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元盛望着她,幽深的眸色像是單純打量,又似透着幾分探究,最後將握在掌中的珊瑚手串遞出。
謝重華容上意外極了,將棋子丟回棋笥內,起身接過戴在手腕上,舉着胳膊在他眼前晃悠,雀躍道:「我昨日還想着不知落在何處了,原來是在三叔那。三叔,你是特地來給我送手串的嗎?」
少女嫣笑的模樣甚是天真,珊瑚手串打磨得十分光滑圓潤,襯得嫩藕般的手腕愈發白皙,皎光熒熒似是要灼燒人的眼睛,微微一動便是流麗的紅光游轉。謝元盛看着,言道:「阿平收拾書房時發現的,府中女眷只有你進去過,想來是你落下的。」
謝重華重重點頭,感激道:「這是去歲回京城時買的,三叔覺得好看嗎?」
謝元盛微微眯眼,不答反問:「取個紙筆的事,這麼一件東西從你腕上滑落,你不知道?」這種手串不是那種開口手釧,想要取下除了斷裂,只有從手上摘取,是不可能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掉落的。
謝重華慢慢垂眼,克制着心虛故作鎮定道:「我、我沒注意到。」事實上,她就是故意落在他書房裏的,當時想着來日還能有個藉口再去衡興園。此刻被質問,有種被識破心思的窘迫,更後悔留下的是手串而不是簪子或者珠花之類的其他飾物。
她這麼費盡心思的引起他的注意,謝元盛也是不懂了,難道只是純粹好玩?他抬眼看向她身後的棋盤,黑白棋子交錯規律,忍不住道:「在學棋藝?」
&今日先生教的,我在看着書擺,只是還沒想到如何破局。」謝重華見他不再詢問,左手摩挲了下右腕間的珊瑚珠子,揚聲道:「三叔教我,好不好?」
謝元盛又看了她眼,而後才在她對面坐下,也不百~萬\小!說,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棋盤上取了好些顆棋子,就恢復了最初的棋局。他不發言語的一個個擺上,黑白廝殺,圍攻與突破,最後控制成了平局。
謝元盛將握在掌心多餘的棋子放回棋笥,動作間優雅流水,抬眸,望着少女問:「可看清楚了?」
謝重華懵然,眨着眼還沒反應過來,狐疑道:「三叔,這就結束了?」
&謝元盛笑了笑,語氣含了幾分揶揄,「那你打算如何?」
謝重華理所當然的問:「沒有勝負嗎?」她拿過棋譜書,去翻後頁的答案,有兩種解說,分別註明了黑白取勝的關鍵,將書攤着,又看看對面。
謝元盛淡淡掃過棋譜,緩聲道:「你學的是如何下棋,而不是非要有個勝負,我方才落子間的步驟與技巧,你沒記在心上?棋局是活的,掌握了方法,能隨機應變,那不管你的對手是誰,結局就是未知數。這種棋局,最是考究你的思維,不要拘泥於書上的那寥寥數種方式。」
他講得慢條斯理,聲音溫潤動聽,如沐春風,聽在謝重華耳邊簡直稱得上天籟,心中激動不已,三叔居然這麼認真耐心的在教自己!
與昨日在衡興園石桌前是不同的。
她喜形於色,滿目崇拜的望着對面男子,雙手托住下巴,樂滋滋道:「三叔你今天和昨日很不一樣哎。」
謝元盛似是愣了一下,隨口應道:「你有心向上是好事,只是以你現在的資質和天賦,這麼獨自琢磨,怕是琢磨到及笄都琢磨不透的。」唇角微彎,含了幾分調笑。
謝重華臉色微紅,想到在這裏百~萬\小!說的緣由,眼神落寞,本支着下巴的手懶懶的放下,與他低訴道:「祖母非要喊我過來百~萬\小!說。」
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獨自處着,她喜歡熱鬧,喜歡成群結隊,喜歡追逐嬉戲,喜歡有人與她說話玩鬧,喜歡被人陪伴。
聽到老太太,謝元盛表情微斂,又見其一臉難受的模樣,便問:「她不准你去找我,是嗎?」
三老爺與老太太之間的關係從來不善,府中人人皆知,謝重華也不太想他為難,便用風輕雲淡的語氣回道:「其實還是我不好,瀅姐兒生病我沒過府去看,祖母知道了說我對不起故去的長姐,所以才說要親自教我規矩。過陣子罷,過陣子等祖母不那麼生氣了,我就再溜出去找三叔。」
她口中說着自己不好,但臉上沒有絲毫做錯事的歉意,謝元盛看得通透,從來不喜搭理謝府瑣事的他突然說道:「既說要親自教你,那怎麼任由你一個人在這兒?她若是沒精力顧你,又何必將你拴在這院子裏?」
謝重華聽出了他話里的嘲弄,微滯後湊上前笑嘻嘻的問:「三叔,你這是在替我抱不平嗎?」
謝元盛眼神複雜的看過去,卻不像是在看她,喃喃道:「無心負責,當初又何必接進來。」
謝重華見他表情嚴肅,眼眸里都透了幾分恨意,終是明白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杵在那不敢接話。
抱廈里靜謐,照影上樓輕喚了聲「小姐」,撞見屋裏還坐了個人,吃驚不小,捧着托盤連忙行禮,「見過三老爺。」
謝元盛的思緒被打斷,回神後端看了下謝重華,視線下移,落在她繡了木槿花的袖口,夏衫薄透,隱約還能看見衣下的那抹紅光。
他問:「你想我管你?」
這話其實挺奇怪的,謝重華父母俱在,平時有先生授課,又有老太太兼管。謝元盛以往的生活中,對府里的長輩失望,對同輩淡漠,對小輩更是無心看顧交涉,可是遇到這個殷切湊上來的侄女,竟有種莫名的放縱。
他喜歡這種感覺,被依賴、被親近、被信任,都是他平生從未感受過的。是以無論她的初衷是什麼,她又是為何來接近自己,更為何故意落下手串引他注意,在此刻都顯得無關緊要。
謝元盛突然覺得,或許有個人如此陪着自己,哪怕只是聽他說話,也是極好的。
不得不說,謝重華是幸運的,選在這個時候去親近他。
十九歲,是謝元盛一生中最心軟的年紀,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尚未完全絕望,心底里還存着那麼幾分壓抑已久的渴望。
而她,剛剛好。
謝重華與三叔對望了許久,她當然想眼前人看顧自己,如此長此以往總能有幾分感情,何況不管他出身再如何,到底都是謝家人,她就不信如果跟着他幾年,最後還能那麼無情。
只是,驚喜來得太突然,她感到受寵若驚,又有些難以置信。兩眼怔怔的看着他,手指不知何時絞到了一處,小心翼翼的問:「我想的,就怕三叔嫌我麻煩。」
謝元盛也不知怎麼,聽到她說她想的,心裏徹底就軟了,改望向旁邊婢女,吩咐道:「你去看看兩位少爺與裴公子離府了沒有,若是老太太那得空了,就說我與三小姐要去給她請個安。」
照影頓了頓,畢竟是個機靈的,看向謝重華,別有深意的喊道:「小姐?」
謝重華有些激動有些緊張,三叔這是要帶她去和祖母開口嗎?心裏着急,怕三叔反悔,哪裏還去探究照影眼神里的深意,揮揮手催促道:「還不快去。」
照影無奈,心裏嘆氣,邊下樓邊想着三小姐總不將太太的話記在心上。
謝重華捏了粒梅子吃,捧起蜜茶的時候遲疑了下,朝對面人遞去,笑得滿足愉悅,「三叔,你喝茶。」
謝元盛望着被少女捧在手中的茶盞,白瓷盞身上繪着初開的芙蕖,淡淡粉色在她瑩白的指尖下含苞待放,那蜜色茶水上還飄着甜棗,怎麼看都是小姑娘喝的,實在有點接不過來。
謝重華歪着腦袋又喊了一聲,話中飽含期待與希冀,忽閃的眼睛就那麼看着他,謝元盛不忍拂其意,終是抬手。
啜飲了口,絲絲甜膩,借着蜜水像是一汪溫泉,汩汩而入,匯進了他心裏。
謝重華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掩着調皮,問:「三叔覺得甜嗎,好不好喝?」
謝元盛平時連茶都不愛品,何況這種,端着茶盞卻點了頭,「剛剛好。」怕她再友好的讓他吃那些蜜餞,兩指敲了敲幾面,對着棋局問:「方才我落子的時候,你可看明白了?」
謝重華誠實的搖搖頭,又擔心對方嫌她笨,小聲道:「我略明白。」
謝元盛好笑,「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略明白是什麼意思?」
&不是總有人說略懂嘛,我覺得三叔剛剛前面那幾步我還是懂的。」
&人家的略懂,是自謙,你的又是什麼?」話是這般講着,卻耐心的把棋子又收回來,伴着解說又慢慢給她講。
謝重華望着眼前這幕還覺得不真實,原是鼓着腮幫盯他的臉看,後來被瞪了兩眼才漸漸規矩,又從臨窗的案桌上取了紙筆,邊記邊畫。
她自詡乖覺,只謝元盛看了說她,「這可不是死記硬背就能學會的,你要領悟了才能融會貫通,否則換個局面你又手足無措了。」
謝重華聽後,低頭咬着毛筆點頭。
謝元盛見了,從她手中取過墨筆,「好好聽,否則將你還給老太太。」
突然說起這個,謝重華有些泄氣,仰頭問他:「三叔,你說祖母會同意嗎?」昨兒才警告了她不准親近三叔,今日就讓三叔去找她要人,何況祖母本來就不待見三叔。
謝元盛語氣不明道:「她再不講理,也沒理由阻攔叔侄見面的。」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3s 3.981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