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華只是輕微咳嗽,並未起熱,方郎中開了方子就去向太太回話了。她臨窗坐着拿金剪修理白瓷瓶中的粉菊,花是晨起畫碧才從花園裏摘來的,還帶着露珠,她模樣專心極了,餘光卻時不時的望向外面。
待見三叔進院,她立馬放下剪子迎了出去,站在廊下笑語道:「三叔你怎麼來了,可是怪我字帖沒寫好?」話剛說完,就咳嗽了起來。
謝元盛瞧她弱不禁風的模樣,抬腳上階,沒好聲道:「你還擔心我怪你字帖沒寫好?倒是真沒看出來你何時這樣懂事,出了事情隱瞞我,病了就跑出來迎我,是生怕病得不夠厲害?還不快進去。」
畫碧忙打起帘子。
謝重華請他入內,又招呼侍女奉茶,喃喃回道:「三叔明明是擔心我,非要教訓我,面冷心熱!」
謝元盛聞言,淡淡看了她眼,「你還知道我擔心你?」
謝重華笑得討好,眉眼間有股狡黠的得意,順口應道:「當然了,三叔若不擔心我,怎麼會過來看我呢,對不對?」
謝元盛哼了聲,問她:「你昨日不親口告訴我,偏今日讓侍女去說與我聽,也是有理了?」
以他的聰慧,不會想不到謝重華的刻意,畢竟這種秘事,若非主子交代,照影一個下人是不敢隨便說給別人聽的。何況字帖本是小事情,剛巧就等沈雍在衡興園的時候過去,謝元盛明白她的意思。
謝重華也沒想過這點小心思能瞞得了他,坦然承認道:「我口說無憑,三叔你不信怎麼辦?」
&這是什麼意思?這種大事我能懷疑你胡謅亂言,你就覺得我那樣信任沈雍?」謝元盛還真有被她這個語氣給氣着了,「你和我說了,我還能幫着他不成?」
謝重華想起前世他大手一揮,就把她嫁給了沈雍,存心不想讓他痛快,扁扁嘴回道:「誰知道呢,說不定你就幫他!」
謝元盛當即又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眼前對他毫無信任可言的小姑娘,氣極反笑:「你不信我,那你現在又讓丫頭告訴我是做什麼?」
謝重華沒想到不苟言笑、面無息怒的三叔能這樣暴怒,明明是講着嚴肅的事,但心裏就覺得好笑,端量着他眉眼,扯扯他衣袖,「三叔你坐嘛。」
謝元盛不動。
&呀,本來就是我受了委屈,三叔你不疼我,還要這樣子板臉嚇我嗎?」謝重華眨着大眼睛,仰起脖子楚楚可憐的看他。
謝元盛就見她漆黑的眼珠子一閃一閃的,閃得他脾氣都沒了,復又撩袍坐下,惜字如金道:「你講。」
&以前和三叔說過的,說大姐夫總是糾纏我,三叔你沒當真。」謝重華語氣有些失落,收回手揪着自己手指又道:「再說,這種事你讓我怎麼和你開口講?你和他關係好,若又懷疑我什麼挑撥離間、別有用心,我怎麼辦?」
&着你是這樣覺得,那你現在想如何,要如何?」謝元盛心裏挺不是滋味的,他過去覺得這侄女喜怒無常,從前和沈雍要好的很,突然莫名其妙就厭惡上,然後跑自己身邊來了。
他總覺得,小姑娘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分辨不出她的話是真還是假,他才沒有當回事。
&當然想三叔幫我了。」謝重華語氣里透着小心忐忑,因為並不確定與沈雍對他的價值而言,自己這個侄女的分量有多重。她慢慢低下頭,怕看見他的猶豫,只低低的說:「那晚我是怕極了,才用簪子傷的他。三叔,是大姐夫不好,他怪我先前總躲着他,趁夜色在路上攔截我,又與我說那些話,我才反抗的。」
想起當時沈雍的模樣,謝重華心有餘悸,雙肩都忍不住哆嗦起來。
謝元盛見狀,哪還有心思去計較旁的,伸出手按住她左肩,隔着炕幾輕聲道:「好了,別怕。」
他沉默片刻,突然嘆了聲,「你道我方才冷臉,是氣你傷沈雍的事情?昭昭,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我是氣你不相信三叔,昨兒我就說要你受我的好,那話不是隨便講講的。」
謝重華抬眸,迎上他滿是認真的眸色,心頭一熱。
然而,她對視着對視着突然走神,總覺得三叔去了趟江南膚色潤白了許多,那四目相對的動作太專注,以致於她沒回過神來,脫口就說了出來。
謝元盛正一本正經着,突然聽見她喊了聲三叔,細聽下文,卻是誇他臉變白了。面色扭曲了扭,又是氣惱又是不自在,瞪着她嚴肅道:「我與你說事呢,你在想什麼?」
謝重華待話出口就懊惱了,聞言縮縮肩在心裏嘀咕,想的不就是你的臉嘛。她不敢真接這個話題,軟聲言道:「我知道三叔氣我昨日沒有立馬告訴你,讓你為我着急為我擔憂了。」
謝元盛見她心裏明白,卻是拿她沒辦法,又道:「知道還那麼做?」
&樣子三叔能更生氣嘛,就不會和大姐夫來往了。」謝重華自知近水樓台,她搶在沈雍前巴結上了三叔,心裏樂的開心,要求道:「我討厭的人,也希望三叔討厭。」
這種語氣,不怪謝元盛總拿她當小孩子。事實上,因為先前她總在他面前說沈雍的不好,在得知這件事之前,謝元盛就沒打算繼續接近沈雍了,終究也是受她潛移默化的影響。
此刻,她像是要得他個保證般望着自己。
謝元盛淺淺笑了,「那你喜歡的,是不是也希望我喜歡?」
這點倒不在謝重華先前的範疇內,但見三叔問她,她想到昨兒兩人在飯桌上的情形,心道若是三叔的喜好與她相近,往後再要去衡興園用膳就好受多了,於是頷首應道:「這樣最好了。」
&倒是不嫌過分的?」謝元盛彎唇看着她,也不明說到底要不要隨她的喜好,偏偏語氣里透着縱容,「沈雍這人,我會處理的。」
謝重華聽他放話,好奇的探頭追問:「三叔,你要怎麼做?」
謝元盛饒有興致的反問:「你想三叔怎麼做?」
謝重華自然是恨不得殺了沈雍,將這個人從她的噩夢中除去,再也影響不到她。然而,出口就是要人性命這種言語,她是不敢和三叔說的,何況沈雍還有官職在身。
她想了想,突然兩手往前一摟他胳膊,整個臉都趴上去,語氣任性:「三叔,你這麼厲害,把他打殘了吧!」
謝重華想,以三叔的本事,怎麼也能抓了沈雍狠狠打一頓吧。當然,如果能讓沈雍缺胳膊少腿就更好了,只是,怕三叔對她的印象不好,這種話不能說得太直白。
謝元盛見她整個人恨不能越過那張矮几掛到他身上來,如此親密的動作她竟做得這般自然,好像要求他幫忙教訓沈雍便是很過分的事,還覺得沒臉見他了?
他抬起另外只手,望着她烏黑的頭頂,順從心意輕輕撫了上去,微微啟唇,應道:>
謝元盛不是善類,謝重華知道,沈雍隱約也察覺到。
他知道謝府的三老爺非池中物,不好招惹,本以為當謝重華向他告狀後,他會來找自己替她出頭。沒想到當天在老太太那待了整日,等到天黑離開都不見動靜,沈雍又覺得自己是多慮了,像謝元盛那樣冷血的性子,怎麼可能在乎所謂的謝家親人?
然而,兩日後的晚上,他剛從衙門裏出來,坐着轎子回府,卻被一幫地痞流氓打扮的人攔在了巷子裏。
金陵城治安很好,從沒有敢在主城區內打劫鬥毆的事,市井混混雖然難以避免,但往日欺善怕惡,頂多做些扒人錢袋的惡事。像沈雍這種坐軟轎帶隨從的,又是從衙門裏抬出來還身穿官服的貴公子,往日歹人膽再大,也無人會去招惹。
如今,卻不由分說的撲上去逮了他就打,一點都不忌諱那幾個轎夫和隨從。
沈雍養尊處優了二十年,若要口舌爭辯說道理他是不懼的,但捋袖子干架的事情他真不會,口中喊了幾句「爾等是何人」「放肆」之類的恐嚇話,就急忙自報身份,又強調沈家在金陵城裏的地位如何,只盼那些人能停手。
來人不為所動,專挑他的軟肋狠揍。
沈雍被打得再難維持風度,最後嚷着求饒,口不擇言的問誰請他們來的,他出雙倍銀子求住手。
可惜了那幾個驍勇善戰的衛士,被分到謝元盛手下辦差,來做這種莽夫拳打的小事……
月華滿天的夜,星空無望,通向七荷屯的靜巷裏,突然傳出一聲響破天際的嘶喊聲。
那晚,沈雍遲遲沒有回府,最後是被聽了轎夫報信的沈家人抬回去的,回府的時候奄奄一息。
而後接連半月,沈同知都沒有再進衙門,沈家請醫問藥,整個金陵城稍有名氣的大夫都被請去了沈府。縱然沈家有意隱瞞,但總有流言傳出,沈同知遭受意外,被打得不能人道了。
謝重華聞此消息後,跑去衡興園找三叔,想開口的時候卻不知該如何詢問。
謝元盛見臉上有激動有疑問有驚喜,就是沒有害怕,心中微定,風輕雲淡的說:「這下你不用再怕了,他不可能求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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