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馬回到山腰上的木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白潔進屋,點了松油燈,然後又把屋旁邊自己糊的兩個紙燈籠點亮。這樣一來,屋子內外還算明亮。第五聽雲看了看屋前的桌子,猶記得上一次在這裏爛醉的場景,那時候白易兵還是個生龍活虎的老頭。
可現在……
他搖頭嘆息了一聲,從馬背上抱下白易兵的屍體。白潔立即過來幫忙,她的眼裏始終含着淚水,可她卻強忍着不哭出來,她咬着牙鼓着腮幫子的樣子讓人見了直生憐。
「小潔,你去休息會兒……」第五聽雲實在不忍心,勸道。
可不等他說完,白潔的一句話立時讓他啞口無言:「他是我爺爺!」
她說話甚至還帶着一些哭腔,但話里的堅定不容得任何懷疑。
第五聽雲「唉」了一聲,實在想不到什麼話語勸說白潔,他自己雖然也遭遇過家族劇變,但畢竟雙親尚在人世。白潔現在的情況不同,爺爺是她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而這唯一的親人今後也沒有了……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借着昏黃的燭光和依稀的月色,他們把白易兵抬到了木屋旁,這裏還有一處空地,本來打算栽種些蔬菜。現如今只能用來當做墓地,安葬白易兵了。
說起來他們都還只是半大的孩子,對風水、吉時這些東西了解不多。他們只知人死後須得找一塊地方讓其安息,想來白易兵生前在這裏生活雖然不久,但畢竟還算開心,埋在這裏他應該不會不同意的。
略作思量後,第五聽雲就找來鋤頭,開始挖,白潔體弱,就在外面負責清理土石。兩個時辰後,墳坑掘好,第五聽雲又在屋子裏找來一卷草蓆,理了理白易兵的遺容,然後用草蓆把他捲住。
白潔上前幫忙,兩人把白易兵的屍體抬到坑中。
二人怔怔地望着坑底,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林間一陣涼風吹過來。
第五聽雲打了個寒戰,這才回過神,扶起啜泣不止的白潔,開始填土。
白潔無聲地抹掉淚水,也捧起泥土開始填埋。每一捧泥土傾下,她就忍不住顫抖,泥土中夾着的碎石割傷了她的小手,她也全不在乎,似乎絲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月亮升起又落下。
等到兩人靜默無聲地壘起了墳堆,填好最後一抔土時,東方的天邊已經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天要亮了。
白潔來到墳前跪下,眼神木然地盯着土堆,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第五聽雲不斷地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理。
日出日落,白潔一跪便是一天。
期間,第五聽雲不敢走遠,就在木屋附近打了點野味烤熟了填肚子。
「少爺,你走吧。」又至黃昏,白潔終於開口。雖然她的嗓子已經沙啞,但她說出的話卻是格外堅定。
「小潔?」第五聽雲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白潔的意思,但他答應過白易兵,怎麼可能丟下白潔,「要走一起走。你留在這裏不安全,趙登科遲早會再次找來,你跟我一起去嘉慶吧。」
「不,我不能再拖累少爺。」
第五聽雲不再說什麼,接下來他只是以行動踐行着自己的諾言。白潔跪在墓前,他便照顧白潔的飲食,白潔讓他走,他也不說話,但也絕不離開。
又過了一天一夜,白潔的淚水大概流幹了,第五聽雲還是沒有走。
她道:「少爺,你能不能教我練劍?」
第五聽雲又是一愣:「怎麼突然要學劍了?」
「總有一天,我要斬下趙登科的頭。」
白潔的話音突地變得很冷,聽着這聲音,很難想像兩天前她還是一個看着血液而尖叫不止的單純女孩。
第五聽雲遲疑着。
武修這條路,說來前途無量,但其實只有真正走過來的人才體會得到,這條路遠比平常的路要坎坷,要殘酷。他內心深處並不想把白潔引進這一條路,但他同樣也清楚,心有仇恨的人,即便千難萬險,也會走上這條路。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還請少爺收下我這個劍侍丫鬟!」白潔向着第五聽雲行了一禮,懇求道。
看來她這兩天也想清楚了,與其在這裏耗着,耽誤了第五聽雲的正事,倒不如如她爺爺之前所說,在第五聽雲身邊當一個劍侍丫鬟。這樣的話,她要學劍的心愿也能達成,也不致耽擱了第五聽雲。
「這……」第五聽雲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白易兵是替他擋下了一掌而喪命,臨終前又把白潔託付給了他,於情於理他都要好好照顧白潔。但另一方面,他早已把白潔視作親人,不願二人以主僕身份相稱。
「還請少爺收下我這個劍侍丫鬟!」
見第五聽雲沉吟不答,白潔再次重複道。
第五聽雲苦笑了一聲,這丫頭性子也是倔強得很。無奈之下,只能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少爺,我們動身吧。」雖然第五聽雲答應,但白潔面上一點喜色也沒有,她寒着臉說道。
「不急。」第五聽雲看了看木屋旁的墳墓,輕聲道,「再陪白大伯一晚吧。」
「趙登科這段時間應該是不會來了,推免資格賽也還有幾天。我們明早動身,直接走南蜀山外圍的近道,應該可以趕在規定的時間到達嘉慶。」他一邊說着,一邊進屋抱出了上一次還未飲完的半壇酒,還拿了兩隻碗。
白潔幫忙起了泥封,道:「一切聽少爺安排。」
「來,我們陪大伯喝完它。」
第五聽雲跪在墳前,先把一隻碗滿上,然後潑灑在墳前的空地上,接着把兩隻碗倒滿,一隻遞給白潔,自己留了一隻,說道:「大伯,我這條命是您的。您老放心,小潔我一定好好照顧,今後只要我有一碗飯吃,就絕對會有小潔一碗湯喝。來,我幹了!」
接着就是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
白潔在一旁哭着說道:「爺爺,潔兒一定會手刃趙登科,為您報仇雪恨!」
說完喝了一口,又說:「明天我就跟着少爺離開了,孫女兒不能陪着爺爺了。爺爺你一個人在這若是孤單,就給孫女兒託夢,告訴我……嗚嗚……」
說完又喝了一口。
聽着白潔淅淅瀝瀝的哭聲,第五聽雲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白潔早年失去雙親,現在唯一的親人也離世,無依無靠的,太過可憐。第五聽雲雖然自身處境並不明朗,甚至隨時有可能被刑部抓拿歸案,但他還是要帶上白潔,照顧白潔……
半壇酒很快見底。
白潔已經倒在墳前,淚水在她臉頰都已經印出了痕跡。
這一次第五聽雲倒還沒醉,他把白潔抱到屋內床上,為其蓋好被子之後退了出來,關上門,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院子裏。他抬頭仰望着星空,淚水打個轉又被他忍了回去,其實他又何嘗不傷心呢?
白易兵待他之情不淺,他也把白易兵當做了自己的親人。親人離世,他怎能不悲?只不過這些天他一直忍着,因為他知道,他必須忍着,如果連他也忍不了,那麼白潔該怎麼辦?
呼——他長舒了一口氣,任由晚間山風吹拂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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