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亮。
許梁翻身而起,感覺神清氣爽。回想昨夜,佳人在側,雖然沒能一親芳澤,卻總算是親耳聽到馮素琴承認,從此,許梁在這個世界上也算是擺脫了光棍行列,加入有女朋友一族。
來到縣衙,一大早知縣老爺王賢又召集人開了個會,再次商討一番迎接欽差的事情。經過這陣子的相處,許梁多少也明白了,這位縣太爺王賢,可真是老好人一個,誰都不想得罪,啥都不想插手,政事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好聽點,叫無為而治,難聽了,就是尸位素餐。真不明白這樣一個人是怎麼混到一縣之主的位置的去的。
許梁回到自己的辦公房,處理了一些雜事,便見戶房主事錢益,手裏拿張了一疊告示進來。許梁接過一看,見是催收秋糧的佈告。
「典史大人,夏稅秋糧,向來便是縣裏的頭等大事,大人敢快下文發告吧。」錢主事身材偏矮,卻長了一身肥膘,站在許梁面前一眼看去活脫脫就一大肉球。許梁偶然間聽下面人講,這錢益錢主事早些年也不是這樣的,他原本是新建縣的落第秀才,找人使了些銀子才換來建昌縣戶房主事的差事。戶房主事雖然不是正經官,卻是個肥差,戶房經管應徵應結,夏稅秋糧,丁差徭役、雜課等項,是縣裏的大部門,幾年下來,錢秀才學問沒長進多少,身材卻鼓了許多。
「嗯,錢主事,縣裏收秋糧一般是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許梁見沒什麼問題,便沒話找話地隨口問了句。
「典史大人!」錢主事叫了聲,語氣不陰不陽地說道:「你是縣裏的四老爺,那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您只管大方向就成,像收糧這般瑣碎的小事情,交給我們這些人去做就行了,我們保證辦得讓您滿意。」
許梁聽了,抬眼看了他一眼,將那疊告示啪地一聲拍在桌上,身體朝靠背椅上舒服地一靠,眯了眼淡然說道:「恩,這東西就先放我這吧。」說完,許梁端起桌上的茶水,遞到嘴邊抿了口,眼光微不察地瞟了眼已經瞪起眼的錢主事,暗道這錢胖子真沒眼力勁,端茶送客的道理都不懂?
錢益當然懂。他只是沒料到這許梁才上任沒多久就敢給自己下絆子,鼓着眼急了:「大人,這馬上就應該開始收秋糧了,您應該早些下發公文才行哪?」
許梁眼皮一抬,翻起了白眼,「本官做事,還用得着錢主事你來教?」
「呃?」錢益氣得不輕,當下一甩長袖,恨聲道:「既如此,那大人你就看着辦好了,若是耽誤了秋糧,在下一小小戶房主事,可是不會替大人擔這責任的。」
「錢主事說的什麼話?」許梁抬頭愕然道:「戶房主管一縣夏稅秋糧,秋糧收不上來,可不就是戶房的失職,你身為一房主事,豈能說沒有責任?」
「那大人你就快簽字發文哪?」錢主事叫道。
許梁幽幽說道:「錢主事,我不知道以前馮大人在的時候這衙里是個什麼規矩,我只知道如今是本官坐這椅子上,本官雖是新任典史,也是知道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先來後到。嗯,眼下本官這裏還有幾件重要的事情要處理,錢主事,你就先回去,佈告等我簽好了自然會派人去通知你的。」
「你!」錢主事憤然地看着一臉淡然的許梁,深吸口氣,生生壓下竄到心口的火氣,道:「好,那我就回去等大人你的消息。」說完,急步出了典史房。…
許梁眼見錢主事出去了,左手捏個手槍造型,對着錢主事的背,抬手虛點一槍,又輕吹口指尖,仿佛要將槍口的硝煙吹散,冷笑道:「什麼東西,真當老子好欺負了!」
「喲,許大人這麼早就開始辦公了?」建昌主薄葛喬一身嶄新的綠色官袍,右手拿把山水圖紙扇,邊走邊搖地進了典史房,笑呵呵地對許梁說道。
「原來是葛大人!」忙起身給葛喬讓座。
「哎,許大人別忙活了,老夫也就是順道經過,見許大人正在屋裏,就進來打個招呼。」年近五十的葛主薄看上去十分和氣,笑眯眯地說道。
「老大人說笑了,許某雖然是官聲新人,但立正稍息的規矩還是懂的。」許梁不由分說,還是恭敬地將葛主薄讓到主座,自己在一旁坐了。
葛主薄一愣,「什么正什麼息?」
許梁暗笑一聲,仰天打個哈哈,給葛主薄倒了杯熱茶,邊說道:「許某初來建昌,原本早就應該前去大人府上拜會了,只是近來雜事繁多,總是沒尋着機會,還請葛大人見諒啊。」
葛主薄聽了,很是受用,臉上都快笑開了花。他連連打着哈哈擺手道:「許大人言重了。」他看了眼門外,有意無意地說道:「剛老夫過來,好像看見戶房主事錢益匆匆地走出去,看上去氣得不輕。」
許梁嗤笑一聲,不做言語。
葛主薄笑眯眯地喝了口茶,解釋似地說道:「唉,倘若錢主事無意衝撞了許大人,還請許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太過記較。唉,說起來,這錢主事,也是個失意之人哪。」
「哦,這是為何?」許梁聽得葛主薄話裏有話,不由疑惑道。
葛主薄嘩的一聲將紙扇一收,徐徐說道:「想當年錢益錢秀才初到咱們建昌,年不過三十,一心想要在戶房主事這個位置上有一番做為。然而我大明朝的官場,歷來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有些地方還是幾根蘿蔔擠一個坑。以他一個秀才出身,想要獲得一官半職談何容易。」
許梁聽了,也感嘆一聲,想到自己為求一個小小典史,而費盡心思,不由深感贊同。
「錢主事做事仔細,年年考評都是上等。然而他苦等了三年,仍是一無所獲,那顆熱切的心慢慢便淡了。」葛主薄眉眼一抬,轉而說道:「然而三年前,有個人的出現又重新點燃了他的希望。」
「誰?」
「就是原建昌典史馮道林馮大人!」葛主薄加重語氣,一字一字地說道,「三年前馮大人也是以秀才之身突地一躍成為一縣典史。」
「原來馮道林也只是個秀才。」許梁暗道。轉而一想,他不由疑惑道:「大人說了這麼多,下官還是不太明白,這與下官有何關係?」
葛主薄看了眼許梁,緩緩坐下,幽幽地說道:「馮大人是秀才,錢主事也是秀才,馮大人能當典史,錢益就為什麼不能?原本馮大人為國捐軀,這建昌縣衙門裏最有可能接任他的便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吏房主事宮德言,另一個,便是這戶房主事錢益。然而,許大人你的突然出現,攪碎了他們的升官夢。」
原來如此!許梁總算明白了這前因後果。他這些天還一直納悶呢,自己來到這建昌縣從未得罪這兩位,怎的這兩個每回見着自己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原來是自己擋了人家的道了!…
許梁起身,朝葛主薄深施一禮,「下官多謝大人提點!」
葛主薄連忙扶起許梁,親切地笑道:「哪裏哪裏,想當年老夫也是這麼一步步走過來的,今日與許大人一見如故,說謝就太見外了。」
葛主薄一番話,親近之意也太過明顯了。這可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許梁正為無法打開建昌的局面而苦惱,這一縣主薄就巴巴地送上門來。許梁振作精神,與葛主薄親切談笑一番,兩人很快便熟絡起來。
「許大人哪……」
「哎,葛大人,今日你我一見如故,再這般大人大人地喚來喚去豈不生分,」許梁哈哈一笑,打斷葛主薄道:「我與大人,就如同大哥哥一樣,若葛大人不嫌棄,許某便高攀大人一聲大哥如何?」
葛主薄聽了,喜上眉梢,眉開眼笑地道:「呵,那老夫痴長許老弟幾歲,那麼……」
許梁馬上說道:「葛大哥在上,小弟許梁有禮了!」
「哈哈哈。」葛主薄開懷大笑。
過了會,葛主薄說道:「許老弟啊,今日縣尊大人又召集我們開會,商討迎接欽差的事宜,只是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拿出個章法來。」他瞟一眼許梁,慢慢說道:「許老弟是布政使衙門直派的官員,必定見多識廣,不知許老弟有何高見?」
許梁心裏格噔一下,暗道這老傢伙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沉吟一陣,心裏飛快地盤算着,這一縣主薄原本就是負責一縣治安的,原本帶兵出城的人應該就是這個葛主薄,怎麼最終出去的人卻換成了馮道林?不管怎麼說,縣城被水寇攻破,他這個主薄都難逃干係。那麼,他現在來找我,十有八九便是要探我的口風,想要把自己撇清。
想到這裏,許梁心中稍定,抬眼見葛主薄一臉緊張地看着自己,更是大為放心。臉上擺出一憤憤之色,大聲道:「這鄱陽湖的水寇,也太猖狂了,竟然堂而皇之地打進建昌城裏來了!真是豈有此理!不過……」
許梁語氣一頓。
葛主薄急道:「不過什麼?」
許梁抬眼看了眼門外,又上前將典史門大門關上,轉過身接着說道:「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無論怎麼說這件事對我等建昌一縣父母官來說,都不是光彩的事情。朝庭查案欽差不日就要到建昌縣城了,在此之前,我們可得要想個好辦法,好生籌劃一番。不然,」他見葛主薄緊張之色更盛,嘴角微微一笑,道:「不然這欽差不知深淺地亂查一氣,將事情鬧大,對縣尊大人,對葛大哥你,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葛主薄聽得紙扇急收,連聲道:「可不是嗎,這些日子可愁死老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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