻,把那些已經切好的奇異果拿出來,招呼着我吃。
不知道為什麼,我真的特別不願意理會他,但礙於陳正在場,我裝作沒事人一樣吃了一片,然後藉口飽了。
大概一刻鐘後,陳競和林思愛跟在老周的身後回來了,他先是掃了我一眼,再看陳正,說:「既然你沒缺胳膊斷腿的,我帶小智回家了,他明天得去學校。」
隨意地抬了一下眼皮子,陳正他這是勢要將牛頭不對馬嘴進行到底,他說:「給我弄跟煙抽抽。」
移步過來,陳競弓下身去,將坐在陳正身側的小智抱起來,他沒好氣地瞪了陳正一眼:「沒有。你想抽,自己想辦法。」
我真的對這家人的相處方式理解無能啊啊啊啊!
撂下這麼一句,陳競真的抱着小智,華麗麗地邁出了門口。
至於林思愛,她居然能一副凡事都聽陳競的小媳婦模樣,低眉順眼的跟着陳競一起走了。
沒多大的情緒波動,陳正把目光從門口處收回來,他瞟了陳圖一眼:「你帶伍一回去休息。等會點滴打完了,老周會把我弄回家。」
拉了個椅子,示意我坐下,陳圖拿個杯子倒了一杯熱水,放到陳正的身側,他說:「反正快打完了。等會我送你。」
陳正面無表情,聲調卻一下子升得老高:「你不困,你不累,不代表伍一不困不累。她跟着你在一起這麼久,都圖你什麼了?還不是圖你那點狗屁的細心和體貼,你別整到最後,這點東西都沒法給她。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帶她回去休息!我累了,想閉目養個神,你別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影響我休息。」
目光在老周的身上若有若無地游弋着,陳圖不知道為什麼把雙手抱在胸前,他跟陳正徹底槓上了:「我可以保持安靜。」
嘴角囁嚅着,陳正似乎長長嘆息了一聲,他到底沒再說什麼,把臉轉了過去,不再搭理陳圖。
至於老周,不一陣他又走開了,不知道失去打點什麼。
在寂靜中,陳圖抓住我的手,他伏過來在我耳邊說:「伍一,對不起。我必須留在這裏。如果你累了,我找謝斌過來,先送你回家。」
從陳圖剛剛那些細微的反應中,我感覺到,陳圖似乎察覺到老周對陳正的敵意,才這麼執拗地堅持留在醫院。但我想不明白,他既然感覺到,為什麼不索性把老周從陳正的身邊弄走,一勞永逸。
對眼前這個世界,越發的迷惘茫然,對陳圖這人,越覺得他深不可測難以琢磨,我的心像是被侵泡在深秋濃濃夜色里,涼涼的,有種空曠的孤獨感。
搖了搖頭,我淡淡說:「不用。我不累。」
撂下這句,我埋下臉來,不再作聲。
陳圖也沉默下去,但他把我的手抓得更緊。
莫名的不願跟他過多觸碰,我慢慢地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把身體往柜子這邊一傾,脫離了陳圖的觸碰。
沒再靠過來,我們就這樣保持着一些小小的距離,靜默地看着點滴瓶徹底空掉。
把陳正送到銀湖那邊一幢豪華程度不亞於天麓的別墅,細細安置好之後出來,已經是十一點多。
這一次換陳圖開車。
坐在副駕駛上,我把車窗搖下來,把臉扭過去,看着在靡靡薄霧的環繞下,隨着車快速前進而迅速倒退的夜景。
我看了大概十分鐘,陳圖輕咳了一聲,他總算率先開口打破了這沉寂:「伍一,今晚給我打電話的是湯雯雯,有些工作上的事….」
輕輕一笑,我波瀾不驚地搶在陳圖停頓的空檔,應他:「哦。」
嫻熟地打着方向盤拐了彎,陳圖的語調,已經變得小心翼翼:「我給她的備註是小湯。」
我繼續輕笑:「嗯。」
陳圖徒然變得焦躁起來:「伍一,你生氣了?」
身體微微一僵,有股悲涼在心頭蔓延瘋長成草,我真的很想轉過身去,叫陳圖把車停下,舉起手狠狠地在他的臉上抽幾個耳光子,然後我歇斯底里的去罵他傻逼罵他蠢,我像個失控地瘋子那樣去痛陳到目前為止我所知道的湯雯雯的罪惡,把我這段時間以來的膈應鬧心崩潰委屈恐懼等等情緒一一鋪排出來,讓他看看我跟他復婚這段時間我過得都是什麼狗屁日子,可是我想起陳正的叮囑,想起陳圖對湯雯雯那種詭異的信任,想起我現在手上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甩陳圖一臉的證據,我最終不惜把唇咬破皮,讓自己冷靜下來。
讓理智盤踞在身體裏面,我努力壓抑住所有衝動的愚蠢的念頭,淡淡說:「沒有。你好好開車吧。」
說完,我把車窗搖了上來,把那些靡靡薄霧和深圳寂寥的夜色擋在外面。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陳圖的側臉,他的嘴角明顯抽動了幾下,他印在玻璃上的眼眸里,分明藏匿着一個不管我怎麼努力想要撕破障礙,都無法擠得進去的世界。
但我很快就看不到了。
因為陳圖挺乾脆的把臉轉了回去,直視着前方,說:「那好,你好好休息一陣。」
焉巴巴地回到家裏,躲魚貓已經睡了,在沙發上不斷地打呼,陳圖他似乎想要利用躲魚貓調節緩和一下我和他之間的氣氛,他把車鑰匙放下,就去摸躲魚貓的頭,他仰起臉對着我笑得很燦爛:「伍一,你聽見沒,躲魚貓在打呼。」
我徑直朝臥室走去:「嗯我聽到了。」
不再理會陳圖,我拿衣服進浴室,磨蹭着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慢悠悠地穿衣服出去。
陳圖已經去了另外一個浴室洗好了澡,他坐在床沿上,一看到我出來就蹦起來,箭步來到我的身邊,他作勢想抓我的手。
我很快別開:「我困了。」
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幾秒,陳圖慢騰騰把它收回,似乎有一層霧霾覆蓋了他的輪廓,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聽到他用沒什麼濃度的語氣說:「好的。」
在陳圖把所有的燈都關掉後,我拽過被子蓋住半個身體,翻了翻,用背對着陳圖,在黑暗中睜着眼睛,慢慢地適應着黑暗。
安靜掩埋在漆黑里,陳圖的呼吸聲變得特別清晰,我聽得出來,不太平穩,忽高忽低的,他有好幾次,似乎是想開口,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反正在這樣算不上對峙的對峙中,他率先進入睡眠,慢慢的開始發出不算高的鼻鼾聲,而我在輾轉中跟失眠作了不知道有鬥爭,才踏入睡夢。
恍惚不知是幾點,我的額頭被連連蜻蜓點水地蹭了幾下,我的眼皮子沉重得撐不開,於是迷迷糊糊中用手撥了撥額頭,嘟噥着:「別鬧,我要睡覺。」
我慵懶地卷了卷身體,又要繼續沉睡,卻在晃蕩中跌入了熱烈的懷抱中,在昏昏沉沉中,我似乎聽到陳圖說了句什麼,但等我的意識清晰了一些,回應我的,又是一片鼻鼾聲。
早上我醒來時,陳圖已經起床了不知道多久,如果不是他睡過的地方有個淺淺的印,我真的恍惚着覺得他昨晚不曾跟我同枕共眠。
發了一會會的呆,我剛剛爬下床,還沒來得及蹬上拖鞋,陳圖的聲音響在耳際,自然,炙熱,簡單卻溫暖:「伍一,醒了?今天我做了你特別喜歡吃的香橙凍。」
仿佛我們昨晚,不曾有過難以名狀卻微妙自如的對峙。
心裏面有一股很奇妙的感覺在翻騰着,我怔然了一下,把腳套進拖鞋裏,撩起把我的臉遮擋了大半的頭髮,我朝他擠出一個不知道算不算是笑臉的笑臉:「好,我先去收拾一下自己。」
等我把自己倒騰得人模狗樣的出來,陳圖已經把做好的早餐擺了一桌,香橙凍的香氣混合着牛奶的郁香,不斷地往我的鼻子裏面鑽,而我真的沒出息到讓我都覺得自己可悲,我真的是沒要求到讓我自己都藐視,原本對陳圖懷揣着的那些星星點點的不爽,慢慢散開,最終煙消雲散。
破天荒的展露出一個笑顏,我主動與陳圖說:「躲魚吃什麼?」
把我按坐在椅子上,陳圖給我把牛奶端過來,說:「我給它弄了點牛奶泡貓糧。你吃早餐吧,等會我送你回公司。」
有說有笑着吃完早餐,陳圖利索地收拾好那一桌子的狼藉,他洗個手,再去換上一身衣服,立刻從家庭煮夫的形象搖身一變成一個有為青年,他牽着我的手,一路油嘴滑舌地來到了停車場。
幫我把副駕駛的門拉開,陳圖嬉皮笑臉:「女王大人,請上車。」
我心情大好,卻故作鬱悶地吐槽他:「你大爺,正經點。」
陳圖又是一個油腔滑調:「面對着這麼漂亮的美女,我正經不起來。」
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笑笑不再搭訕,鑽進了車裏。
輕輕地幫我把門關上,陳圖從車頭繞到駕駛室這邊,拉開門各種帥氣地鑽了進來,可能是他關門的速度太快,揚起了一陣淺淺的風,我的裙子被吹起了一些,我稍稍埋頭,用手整了整裙擺。
好不容易弄妥當,我正要收回目光,卻不經意地看到,我的腳下,有一小片皺巴巴的紙。
想都沒想,我彎下腰去,順手將它撿起來,我嘀咕着:「這到底是啥?」
一邊說這話,我作勢把這張折起來的紙張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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