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徐其虎被撤職後,面朝黃土背朝天耕種自家四畝地,背脊曬蛻三層皮。苟小鳳下地幹活,皮膚黝黑腰也粗了不少。
不久農村掀起合作化。鄰村紛紛掛牌成立高級社,牌樓村申請入社的農戶不到半數。女支書缺少領導運動的經驗和魄力,除苦口婆心說服只會抹眼淚。呂書記決定開座談會摸摸情況,必要時派工作組蹲點,再不行就換「火車頭」——重新任命村支書。
苟鄉長密告妹夫徐其虎,你重新掌權的機會來了!眼前須把呂書記的「三部曲」變「一步走」:座談會上幹掉女支書,無須派工作組,發動群眾推舉你上台。要選個打頭炮的,大功告成!
座談會上民兵排長王懷兵發言最激烈,喉嚨沙啞吐沫亂飛,細長脖上青筋暴凸,象幾條蚯蚓在蠕動。
王懷兵自幼喪父,頑皮不肯讀書,掏鳥窩摸魚蝦,小偷小摸成了習慣。一次爬上牛二家的柿子樹,揀熟透的摘下半筐,被牛二老婆用鐵叉屁股上戳兩個洞。
王懷兵發誓報復。大晌午鑽進牛二家玉米地,在夾種的南瓜里選一隻大瓜,拿鐮刀切個三角口子,扦出瓜塊往裏屙一泡屎,原封不動塞好。半個月以後牛二丈母娘來女兒家,牛二老婆南瓜煮麵為老娘賀壽,偏偏選中這隻又紅又大的瓜。劈開稀屎瓜瓤臭烘烘流淌滿案板。牛二老婆氣得滿村叫罵:哪個促狹鬼幹的事,不得好死!促狹鬼那年十歲。
王懷兵長大了,長脖子細腰象只大螳螂。土改分到二畝半田兩床被。不久母親死去,他讓吉雨寶代他種田,白天睡覺晚上賭錢。後來政府捉賭,賭友作鳥獸散他才罷手。
徐其虎見他是可用之材,提拔他當民兵排長。此後他的小偷小摸毛病改了不少:一來補貼不比小偷小摸收益差;二來受職務約束,再做小偷有點說不過去。
王懷兵想方設法跟苟小鳳套近乎。開始稱呼她姨,小鳳說我才比你大五歲,叫姐吧。苟小鳳借給他錢做了套藍斜紋中山裝。他冬學掃盲認得二百字,也買支自來水筆別上衣口袋裏。苟小鳳滿意地贊,弟弟象個幹部了。
徐其虎被撤職後,王懷兵常登門看望,安慰他說工作方法簡單不算錯誤,反而證明你階級覺悟高!姐夫是老革命,定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苟存旺讓選個打頭炮的。徐其虎叫來王懷兵:兄弟,你我出頭之日來了!安排他會上「打頭炮」,串通人齊轟女支書,強烈要求恢復徐其虎領導職務。王懷兵挽挽袖子,連聲說我懂,我懂。
第二天積極分子會在村公所舉行,會議室里煙霧繚繞,主持會議的女支書嗆得邊咳嗽邊抹眼淚。她向鄉領導誠懇檢討:我村高級社至今沒有成立,拖了全鄉後腿,作為支書我對不起鄉領導,對不起廣大村民。今天開會,討論如何進一步深入發動群眾,想什麼辦法做通思想工作,爭取一個星期內把高級社牌子掛出去。
苟鄉長迫不及待接過話:一個星期?還要爭取?
呂書記搖頭打趣:同志姐呀,沒有見你裹腳,怎成了上級批評的小腳女人呢?
會場一片鬨笑聲。「小腳女人」滿臉通紅方寸大亂。擬好的下步計劃,積極分子包幹釘子戶名單也忘記公佈。她毫無主張地說:這些日子弄得焦頭爛額。我沒有好辦法,大家談吧。
苟鄉長瞟瞟王懷兵,示意該他大展拳腳了。王懷兵霍地站起身,抹一把分頭長髮,掃一眼會場激動地說:呂書記苟鄉長,牌樓村拖全鄉後腿,我是村組幹部也有責任,但主要怪我們一把手。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支書婆婆媽媽眼淚巴查,找這個做工作找那個談心,就是不見成果。搞運動不是幼兒園阿姨哄小孩,小腳女人不行!末了他切入正題:強烈要求上級撤換領導,請老革命徐其虎立即出山,聲稱這是群眾的一致心愿。
王懷兵串通好的人爭相發言,發言套路大體相同:牌樓村運動冷冷清清,全都怪一把手領導無方。平時最怕老婆的牛二此時也充好漢:女人不能掌舵!母雞若會報曉,誰家養大公雞?
一邊倒的聲討撻伐,讓主持會議的女支書無地自容。書記鄉長隔岸觀火,毫無替她說話的意思。她委屈得哭啼啼,藉口頭疼厲害撂挑子而去。會議由鄉領導主持。
座談會開成這樣,呂書記始料不及。隱隱約約感到有隻無形的手操縱會議,發動旨在推翻女支書的政變。但他不動聲擒故縱,點名徐其虎發言。
徐其虎坐在後排不顯眼的地方抽煙。呂書記讓發言,他乾咳兩聲說:牌樓村運動搞得不好,拖全鄉後腿我很痛心。我們都是翻身農民,黨指引我們走集體化金光大道,老同志不帶頭誰帶頭?搞合作化肯定有阻力,有許多困難,阻力困難有什麼可怕?感謝大家沒忘掉我這個老同志。今天鄉領導在場我表個態:決不辜負組織和大家信任,請呂書記、苟鄉長放心!
王懷兵串聯好的一幫人迫不及待鼓掌。
從內心講,呂書記願意徐其虎復職,搞運動需要人沖衝殺殺。他斷定鄉長苟存旺是這齣戲的總導演,老「狗」搞陰謀頗有才幹,不可小覷這廝。他本想送個順水人情,卻賣關子說:其虎同志發言態度是積極的,既然大家擁護你,說明你有群眾基礎。但幹部任免有組織程序,不是我倆現在就能定的,是不是呀老苟?
苟存旺聽呂書記點他名不禁一怔。忙點頭說是,是。
會開到掌燈時分方散。徐其虎力邀兩位鄉領導到家吃晚飯。
苟小鳳今天精心打扮一下午:香皂洗臉抹雪花膏,沒有眉筆土法描眉——劃着火柴浸入涼水,用火柴頭上黑炭刮擦眉毛;頭髮梳理得紋絲不亂,抹上生髮油黑亮黑亮的。陰丹士林布掐腰褂子,藏青褲子齊踝骨,包裹着圓滾滾的臀部,腳上碎花襪子黑布鞋。二十七歲又生過小孩,風吹日曬皮膚不免有些粗糙,經這麼一打扮依然光鮮。尤其高聳的胸部,骨碌碌顧盼有神的眼睛,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很容易惹得風流男人想入非非。
這位是呂書記吧?歡迎歡迎!呂書記苟存旺邁進門,苟小鳳滿面春風迎上前。
呂書記頭回登徐其虎家門。早聽說老徐有個小十來歲的漂亮老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忙說會散得太晚,其虎同志熱情邀請,也是沾你哥光,盛情難卻呀!
苟存旺問準備什麼好吃的了?嗬!這麼豐盛。呂書記,小鳳待我從沒這麼熱情,今天我沾你的光哩。
苟小鳳乜斜她哥一眼,嬌聲應道:哥,看你說的,呂書記難得賞光,我拙手笨腳只會做粗茶淡飯,怕不合書記口味呢。
她象旋風廚房餐桌之間來回跑,笑吟吟往桌上端菜。屋子裏瀰漫着香皂雪花膏生髮油和菜餚摻合一起的好聞氣味。她對苟存旺說:哥呀你別吃醋,我對呂書記和你一樣看待。你是我哥,呂書記跟你一起工作也算得我哥,乾哥哥。喲,我高攀了,是吧呂書記?才五分鐘,這女人跟書記攀上干兄妹。
呂書記也不是靦腆之人,苟小鳳的靚麗打扮和伶牙俐齒讓他心痒痒的。打趣道:當妹妹可以,必須陪乾哥哥喝酒。
帶玻璃罩的兩盞煤油燈對角放在八仙桌上,照得屋子亮堂堂。四隻碗八個盤子擺成荷花形:大碗盛紅悶肘子、整雞、整魚、肚肺湯;盤子裏四葷四素涼菜,香腸、餚肉、海蟄、松花蛋,紅棗、蓮子、藕片、花生米,雖是家常菜卻色香味俱全。四瓶洋河大麯先開兩瓶,兩盒錫紙「大前門」已拆封。那年代備這桌菜餚並不容易。
四個人一人坐一面,呂書記朝南徐其虎面北,苟小鳳朝西與哥哥苟存旺坐對面。她不斷給呂書記和哥哥夾菜,主要殷勤侍奉呂書記。
徐其虎首先敬酒,他不會斯文客套繞彎子,把歡迎書記光臨、吃好喝好別客氣重複兩三遍;接着苟存旺借妹妹的酒敬呂書記:這杯酒三層意思:一是書記沒日沒夜工作,給書記解解乏;二是在書記直接領導下,本人工作順利心情舒暢,感謝書記栽培愛護;三是前年我妹夫遇到一點小挫折,現已吸取教訓,拜託書記多關心。
祝酒詞第三層意思點破了晚飯主題,也在呂書記預料之中。下午王懷兵那幫人一邊倒的發言,徐其虎急於粉墨登場的表態,都是這頓晚餐的前奏。呂書記是外鄉人,與苟存旺搭檔配合還算默契,比他大八歲的老苟對他順從有加,口口聲聲恨不得把心掏給他。但今天的事暴露他心懷不軌,背地裏善於搞陰謀。其實你跟我明說,把牌樓村領導職務還給徐其虎未嘗不可,他偏來這一手,無非不願欠我人情!你搞突然襲擊,人家女支書勤勤懇懇干兩年,你半個小時捧她屁股撂下台,夠狠的!
呂書記有意避開這話題掃他的興:老苟你客氣。今天真的累了,大家只喝酒放鬆不談工作,誰談工作罰三杯,怎麼樣?
苟小鳳本也想說些拜託幫忙之類的話,見呂書記下了剎車只得忍着,趕緊拉丈夫起身一同敬酒。不談工作就不好以職務相稱。來吧其虎,我倆敬一杯新高攀的呂哥哥,我先飲為敬!說完端起酒杯仰脖喝下去。
徐其虎酒量小想喝一半,呂書記不准。說不喝淨就是不痛快就是吃醋,嫌小鳳對乾哥哥太親熱。徐其虎沒法,硬着頭皮嗨嗨傻笑喝乾酒,右下巴刀疤開始泛紅。
呂書記的確好酒量,加上新認的「乾妹妹」作陪心情格外好,一揚脖子一杯酒咕咚入肚。見四個酒杯都空着,喚苟小鳳:倒酒!
呂書記開始回敬:承蒙三位看得起請我喝酒,剛才大家敬我一輪。其虎同志喝兩杯,老苟和小鳳每人一杯,我可是三杯了,這帳不錯吧?從現在開始要喝四個人一起喝。我先來!說完又一杯輕鬆下肚。
桌上氣氛熱鬧起來。先是徐其虎臉紅脖子粗嚷不能再喝,接着苟存旺說,書記海量無人可比。倒是苟小鳳乖巧,端着酒杯站起來說:三位常在世面上走,有句話該早有耳聞——男人最忌諱說「不行」,女人最不該講「隨便」。男子漢寧死也不說不行!她用食指在丈夫腦門上撳一下:結婚八年,從沒聽你說過不行呀!
一語雙關的葷段子讓呂書記先是一愣,接着快活得嚷起來:好,小鳳說的沒錯!徐其虎只得皺起眉象喝苦藥把酒喝下。苟存旺不及呂書記酒量大,也一仰脖喝下去。苟小鳳款款站起身對呂書記拋個媚眼:乾哥哥誇獎,小妹不善酒,今天寧傷身體不傷感情。說完把酒杯喝空,用手在嘴巴前來回煽風,嬌滴滴地說:這酒好辣呀!
苟鄉長招呼大家吃菜,說着舉起筷子。呂書記連忙制止,喚小鳳倒酒,全滿上!苟小鳳倒滿了酒,呂書記說:我敬酒向來連敬三杯以示誠意。不喝三杯都不准吃菜。說完又一杯酒下了肚。
苟存旺也不多話,只說難得書記雅興,也把酒喝下去。
徐其虎刀條臉通紅,卻不敢再說不行,苦着臉把酒咽進肚子裏。
苟小鳳有三兩不醉的酒量。對面的苟存旺不斷投來鼓勵的目光,她端起酒碰碰身邊呂書記的空杯,嫣然一笑:謝謝乾哥哥!
呂書記親自一一斟滿酒杯,提議:最後一杯,感謝主人盛情款待,乾妹妹勞苦功高,大家一齊幹了!四隻酒杯「當」地碰響,四人同時揚起脖子喝下去。呂書記話中有話說:看來本桌不論男女,都行啊!
接着開始吃菜。苟鄉長不斷夸妹妹手藝,說沒吃過她做得這麼好的菜。徐其虎舌頭髮硬,也夸今天的菜味道好,結婚八年,小鳳頭回賣這麼大力氣菜做得這麼香。呂書記又打趣道,只要妹妹肯賣力氣,沒有什麼事「不行」。苟小鳳滿臉嬌羞。
東房裏睡覺的兒子小虎哭起來,徐其虎掙扎着站起身,趔趔趄趄朝房裏邊走邊說:我不能,喝了,小鳳,你陪人,慢慢喝,我,看孩子。他頭腦依然清醒,走時拍了拍老婆的屁股,示意她把馬屁拍好。
喝到半夜,桌上菜還沒吃到一半,兩瓶洋河大麯見了底。苟存旺推說頭暈,叫妹妹好好陪客人,徑自進西房間躺下。
玻璃罩里煤油燈焰歡快地跳躍,柔和的燈光把屋子照得通明。一下子少兩個人,飯桌上驟顯冷清,靜得聽見人心跳。忙於運動好久沒回家的呂書記渾身燥熱,手心沁出細汗,呼吸也急促起來。苟小鳳含情脈脈望着他,咬着耳根說小妹認識你太晚了。
苟小鳳又要開酒,呂書記抓住她開瓶子的手說:明天還工作,酒不能開。
一個要開一個不讓,撕扯中二人不覺臉碰臉,苟小鳳順勢坐到他腿上,挺起高聳的胸脯擠壓他。女人身軀微微顫慄。鼻孔呼出灼人氣息,眼神水汪汪飽含期待。
呂書記頭腦霎時一片空白。他舔舔乾澀的嘴唇,親吻她艷若桃花的面龐。苟小鳳捉住他手,向胸前凸起部位慢慢移動。。。。。。
只兩分鐘,呂書記便恢復了清醒。他猛然意識到,東房有「虎」西房有「狗」,虎視眈眈正等着瓮中捉鱉!
此地不可久留!他震驚自己落入了圈套,後脊樑絲絲冒涼氣,果斷推開女人站起來:酒不開,我不喝,你也別喝了。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只怪英雄昏了頭,就看你愛江山還是愛美人。
苟小鳳眼裏滲出淚滴,浮在長睫毛上。一臉無辜和委屈,喃喃地說:人家好心好意——
呂書記頓生憐香惜玉之意。但理智告訴他,若再遲疑將大禍臨頭!便從褲袋掏出車鑰匙,貼着她耳朵柔聲道:後會有期。
出了門他沒事人一樣:謝謝款待,跟老苟其虎同志打聲招呼,我先走。
苟小鳳怏怏叮囑他「說話算數」。呂書記點點頭,踢開自行車撐腳。月光下自行車蛇一般向前游去,留下一串清脆的鈴聲。
苟小鳳拖起床上似睡非睡的丈夫,解下圍裙一摔:洗碗去!我酒多了,都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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