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尊重劍道,這個罪名有點重,只怕任何一名劍修都不喜歡這樣的人,但是男子的臉上卻瞧不出喜惡。
羅豐恭敬的詢問道:「前輩就是劍神姬及極?」
男子溫和道:「我的確姓姬名及極,但未必是劍神,至少很多見了我的人,不認為我是劍神,因為他們覺得,劍神不該長這幅模樣。」
羅豐環顧四周,這片竹林看起來隱秘,可若是想找的話,費上一些時日,還是能找得到的,此外這裏並沒有設置結界,也就是說,運氣好的話也能踏進來。
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人宣揚自己找到了劍神的住所,也就說,那些人雖然遇見了劍神,卻沒有將人認出來。
這就是劍神能夠隱居多年而不被人發現的秘密,不是他的隱匿手段多麼高明,而是他就在所有人的眼鼻子底下,明明站在你的面前,你卻認不出我,這便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
大家都認為真人不露相,劍神不喜歡現身人前,所以才故意藏了起來,要找劍神,就得先破解劍神的藏匿之術。
可惜,他們真正需要的不是尋人術,而是識人術。
羅豐想了想,隨即詢問司鏡柊:「師妹,在你眼中,前輩是什麼模樣?」
司鏡柊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但仍老老實實回答道:「很漂亮的大哥哥啊,跟百靈姐姐一樣漂亮,雪白雪白的,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公主。」
羅豐眼中的姬及極勉強稱得上英姿勃發,但跟漂亮二字絕對搭不上關係,說是殺手,倒是十個人裏面有九個人會信,跟公主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但司鏡柊的回答,完美地解釋了羅豐心中的疑惑,也正是他所猜測的答案。
「童趣純真的劍道,除了那些剛學劍的孩童,我不曾在其他人的身上見到過類似的劍道。」
姬及極先是評價了司鏡柊一句,接着對羅豐做了一個請入座的動作,並稱讚道:「能在一瞬間看出我身上的秘密,你的智慧比劍法更可怕,可惜你的劍道中卻沒有彰顯出這一點,看來劍法於你而言真的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所以你是以智慧駕馭劍法,而不是將智慧融入其中。」
「前輩不覺得生氣?」羅豐開門見山的問道。
姬及極反問:「為什麼要生氣?這是屬於你的劍道,而且是與你本心非常貼切的劍道,融洽自然,半點也不顯彆扭,須知這世上有許多人,耗盡一生也沒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劍道,明明是屠夫,卻要學仁道之劍,明明是莽夫,卻要學儒雅之劍,明明是匹夫,卻要學天子之劍。劍再華麗,若是不趁手,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嘆了一口氣,充滿無奈道:「這山上有許多人想拜我為師,要學我的劍法,卻不知道我的劍法只適合自己,不適合他們,拿了一把不趁手的劍,只會傷到自己,永遠也走不到劍道頂峰,而我自認不是一位好老師,做不到因材施教,所以不是我不想教,而是我不能教。」
羅豐道:「對許多人來說,他們只是想要一把華麗的劍,可以向別人炫耀,至於劍趁不趁手,他們不在乎,甚至他們也不奢望有一天能登上劍道頂峰,只要能爬得比絕大多數人更高一些就夠了。」
「如果我的稱號叫劍民,收他們為徒倒也無甚大事,可偏偏別人都喜歡叫我劍神,一旦背負起劍神徒弟的名聲,即便他們不想爬上劍道頂峰,也會有無數人會逼着他們爬上去,倘若力不能及,便會跌落萬丈懸崖,摔得粉身碎骨。對別人來說,劍不趁手頂多傷到自己,對劍神的徒弟來說,劍不趁手,與自刎無異,我若收他們為徒,便等同害了他們的性命。」
羅豐便問道:「不知前輩的劍道是什麼?」
姬及極答非所問:「茶快涼了,趁熱飲吧。」
羅豐沒有追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點甜,沒有其他多餘的味道,似乎只是煮沸的泉水,連茶葉也沒有放。
他看着茶水,若有所思:「這就是前輩?劍道嗎?因為純淨,所以能倒映出人影,無論誰看見前輩,就等同看見自己的劍道。」
姬及極道:「五十年前的我,的確是這樣的劍道。」
「前輩現在的劍道又是什麼?之前前輩斬出的那一劍包容萬物,化敵人之招為己用,可見這杯水中已有森羅萬象,」羅豐聯想到一個故事,便失笑道,「莫非是要晚輩摔掉這杯子,再問一句森羅萬象在哪裏?」
姬及極嘆氣搖頭:「那我這杯子就真的冤枉了。」
一旁的黃泉還耐得住,司鏡柊就受不了了,問道:「你們打的什麼啞謎啊,這杯水和劍道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我都聽不懂?」
羅豐解釋道:「方才我與前輩說的是一個禪機故事,是說有一日,大同禪師與章禪師在室外品茶,大同禪師指着茶杯中倒映的青山綠樹、藍天白雲說『森羅萬象,都在裏邊』,章禪師聞言,將茶水潑在地上,然後反問『森羅萬象,又在什麼地方』,最後大同禪師搖頭嘆氣說『可惜了一杯茶』。我說摔杯子,就是援引這個典故。」
司鏡柊撇嘴道:「繞來繞去好麻煩啊,為什麼非要遮遮掩掩,說一些旁人聽不懂的話,直截了當地將自己的意思說出來不就行了,萬一對方理解錯了怎麼辦,豈不成了雞同鴨講?」
羅豐正色道:「因為要裝高人啊,高人就是說一些玄之又玄,只有同樣高的人才能聽得懂的話,要不然為什麼會叫做『高深莫測』呢?只有別人都『莫測』了,才顯得我們極為『高深』。」
「小姑娘說得對,裝腔作勢,如何及得上返璞歸真,大道至簡,真正的高人原本就該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羅豐眼中的姬及極此刻正在搖頭苦笑,司鏡柊眼中的姬及極卻是坦然微笑。
「初時我的劍道便如一杯白開水,我覺得茶水無味,於是拼命地往裏面加東西,辣椒、蒜、醋、鹽、糖……凡是我能找到的東西都倒進裏面去;後來我覺得這茶味道太複雜,失去了原來的味道,於是拼命往外移東西。」
司鏡柊不相信道:「辣椒和蒜容易移出來,醋、鹽、糖都和水融合在一起了,怎麼分離出來?」
「這個問題好,直指核心,分離遠比加入來得困難,所以許多人不是不知道該這麼做,只是他們做不到,東西都融合在一起了,想要再度分離,就必須入微提煉,細化到更基礎的層面,將不同的粒子分隔開,這樣才能找回原來的味道。直到五十年前,我才終於做到了這一點,自身空空蕩蕩,不着一物,卻能倒映森羅萬象。」
「那這五十年來,前輩在做什麼?」
「找到了味道,自然是要飲茶。」
「前輩飲完了嗎?」
「還剩一層底,將近飲完了,想要喝得乾乾淨淨,終究不是那麼簡單。」
「倘若前輩飲干茶水,是否就能證得大道?」
「沒了茶水,還有杯子,只有將這杯子打碎,才算是真正超脫了牢籠,至少,我是這般理解的。」手機用戶請訪問http://m.piaot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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