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舊下着,風也絲毫沒有減弱,在瘦削的樹枝上一直刮擦着,發出鬼哭狼嚎之聲,如鬼魂在叫一般。》,
而整個雪夜中的金陵城,格外靜謐,周圍霧蒙蒙一片,只有雪花與西北風吹過,而在雪夜之中,辰源等人已經在戰鬥現場的死屍全部通過密道送出了城外。
現場已經被清理乾淨,今夜的一切好似全部沒發生過一般,地上的血跡也被大雪覆蓋,在這雪花紛飛的季節,嗅覺仿佛被凍過一般,失去了它的敏感。一切完成過後,辰源等人靜靜地等待着天明。
次日,已至天明,整個金陵王都依舊霧蒙蒙的一片,雪花已經逐漸減小,歐陽雲天徑直從清音閣出來之後,便按照昨夜的約定,返身回了城南,與辰源等人匯合。
而在晌午過後,大雪終於停了,天空中也終於放出了光彩,一道陽光接踵而來,霧氣漸漸散去,正在這個時候,清音閣門口似乎有一輛車馬停下了。
趙德昭聽見聲響,神情警惕,一溜步子便出了房間。他推開窗戶的一條縫隙徑直朝外探去。只見門口,一輛騾車已經停靠着,從車上跳下來一個身披白斗篷的玄衣青年人,此人身材魁梧,劍眉星目,眉宇之間倒是跟一個人的相貌有些相似,趙德昭一時之間也記不起來了。再看他的舉止步伐虎虎生威,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子弟,看着年紀也就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那日王屋山口中提到的那個青年。
趙德昭正思考間,那個身披白斗篷的玄衣青年人已經徑直入了清音閣內,之後伺候王屋山的丫鬟小雪便將他引到去王屋山的房間的路上。
趙德昭趁此機會,登時離開那扇窗戶,踏着細碎腳步去了王屋山的房間。趙德昭二話不說立即推門而入,見到王屋山正在梳妝打扮,而王屋山見到趙德昭的那一刻,手忙腳亂起來。
趙德昭立即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簡單地說了幾句,之後便立時躲在王屋山房間內一扇屏風後面。
屋外正有腳步聲傳來,那人停在房間門口,敲了幾下。王屋山立即起身開門,便見那日的那個玄衣青年人應邀而來。
二人已經在房間內坐定,那人便直接開口,開始討論之後合作的細則,王屋山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是昨日左臂的傷口,縱然使了一些少主特質的白藥,可還是還有些隱隱作痛,王屋山也只得忍着痛,與那個玄衣青年人商議着。
趙德昭則是躲在屏風後面一直聽着,只是他聽到後面有些心驚膽戰,因為這個玄衣青年人吩咐之事卻是驚險無比,弄不好極其要出意外。趙德昭暗暗道:這人所施展的計劃如此歹毒,先前是借着李從慶的手除去了李從善,差點要殺了李煜,現在要派一個舞姬前去刺殺李從慶,這人跟李氏皇族的恩怨究竟有多大,簡直比當初義父楊濛對李唐皇族的仇恨更深,看樣子這支鬼見愁的手伸得無比長,一個驚天陰謀已然形成。
不過趙德昭這邊也是希望金陵城的局面能夠被攪得天翻地覆的,這樣子宋國也好謀取一份利益,對於李煜等人的性命,趙德昭倒想挽救一番,改變他們原本悲慘卻才華橫溢的命運。此刻趙德昭一想到這裏,頓覺自己就好似一個救世主一般高大。
再瞧去那個青年,趙德昭覺得此人也算的上是一個人才,他們代表的鬼見愁中也有不少好的苗子,若能招攬過來也是一件極好之事,若是不能招攬,則一定要毀了他們。
如今天下快要一統,趙德昭不希望出現其他與自己對抗的勢力,他不希望出現那些暗自阻撓的黑暗角落層出不窮的勢力,只有自己才能握有一支勢力。
……二人已經談論了許久,桌子上的茶水都已經到了好幾杯了。
這個青年人誇讚道:「王行首這邊的茶水真是不同凡響,世間少有,就好像王行首一樣。」
「你們男人莫不都是嘴上抹了蜜糖似的,一個個都是馬屁精。」
「馬屁精?」那個青年暗暗咀嚼着這句話,之後他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多謝王行首的西湖……龍井,合作之事」西湖龍井他也是第一次聽聞此茶,說完他那雙劍眉星目間露出一個陽光,率真的眼神。
王屋山也是起身,道:「慢走,不送!」
待那人走後不久,趙德昭從屏風後施施然出來,起身告辭,他要去城外圓寂寺一趟,那兒還有李煜的事情要處理。
——
金陵城城西,在一條悠長陰森的長街之上,冥器店鋪依舊開着,在它後面一個緊挨着它的院落內,在雪後顯得愈發普通寧靜了。
院落內一間小排屋屋內
「火,起火了,快救救我的孩子,媚兒你不要死——」錦袍人一直在夢中呼喊着,良久之後,他直接從床上驚醒了過來,身後的毯子已然濕透了大半,他擦着汗,一直在回憶方才夢中的情形。
這不是夢,而這個夢他已經做了三十年了,昨夜一場大雪突如其來,大風又肆虐無比,又讓他記起三十年前(937年,吳天祚三年)的一樁陳年舊事。
那年冬天,也是一個下雪的季節,在吳國淮南揚州城,自己當時還是吳國的一個王爺,也是最小的皇子王爺,自他生下來之後便是錦衣玉食,如今嬌妻子女都在身旁,他感覺生活是無比的愜意瀟灑與快活。
自自己的父皇死後,朝堂之上權臣鼎力,廢立皇帝,這讓他這個皇族王爺也是義憤填膺,暗地中也糾結了一批死士,打算刺殺權臣,匡扶楊吳江山。
刺殺並不是一件簡單之事,那天夜裏他正在密室中與幾位牙將商議大事,半途之中,忽然間聽到外面丫鬟、小廝的叫喊聲。
他出門一看,王府外面來了許多士兵,那些士兵死死地圍攏在四周,他立即喚了府上的家丁、執事等人去外面抵擋。
可是王府的侍衛並不多,那些家丁、執事等人武力又弱,雖然死命抵抗,可是一切枉然。
子夜時分,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開始飄落雪花,寒風吹過牆角,那些臘梅卻在冰天雪地中顯得越發紅艷,而溫卻令人刺骨。
不久之後,屋外一齊齊地飛進來許多帶着火苗的火箭。這個時候照顧小郎君的朵兒已經跑出屋外,他立即吩咐丫鬟朵兒去找兩位郎君以及內子媚兒,好生從王府後門逃去。
只是後來府門被大火燒起,他這邊的人馬已經漸漸潰散,軍隊已經沖了進來,在王府內見到人就殺。他渾身上下已經負了不少傷口,他不放心內子,便去了內室。
只是徐逆派來的人馬越來越多,王府內到處都是一片火海,噼噼啪啪的木頭被火燒起的聲響,一些建築已經塌落。府上的僕役、丫鬟都在四處躲竄,只是都慘死在士兵刀下,叫喊聲、廝殺聲、火燒聲……
整個府邸如地獄一般,到處都是倒下的屍體,而內室那邊大火四起。
當他趕去內室之時,內子已然倒在血泊之中,而他也忽然被一支箭矢射中了胸膛,也是倒在了血泊中。
……再後來,還是黑雲都的一部分效忠楊吳的武士發現了他並救走了他……之後他再次回到舊地之時,也只是在王府廢墟中樹立這幾百座孤墳,上面都長滿了荒草……他痛哭流涕,發誓此生一定要報了此仇。
此刻錦袍人的思緒回到現實中,他捶打着那一床被子,那床被子居然被他拍得破了一個口子。
忽然從外面走進一個人,他聽見聲響,徑直往錦袍人的床前跑了過來,擔憂道:「爹爹,你怎麼了?」
錦袍人搖搖頭道:「爹爹沒事,方才又做噩夢了,光兒你這麼快就回來了?」站在面前的這個青年是他的第三個兒子,也是後來的妾侍所生,前面兩個兒子已經在火海中喪生了,因此錦袍人對這個兒子甚是寵溺關懷,還特意給他的兒子取了個叫「光」的名字,就是希望光復楊吳,光大楊家。
那個青年名叫楊光,他昂首闊步地站在床前,眼睛中帶着一絲明亮,如此的陽光、率真,不摻雜一絲雜質,隨即他忽抬手拜道:「爹爹,孩兒已經去了一趟清音閣,也與那王屋山商議了行刺之事,爹爹儘管放心,孩兒一定不會讓爹爹失望的。」
說話的這個青年就是晌午出現在清音閣的那個穿着白色斗篷的玄衣青年人,現在他正乖巧地站在錦袍人面前,侃侃而談:「爹爹,我們楊家的仇恨遲早要報,那以前的徐家(徐溫、徐知誥)固然強大,然而現在的李家(李昪原名徐知誥,是南吳大將徐溫養子,937年李昪稱帝)已經不復當年的盛況,李家之人各個如酒囊飯袋一般,李從慶天真地以為一切掌握在他的手上,可是這金陵地界還不是我們說了算的啊?」
錦袍人聽了兒子的這番話,心中甚是欣慰,如今他已經在金陵城佈下了連環計,就等李氏自己人在窩裏鬥了,錦袍人如今也是非常期待後面發生的事情。
「你姨娘的仇,以及你大哥、二哥的仇恨馬上就要報了,光兒,等報仇之後,你打算幹甚麼?」
「只要爹爹讓我做甚麼,我就做甚麼?」這個十九歲的青年一臉純真道。至於這江山,他倒是沒有過分看重,如今天下,宋國的實力最為雄厚,整個天下大勢也朝着宋國那邊倒去,自己對權力並不看重。
「咳咳……等報了仇之後再說。」錦袍人見自己兒子的性格如此,便也不再多說甚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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