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六月底,天氣越發炎熱。
與燥熱的天氣相反,陸知縣最近的日子可就過得快意無比。
能讓陸知縣感到快意的東西,除了高官厚祿之外,那莫過於看見自己的老對頭倒霉。而在建昌縣能與陸大人過招過招的,數來數去也就那麼一個,建昌縣丞許梁許大人。
這些日子每每回想起每日點卯時,堂堂建昌縣丞孤坐一角,沒人問沒人理,散會後落寞離場的情景,陸知縣就感到如喝過蜜一般爽到心底。
陸知縣自認在對付許梁的一系列手段上,自己的謀略還是可圈可點的,哦不,是漂亮至極!
三拳兩腳,就把曾經在建昌縣呼風喚雨的許大人整成個孤家寡人。
唯許梁馬首是瞻的巡防營縮編了,除了那黃子仁和邢中山等三四個人外,巡防營從裏到外都換成了自己的人手,從此,建昌縣巡防營才算是真正隸屬於建昌縣衙門,隸屬於他堂堂知縣老爺!
一直以來藏在縣衙三班衙役里替許梁充當耳目的燕七捕頭被罷職了,之後就沒在建昌地面上露面過,興許是灰溜溜地回老家種地去了。
戶房主事雖然換了人,但也是陸知縣安排的人,連戶房裏那位向許梁打小報告的小書吏前兩天也被陸知縣尋個由頭趕回了老家。
陸知縣這綿綿不絕的招數使出來,許梁可就徹底歇菜了。手下沒人,部下也不聽招呼,原先與他走得近的巡檢司劉巡檢見勢不對,據說也與許梁斷絕了往來,就連曾經的同科,建昌典史秦峰,以這陣子的形勢看來,秦典史也在蓄意地與他保持距離,據說許梁曾經設宴要宴請秦典史敘敘舊情誼,結果秦典史藉口鬧肚子給推了!
做官做到許大人這份上,也真是可憐。
唉,誰讓他許梁不識相呢。
陸知縣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在縣衙點卯的時候瞅着桌上那紙事先寫好的要點,一條條,一件件,講得頭頭是道,唾沫星子橫飛,眼看着手下人恭恭敬敬地各自領命退下,不敢有絲毫遲疑,陸知縣頗有些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感覺。
再瞟眼黯然坐在一旁的二老爺建昌縣丞許梁,垂着頭,攏着手,十足的局外人的模樣,嘖嘖,太慘了!
陸知縣交待完了當天的事情,眾屬官便施禮退出大堂,依命落實。
人走得差不多了,南康通判何論之指着許梁消失的背影譏笑道:「陸大人,你看許大人背着兩手,一步一搖往外走的模樣可像不像只老烏龜?」
陸知縣聽了一愣,隨即撫掌大笑:「可不是嘛,哈哈,如今的許梁,整個就一縮頭烏龜,咱們這般拿捏他,他就知道一味縮回頭去,不敢有絲毫反抗。」
何通判也笑,笑完,他微皺着眉頭道:「不過,這隻烏龜如果一直縮着頭,咱們還真拿他沒有辦法。他若是這般一直不溫不火,滑不溜手,讓咱們抓不到半點把柄,那咱們先前做的那些豈不稁無作用?」
「呃……」陸知縣經他一提醒,想起當初兩人密謀的初衷:把許梁拉下馬。細細一想,似乎自己這邊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形勢大好,許梁也混得很可憐,很慘……可是,儘管如此,許梁還是在建昌縣丞的位置上穩穩地坐着,挪不動窩。
「他娘的!」陸知縣忍不住暴了句粗口。
門口去而復返的建昌主簿江渚南剛進大堂,聞言笑着拱手道:「縣尊何事這般生氣?」
陸知縣看他一眼,擺了擺手讓江主簿落座,感嘆一聲道:「方才本官與何大人談起咱們這位縣丞大人,都說他是千年王八出身,一遇危險就縮頭,偏生身上的王八殼子又硬得嚇人,叫人恨得咬牙,卻毫無辦法。」
江主簿想了想才大略明白陸知縣說的王八殼子多半是指許梁身後的干伯父,布政使司左參政黃維中,也不由笑道:「縣尊何必着惱。要說如今的許大人,早就沒了與縣尊您爭風的銳氣和本錢。您看他現在成天不是躲在許府里,就是窩在雲山上,據說還與真如寺里的和尚攀了交情,寺里一名老和尚隔三差五地往許大人府上跑,迎來送往,不知情的還以為老和尚在走親戚呢。」
「哦,還有這等事?」何通判奇道,隨即打趣道:「難不成許大人諸事不順,便想着找個老和尚在府上開開光,沾沾佛祖的仙氣?」
「哈哈,」陸知縣擺手笑道:「恐怕是沾不來仙氣,倒沾來了死氣。何大人你是不知道,當日許大人成親,拜堂當天那新夫人就暈倒在堂上,倒把本官嚇了一跳,聽說後來這新夫人越病越嚴重,竟是連床都下不了了。唉,可憐咱們縣丞大人,怕是到現在都還沒能圓上房!」
「哈哈哈!」
陸知縣邊說邊嘆氣,何江二人便跟着大笑出聲。
「哈,呵,」江主簿笑得利害,差點沒把眼淚給笑出來,他歇勻了氣又接着暴料道:「更可笑的是,許大人不知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居然自降身份,與建昌城裏那些商人們混到了一塊,時不時就在知味樓大擺宴席,請的都是些布店老闆,商行掌柜,席間與那幫子逐利商人們把手言歡,稱兄道弟,簡直是丟盡了咱們讀書的人臉面,斯文盡喪!」
「誒,江大人這你就誤會咱們許大人了。」何通判抹着眼角,鄭重地大搖頭。
「哦?」江主簿心頭一驚,暗道難道我又說錯了,便微微尷尬地道:「咳咳,下官見識淺簿,倒讓通判大人見笑了。」
「呵呵,」何通判指一指江主簿,又看向陸知縣,裝做一本正經地說道:「許大人怎麼可能與那幫渾身銅臭的商人稱兄弟,人家許大人那是為了深入商人群中,套取做生意的經驗,好為日後下台以後做生意積累人脈,打下基礎,免得落個窮困潦倒,餓死街頭的悽慘下場……你說是吧,陸大人?」
「何大人分析得很有道理!」陸知縣緊跟着點頭,隨即與何通判相顧大笑。
江主簿這時也明白何通判在取笑許梁,當下也跟着哈哈大笑。
三人又說笑一陣,陸知縣這才看見江主簿手裏還捏着紙東西,便問道:「渚南,你回來可是有什麼事?」
「哦,」江主簿聽了,雙手呈上手中的文件,趁着陸知縣接在手裏細看的時候,搓着手稟報道:「是這麼回事,縣尊,下官接手巡防營馬上快一個月了,七月初的時候巡防營里要發餉銀,咳咳,下官回去查了下帳本,發現巡防營帳上存銀不多,怕是不足以清付餉銀,特來請縣尊批些銀子應急。」
陸知縣已將文件看完,抬頭疑惑地問道:「先前巡防營一直就是餉銀自籌,從未向縣衙里要過銀兩,怎麼你一接手,這巡防營就連餉銀都發不出來了麼?」
「咳咳,」江主簿臉色發紅,尷尬地解釋道:「縣尊,那個光發餉銀的銀子自然是有的,只是巡防營縮編前從向建昌本地的錢莊借了一筆錢來置辦武器裝備,眼下那筆借款馬上就到期了,是以銀子不足。」
陸知縣皺眉,沉聲問道:「差多少?」
「兩千六百兩。」
「怎會這麼多?」陸知縣驚道。
江主簿紅着臉,喏喏地不敢出聲,眼巴巴地看着陸知縣。
陸知縣便有些生氣,先前為了安撫那幫鬧事的巡防營士兵,縣衙里就憑白支出了近五千兩白銀,想着現在又要從縣庫里再拿出兩千六百兩齣來,心裏便不怎麼痛快。但江渚南倒底是自己帶出來的人,見江主簿眼巴巴地看向自己,又心軟下來,當下心煩地擺手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誒,下官知道,謝縣尊大人。」江主簿暗鬆口氣,這是他擔任巡防使來的首次發餉,若是發不下來,定會給手下人留下不好的印像,從而也就難以樹立自己的威信,現在陸知縣允了,那便一切好說。
「一會你拿本官的條子去找戶房田可剛領兩千六百兩……哦不,領三千六百兩齣來。」陸知縣沉吟着說道。
「啊?」江主簿抬頭,驚訝地看着陸知縣。
陸知縣瞪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道:「七月初二便是府台孫大人父親的六十大壽,到時本官和何大人都要前去賀喜,那多出來的一千兩,便做本官和何大人的禮錢,但要記在你巡防營的帳面上。」
「這……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何通判聽了,嚇了一跳,起身擺着手拒絕。
「誒,何大人!」陸知縣打斷道:「經過這一個月來的相處,陸某早就把何大人當做最要好的朋友,些許小事,何大人就不必推辭了。」
「那……那何某就卻之不恭了,呵」何通判聽了,立馬改口,隨後又朝江主簿道:「如此便有勞江大人了。」
「哪裏,哪裏,何大人客氣了。」江主簿拱手道,雖然臉上堆着笑,但嘴裏卻微微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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