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平時從來不過問府中之事,謝重華沒有想到他會替自己解圍,還親自幫她上藥,簡直受寵若驚。目送着他走遠,才依依不捨的轉身,滿心裏都是喜悅,回繁春院的那短短几步路,更像是踩在雲端上,渾身輕飄飄的,只覺得不真實。
她的乳母侯在院門口,看見謝重華便下了台階,自是聽說了老太太懲罰她的事情。借着月光去看那雙小手,錢媽媽好生心疼了番,嘀咕着老太太心狠。
錢媽媽身體不好,謝重華不欲她擔憂,收回手軟聲說道:「媽媽我沒事兒,三叔已經幫我上過藥不疼了。這麼晚,你怎麼不早些歇息,我身邊有她們服侍,你不必太為我操心的。」
錢媽媽想起等她的原因,恍過神來忙請她進院子,「小姐快進院,老爺來看您,已經等了有會子了。」
&爹?」謝重華驚訝,腳下步子卻快了起來,等走進庭院望見小廳里的人影時卻有些躊躇,問錢媽媽:「爹爹怎麼突然找我?」
錢媽媽笑着說:「老爺出門那麼久,必是想念小姐才來看小姐的,還問了您這兩個月在府中的情況,很是關心您呢。」
謝重華聞言,臉上漾起笑容,卻依舊不確定的喃喃道:「真的嗎?」
父親與二叔自清明後就去江南向祖父的某位舊友賀壽,剛回府沒幾日,謝重華只在父親回來當日見過他,今日去外院也不曾遇上,沒想到父親居然在自己的院裏等她。
她快步走過去,進堂請安,笑吟吟的喚:「見過爹爹。」
大老爺今年三十有七,生得溫潤俊秀,為人最是和氣,闔府上下都很喜歡他,只大太太私下裏覺得他不夠威嚴。
謝重華進屋時,大老爺正坐在那喝茶,看見她先是點點頭,而後放下茶盞沖她招手,「阿重你過來。」
謝重華幾步上前。
大老爺的眼神從她身上掠過,嘆了聲依舊是不慍不怒的語氣:「又惹你祖母不高興了?」
謝重華眨眨眼,垂下腦袋,聲音極小:「爹爹已經知道了?」
她踮着腳尖無聊又失意的在地上畫圈,抿緊着唇有些心酸,初見父親時的喜悅被衝散,暗道明知祖母罰她也不去宜生居幫她說話,現在還來追究她的……
大老爺盯着她垂在兩側的手,又道:「把手抬起來。」
謝重華自小到大都是被疼着長大的,江氏自然不說,祖母和長姐過去也很疼她,至於二嬸她們更不會對她說重話,可是面對這位和氣和善的父親,她卻總忍不住拘謹。
父親對她,談不上冷落,也說不上多麼疼愛,該給子女的,從來不會厚此薄彼。但是記憶里,謝重華卻不習慣與他嬉鬧撒嬌,他喜歡拿大儒名言的話說教。
她慢慢抬起了手。
大老爺拉住她的手背,望着那依然泛紅的掌心,又嘆了聲,「待會記得上藥,你祖母年邁,以前對你也是極其疼愛的。她今日對你用家法,是愛之深責之切,你年紀小不懂長輩苦心不要緊,將來總能明白,但切不可因此心生記恨,明白嗎?」
謝重華點頭,應道:「女兒知道了。」
大老爺面色稍霽,讓她在旁邊坐下,詢問了番近日功課,最後拿起手邊的紅木小盒,推向閨女。
謝重華原本懨懨無神的表情頓時精彩起來,雙眸湛湛有神的看看盒子又看看父親,驚喜道:「爹爹送我的?」
大老爺見她喜色滿面,也笑了笑,頷首。
謝重華提着手指小心翼翼的去開盒子,裏面是枚半舊不新的菱形玉珏,中間雕了個平字,玉身有些陳舊,甚至還有細小碎痕,但用紅色繩結串着,還綴了細小碎珠,穗子很漂亮。
謝重華有些疑惑的望向父親。
大老爺拿起玉佩,同她慢慢道:「這是為父在興鴻寺山下看見一位百歲婦人賣的,雖是陳物,與往日咱們府里的配飾更是無法相比,不過就圖個吉利,重姐兒且戴着玩兩天。」
謝重華摸了摸玉佩,突然抬眸問:「爹爹,就我有嗎,還是四妹也有?」
大老爺從江南回來的時候,給府中小輩都帶了禮物,男的是名貴的文房四寶,女的則是江南的時興首飾,無論長房二房都一視同仁。
謝重華想起當時謝清華當着父親面拿起釵環時欣喜若狂的表情,心裏就有些小彆扭。
大老爺聞言,微微愣了愣才笑着回她:「只你有。」
謝重華彎唇笑了,也顧不得掌心疼痛,低頭就要將玉佩掛在身上,只終究受了傷雙手不便,大老爺便接過親手替她戴上。
謝重華看着他的大掌撫過流蘇,欣喜的說:「爹爹,女兒很喜歡。」
大老爺容色頗是欣慰,凝神看了看那枚玉佩,像是不經意的叮囑:「那就隨身戴着,爹爹希望你跟那位百歲老人一樣,平平安安。」
這麼好的寓意,謝重華重重點頭,等父親走了,她還開心的笑着。
回房的時候,她想,今日的月色真好。
次日清早,謝重華去外院找謝元盛上藥,剛進院子就見三叔穿了身靛青色的家常袍子坐在葡萄架下。她故意止了院中小廝出聲,自己躡手躡腳的過去,正想着自後拍他肩膀嚇他,然話還沒出口,反倒是被對方驚着了。
謝元盛背對着她在百~萬\小!說,像是認真極了,猝不及防的喊她,將謝重華那份捉弄的小心思直接戳穿,轉身時就就見小姑娘紅着臉頗是煩惱。
他擱下手裏的書,問:「怎麼這樣早就來了,沒去學堂?」
謝重華點點頭,「母親說了,讓我在家養傷,已經派人去向先生告假了。」
謝元盛就淡淡看了眼她的手,經過一夜已經消腫得差不多,這個「養傷」多半只是大太太心疼女兒的藉口,約莫是擔心她在學堂里被同窗詢問。
&吧。」
謝重華應好,自個兒吃不慣茶,便只替他斟了杯,又將雙手攤在石桌上,滿臉賣乖的神色,邊等他服務邊好奇的問:「剛剛三叔是怎麼知道我在你後面?」
&以後想出其不意做些鬼鬼祟祟的事情前,先把身上的環佩鈴鐺給摘了。」謝元盛取出昨晚那個藥盒,動作間看了眼她,見她神色由疑惑轉為恍然再變成懊惱,頗覺有趣。
謝重華聽了悶聲悶氣的說:「三叔是練武之人,我還以為你會說就算我刻意放低了腳步聲你也能聽得見,或者是識得我的氣味呢。」
他抹藥的動作微頓,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說,頃刻答道:「你想得多。」話落,忍不住上下掃視了番,頭上簪的是白玉響鈴簪,項上掛着瓔珞套圈,再往下,香包佩玉鈴束……他突然目光微緊,視線落在那塊與她格格不入的玉佩上。
謝重華見他盯着自己下身,視線隨之看去,笑着拿起那塊玉佩與他得意道:「這是我爹昨晚送我的。」
謝元盛沉色,「此玉陳舊,有瑕,一看便知是舊物,你父親如何會送你?」
&說是在山寺下買的,賣者是位百歲老人,她所編的飾品在當地很受歡迎,爹爹見了就買來給我,說是保平安的。」
這塊玉,玉質一般,清早謝重華要戴上的時候,照影還說看着怪異。只她堅持,照影不得已,便在旁多系了串小銀鈴。
謝重華像是得了稀罕的寶貝,心底里有那麼幾分炫耀之意,銀鈴有聲,總有人看過來,早前給母親請安時就被問過,她聽是父親所贈便沒有再說什麼。
此刻見三叔皺眉,以為他是覺得難看廉價,便嬌笑了道:「三叔若是覺得不妥,那不如你也送我個,好不好?」
要得這麼理直氣壯,謝元盛卻沒什麼心思與她玩笑,繼續問:「你爹在哪座山寺買的?」
謝重華收起嬉皮笑臉,有些疑惑,「不是金陵,是他南下的時候買的。」
&什麼名?」
&像是興鴻寺吧,三叔,怎麼了?」
謝元盛卻突然伸手替她解了去,語氣嚴肅的說:「來歷不明的東西都敢往身上戴着四處招搖,不好看,以後別戴了。」
&好看」這個理由,還真是牽強,至於來歷不明四個字,明明是父親送她的。
謝重華覺得無辜,但她畢竟不是真正只十二歲的玩性小姑娘,見狀也知道這塊玉佩有些問題。想起昨晚,心口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父親終究不是真的想送她東西。
她眨了眨眼,見三叔撂下藥盒拿起玉佩就要站起,還喊來了阿平,連忙扯住他的袖子,莫名的喚:「三叔?」
謝元盛轉身,謝重華就道:「藥還沒上完。」語氣輕輕的,那細長濃密的睫毛一扇一扇,又有幾分可憐模樣。
他見了,又坐回去,替她繼續抹藥,然後笑着帶了幾分哄意,「這下好了,我還有點事,你自個兒回內院吧。」
謝重華哦了聲,離開衡興園。
照影見她站在院門口遲遲不抬腳,忍不住說:「小姐那麼喜歡那塊玉佩,怎麼三老爺拿了就走,是不是忘記還給小姐了?」
謝重華盯着腰際下的銀鈴,撫了撫那片衣裙,突然道:「我不喜歡了,那玉佩又舊又不好看。」她存着心氣,抬眼望向不遠處父親的書房,喃喃的又說了一遍:「我真的不喜歡。」
當日下午,謝元盛就動身出府離了金陵,具體行跡自然沒有向府中說明。但謝重華就是有預感,三叔是去了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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