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涼推官黃道周最近一直忙着統計和劃分田畝的事情,雖說上面有平涼兩位同知大人的支持,下面有各級胥吏幫襯,然而黃道周還是不夠放心,對具體的事務抓得很死,容不得手下人出一點差錯。
得到鐵頭的報告,黃道周還以為梁軍中又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放下手中的活計,急急忙忙地趕來許府見許梁。
到了許府里,見許梁和大夫人馮素琴正在被炭火烘得溫暖如春的書房裏聊着閒話。馮素琴手裏抓着幾本帳冊,想必是在藉機向許梁匯報近來許府各項生意的進展。
馮素琴見黃道周風塵僕僕地進來,收好帳冊,朝黃道周嫣然一笑,退出了書房,將空間留給黃道周和許梁二人。
丫環端上來茶水點心,許梁招呼黃道周坐了,見黃道周靠近了炭爐,兩手放在上面烤着火,一臉享受的表情,不由問道:「馬上快臘月了,黃大人可備下過冬的棉衣?」
黃道周笑笑,「給孩子們倒各置辦了一身,大人的前些年置過一身,還能夠穿。」
許梁嘆道:「我看你現在穿得就很單簿,外頭天氣這麼冷,當心着涼了。」
黃道周嘿嘿一笑,貪婪地烤着火。許梁又感嘆道:「月初的時候羅百貫曾經給下面人都發了二兩到十幾兩不等的補貼銀兩,聽說你只肯拿那最低檔的二兩銀子?你這又是何苦呢?」
黃道周嘿嘿笑道:「下官自身有俸祿,再說大人待下官不簿,府里三位夫人也經常去寒舍,每次去都送那麼多東西,平常用度也夠了。」
許梁連連搖頭,還要再勸,黃道周卻不想在上面糾纏,岔開話題問道:「大人急急地喚下官前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許梁苦笑一聲,將青衣衛調查的結論給黃道周看了。又將自己的想法與他說了。
黃道周仔細看了看手中的案卷,心裏想着種種可能,思考了良久,朝許梁道:「大人。您攤上大麻煩了。」
「怎麼說?」許梁問道。
黃道周一指那案卷,道:「從案卷上看,似乎極有那種可能。然而,大人,即便情況就如大人所想的那樣。素有賢名的韓王爺要密謀造反,但這種事情,若沒有當今聖上的聖旨在手,大人千萬不能沾手。」
「這是為何?本官發現韓王府的異動,難道不能有所行動,而是眼睜睜地任它為所欲為?」許梁詫意地叫道。
「大人,」黃道周指了指頭頂上方,道:「你我只是朝庭的官員,能管得了平涼城的一山半水,幾萬百姓。卻管不了分封各地的藩王。」
許梁道:「那本官就將這些線索上報給朝庭,讓皇帝派人下來徹查。」
黃道周搖頭道:「這也不妥。大人你想,你是從四品的平涼同知,不在監察系統之內,似這類證據,若是由您呈上朝庭,且不說結果如何,單單大人你呈證據的舉動,便會令多少人反感厭惡?朝庭有刑部,大理寺。督察院,有東廠和錦衣衛,這些人都沒能發覺韓王的異動,而讓您發覺了?這事擺到明面上。這些人的臉上必然無光。而那些藩王呢,彼此之間同氣連枝,大人您揭發了一個韓王,便等同於與整個皇室宗親為敵,日後這些人都會防着大人你。朝庭諸司討厭你,各地宗室防着你。大人日後該如何在朝中立足?」
許梁聽了黃道周的話,沒成想裏面會有這麼多說法門道,即便是他膽子大,也不由得驚出一陣冷汗。他心裏不服氣,猶自強辨道:「至少,皇上該是很滿意的。」
黃道周搖頭,苦笑道,「也不盡然。」
許梁登時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道:「不是吧?我許梁替皇上找出了那隱藏在宗室中的敗壞份子,清除了大明朝的毒瘤,皇上難道不高興?」
黃道周看着許梁,見他疑惑的神情不似做偽,便耐心地說道:「今上乾坤獨斷,又年輕氣盛,他的態度下官不好把握。不過縱觀歷朝歷代,似這等宗室叛亂的事情屢見不鮮,當權者的態度大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只要未鑄成大錯,那些犯事的藩王多半削了王位,關到宗人府了事。而那些揭發藩王做亂的官員,雖然當時能夠得到些蠅頭小利,但最終都被邊緣化,難於位列中樞。」
許梁訥訥地坐着,十分沮喪,原以為是發現了驚天的大秘密,結果讓這黃道周一分析,才知道手裏捧着的,是個燙手的山芋。
黃道周說了這麼一大堆,口乾舌燥,連喝了兩杯熱茶。看着許梁,微微一笑,說道:「大人,其實這事情也很好處理。」
「嗯?」許梁倏地抬頭,「你有好辦法?」
黃道周手捧着茶杯,感受着其中熱度,幽幽然說道:「下官聽說皇上對東緝事廠王公公的死很關心,特意派刑部尚書喬允升和僉都御史張年運兩位欽差下來查案。這兩位可是欽差大臣,對地方上的一切異常情況都有過問的權利。」
黃道周眼睛瞄着握茶杯的那隻手,端詳一陣,說道:「若是兩位欽差在查案的過程中不經意間發現了韓王府的一些異常舉動,那麼無論結果如何,就與大人您沒什麼關係了。」
許梁恍然大悟,抬頭見黃道周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自己那雙枯枝似的手上,嘴角一抹壞笑。不由暗道,想不到黃道周看上去道貌岸然,原來內心裏也是蔫壞蔫壞的,以前咋就沒發現呢?
「黃兄大才,小弟佩服。」許梁樂呵呵地上前站到黃道周面前,深施一禮。
黃道周側到一邊,連連擺手道:「下官說什麼了嗎?下官什麼都沒說。」
許梁這才發現,黃道周不但蔫壞,還有些無恥。
送走了黃道周,許梁吩咐馮素琴道:「過幾天你抽空去黃大人府上一趟,給他家送幾套棉衣,再送些米麵,柴火過去。」
馮素琴笑道:「這些事情,即便相公你不說,我們三姐妹也時常去的。」
許梁鄭重說道:「這次不一樣,東西置辦隆重些,要顯出相公我的誠意。」
「哦……」馮素琴點頭應下。
許梁聽取了黃道周的建議,便讓青衣衛暫停了對長樂街十七號的追查,只是暗中加強了對韓王府和安東中衛的監控,將涉事的相關證人單獨密秘關押,耐心地等着欽差大臣的到來。
事過不久,朝庭的正式行文下達到平涼府。刑部尚書乃是正二品的大員,為迎接他的到來,陝西參政洪承疇特意放下延綏那邊的事務,提前趕到平涼府。
而與錦衣衛相關的事情,也陸續傳到平涼府的官場。據說因為魏忠賢的事情,龍顏震怒,錦衣衛指揮使洛養性在午門外受了頓結實的庭杖,當年參與追捕魏忠賢的錦衣衛,統統掉了腦袋,但也有例外,西安所的千戶徐長青在洛指揮使的周全之下,得以保住一條性命,發配遼東充軍。
站在平涼城東城門口,許梁陪着洪承疇站在城門邊等候欽差大臣到來的時候,小聲地與洪參政聊着錦衣衛的大事情,唏吁感嘆着。
洪參政旁邊的平涼知府張鳳奇看上去臉色紅潤,神采飛揚。
將近午時,欽差的儀仗終於到達平涼城外,眾官員迎了上去。許梁注意到,張知府恭敬地朝刑部尚書喬允升見禮,隨後便轉向僉都御史張年運,恭敬中帶着親熱的味道。
許梁向兩位欽差見禮的時候,刑部尚書喬允升微笑着點頭,那僉都御史張年運卻裝作未曾看見,側身與洪參政說着話。
許梁臉上笑意不減,耐心地等着,待僉都御史張年運終於無奈地轉過頭來,許梁笑吟吟地道:「下官平涼同知許梁,見過欽差大人,張大人車馬勞頓,一路辛苦了。」
張御史抽角抽了抽,微一點頭,也不說話,臉便轉向下一位官員。
眾官員擁着兩位欽差進城的時候,洪參政感嘆地對許梁說道:「幾月不見,許梁你涵養功夫越發的精妙了。面對張大人的冷臉,許梁還能保持恭敬和笑臉,就這份火候,便相當不簡單了。」
許梁嘿嘿輕笑,也不解釋,陪着洪參政往知府衙門走。冷眼看着走在前面,端着欽差架子的僉都御史張年運,心裡冷笑連連:待你們收到本官送上那個燙手的山芋後,看你們還如何淡定?(未完待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1s 3.958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