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兒不去探聽,陳昭華卻是一回來就上樓來,起初在門外輕輕敲門,蘇婉兒正全神貫注看資料,一時沉浸其中,沒聽出來。
過幾分鐘,電話響了。她猛然一驚,看到來電是陳昭華,立馬看看窗外,霞光滿天,一層一層暈染出去。
她接了電話,只聽得陳昭華在那頭輕笑,說:「丫頭,來給四哥開門。我一天沒見到你了。」
那笑聲幾不可聞,像是明明滅滅的暗香浮動在周遭,配着陳昭華原本澄澈的嗓音,倒如同盛夏月夜,荷花紛紛盛開。
正要問他外貿出口的手續問題,他來也好。蘇婉兒掛了電話,半開了門。只見陳昭華一襲黑色西裝,穿得頗為正式,直直站在門口,有一種林立的感覺。
「四哥,剛回來?」蘇婉兒喊,眼眸撲閃。
「看來你一點都不念着四哥,我什麼時候回來,你也不知道。」陳昭華說,語氣有幾絲惋惜。
蘇婉兒訕訕笑,說:「我剛在看一份兒資料,又塞耳塞聽歌,沒聽到你們回來。」
陳昭華寬容地笑笑,就往屋裏走,說:「好了,又沒真怪你。你是一點都沒聽出來。」
「我知道四哥總是寬容。」蘇婉兒只是尷尬地笑笑。
「我可不隨便對人寬容。」陳昭華呵呵笑,徑直往屋裏走。蘇婉兒跟在他身後,聞得見他身上淡雅的香。應該是衣服上的薰香,又似乎不是。
陳昭華走到屋內,將那西裝脫了,很隨意地往旁邊一扔,說:「吃頓飯,累死我了。還是在家愜意,跟你在一起,也不會感到拘束。」
蘇婉兒輕輕笑,柔和地說:「四哥應該還沒吃晚飯,茶或者咖啡都不適合。就喝杯熱水好了。」
「你做主就好。我只是一天沒見到你。總想你一個人在家,又不愛與陌生人說話,怕是會無聊。」他說,語氣漫不經心的,略略抬頭,便是瞧過來。
其時,暮光曼妙,霞光暈染,落地窗大開,陳昭華慵懶窩在沙發里,背對窗口,整個人的輪廓於是呈一種如玉的半透明,竟然是美得動人心魄。
這會兒,他忽然就瞧過來。蘇婉兒一驚,借低頭拿杯子去倒水,從容掩飾了慌亂,轉過身來,面色已然平靜。將那杯水穩穩放在他面前,也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像是閒話家常,問:「聽說爺爺帶你們去跟許老爺子喝茶吃飯了。」
「嗯。去的是『無味記』。菜色皆是上品。」陳昭華回答。
蘇婉兒佯裝惱了,嘟了嘴說:「四哥真無良,偏在這餓得抓心撓背的時刻說這個。」
陳昭華心情大好,呵呵一笑,說:「行了行了。我不說了。改天,我央許二那傢伙帶咱們去吃。」
「咦?還不是人人可去的?」蘇婉兒甚是詫異,暗想這「無味記」大約比昨天吃飯的地方更高檔。
「無味記的主廚是一位為美食痴狂的大師。是許二的伯父。人家是私房菜,是興趣,不是營業的餐廳。」陳昭華瞧着蘇婉兒,面上總是懸着笑容。讓人幾乎忘記這人是縱橫滬上的行業翹楚。
蘇婉兒聽說許二的伯父居然是這樣一位奇人,十分驚訝。以前在電視劇里見過有這一類人,可在生活中從來沒見過,卻不料許家有這麼一位。她雖然做事謹慎,人也聰敏,但畢竟也剛踏足社會,小女孩心性十足,心裏十分想見這位奇人,臉上不免露出嚮往之色。
陳昭華看出她的心思,說:「其實,如果你跟董小葵關係不錯,也可以跟她去。許家那伯父很喜歡許二,順帶也很喜歡董小葵。」
「以後再說了,目前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蘇婉兒被看出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眉。
「來日方長的事。以後,我帶你去便是。」陳昭華應承下來,忽然換了個姿勢靠在沙發上,低聲問:「婉兒,你猜今天去跟許家老爺子吃飯,所為何事?」
他是忽然湊過來,氣息全在周遭,暗香似有若無如同明明滅滅的燈火,嚇得蘇婉兒連呼吸都屏住,只看到他那一張臉,原本方正的臉上浮了淺淺的笑,神色調皮,像是一個孩子在對小夥伴說:「你猜,今天我媽媽給我什麼好玩的了。」
「我怎麼猜得到呢。」蘇婉兒故作沮喪,倒在沙發上,趁勢遠離陳昭華製造出的氛圍。
「你這麼聰明的,肯定猜得到。」陳昭華立馬誇讚她,試圖讓她繼續這個遊戲。
「不要。萬一爺爺就是去敘舊,沒別的事呢?哼哼,那我就上你的當了。」蘇婉兒趁機站起身,嘀咕說秋天的京城到日暮之後,還真是涼。她一邊說,一邊走過去關上拉上落地窗。
「哎哎哎,你真沒遊戲精神。只是敘舊,也是一種,來嘛,來猜一猜。做人,要有娛樂精神,這樣看任何事都能看出樂趣來。」陳昭華說,語氣很沒有正形。
蘇婉兒聽這話語一點都不像平時的陳昭華。平時,這傢伙多嚴肅認真的啊。就算是跟她開玩笑,也是淺淺淡淡的,像是十分拘束。今天,他像是十分放鬆,似乎心情也不錯。
蘇婉兒回頭瞧他,那神色果真很放鬆,像是有什麼好事似的。人還斜倚在沙發上,端了水杯,斜睨了蘇婉兒一眼,眼角眉梢都是笑,說:「乖,來,猜一猜。」
應該寧死不就的。蘇婉兒想,不過沒禁住陳昭華這種反常舉動的誘惑,她還是開始分析,太過聰慧、又太過注重周遭風吹草動的人不知不覺就有分析形勢的臭毛病。
「反正這餐飯不會是為我的婚事。」蘇婉兒很篤定地說。
「哦?願聞其詳。」陳昭華徐徐坐正身子,將水杯放好,饒有興趣地瞧她。
反正都上賊船了。蘇婉兒暗嘆,臉上露出認真的神色,略思索說:「陳家四小姐與葉家聯姻是圈內人都知道的事。從那天歐陽他們的話語中可以看出來。那許家也是知道的,即便我是曠世珍寶,葉家不要的。許家可能這麼急切?許家丟不起這個人,爺爺也沒老糊塗,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做這樣的事。而對於許家來說,也沒必要與葉家心裏劃這麼一道埂。所以,咱們爺爺也好,許家也好,都不會提這件事。」
陳昭華臉上的笑意越發深濃,拍手稱好,說:「的確不是說你的婚事。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謝謝四哥誇讚。」蘇婉兒西嘻嘻一笑,心裏對老狐狸今天去與許老爺子會面已有七八分的猜測。
「可是,你還沒有分析出老爺子的真正目的。」陳昭華十指敲擊玻璃的桌面,發出清脆的聲息,竟有種雨打瓦片的錯覺。
蘇婉兒略一頓,抬眉對他一笑,說:「爺爺也不會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必然是為別的事而去。如果不是你的婚事,就是二哥的,反正你們倆小輩照例說不該出現的。如今,瞧你這神色清明而放鬆,心情也不錯。大約說的是二哥的婚事。」
「哈哈。你真聰明。」陳昭華心情更好,一下子站起身,搖搖頭,說:「你是不在場。二哥當時啊,正在安然地吃菜,聽到老爺子跟許爺爺說起婚事,對象居然是他,整張臉都綠了。拿着筷子,整個人都不知所措,只很驚恐地看着我。他一路上都在悄悄安慰我不要擔心的。哈哈——,太喜感了。」
陳昭華居然笑得捶沙發,一點嚴肅的形象都沒有。蘇婉兒心裏也是一股子的樂,沒想到爺爺居然是這麼喜感的人物。不過,與此同時,自己也暗自腹誹自己居然也跟着陳昭華無良起來。陳雲華雖然對自己不如陳昭華這般好,但到底還是將自己當妹妹。
她心裏樂,臉上卻嚴肅:「四哥,你幸災樂禍。」
「沒有。沒有。我是很少看到老二那個樣子。你是認識他時日不多,以後你就知道了。就算是大火燒身,他都能不緊不慢,從容得很。你一直在慌,他不緊不慢,讓你很憋悶的。難得看到他能有今天那表現。」陳昭華解釋,然後又忍不住笑。
「那婚事如何?」蘇婉兒問,方才那一丁點的笑意已經消散。
「哦,沒成。因為許靈秀也在場,落落大方地向兩位老人家道歉,說自己有心上人,喜歡了很多年。最近有了進展,不想放棄。並且還向二哥道歉,大有『還君明珠』之勢。這女娃子倒是通透,在這個宴會上不緊不慢地說出來,合情合理,十分大氣,頗有禮貌。氣氛也沒尷尬。到後來,大家都關心許靈秀的婚事去了。二哥算是如釋重負了。與許靈秀比起來,葉家那幾個辦的事,就差勁太多了。一點都不男人,讓我妹子這麼難做。」陳昭華說起許靈秀十分讚賞,說到後來轉到葉家,那語氣又義憤填膺的。
「這許靈秀倒是十分不錯。」蘇婉兒聽聞,也由衷讚美,暗想到昨天,如果葉家老七也到場將這些事說清楚,何至於讓雙方老人都生氣,想到這裏,她輕輕嘆息說:「葉家老七,畢竟年輕了一些。」
「哼,二十一歲,我自己的公司已經聞名東部,鼎立滬上。」陳昭華冷哼一聲,緩緩地說。蘇婉兒見他說到葉家就不高興,立馬轉了話題,說起外貿出口的相關手續。
陳昭華眉頭一蹙,回答了幾個關鍵性問題,然後才說:「我不是做這一行的,對這邊的研究不多,回頭可以讓尚林幫你。你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想自己做?」
蘇婉兒猶豫了一番,覺得如今能幫自己的只有陳昭華,況且自己也沒有什麼可以隱瞞陳昭華的,於是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說了。滿以為陳昭華也會贊同這是一個契機,誰知道陳昭華一聽話,臉色頓時一凝,斬釘截鐵地說:「這件事,你想都別想。」
「為什麼?」蘇婉兒不由得反問。
陳昭華倏然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一臉嚴肅,就那樣直直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別忘了,你現在不是蘇婉兒,而是陳敏華。」
這一句如同醍醐灌頂,蘇婉兒猛然從這一天的美夢中醒來。她已經是陳敏華,屬於蘇婉兒的一切都要拋卻,包括在深寧的那一段都要自行抹去。陳家又怎麼可能讓她與過去有什麼牽絆,即便這很可能是個不錯的契機。
因為這個認知,蘇婉兒整個人似乎都頹然頹敗,泄了氣,幽幽坐到沙發上,低頭一言不發。她真的心癢:這或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婉兒。」陳昭華也在她身邊坐下來,帶着討好的語氣低喊她的名字。
蘇婉兒到底孩子心性,賭氣說:「我不是蘇婉兒,我是陳敏華。」
「乖了,別生氣。我語氣重了點。」陳昭華揉揉她的短髮,輕輕一笑,說:「這樣的機會,以後有的是,你不要急於一時。」
蘇婉兒其實剛才已經感覺自己操之過急,但自己在生氣,也不便立刻就變臉,於是不做聲,就那樣低頭坐在沙發上。
陳昭華大約沒有哄過女孩子,有些手足無措,又急忙說:「我知道是我語氣重了。但我是為你好。爺爺不會容許你跟過去有什麼牽絆的。還有,過了這一陣子,你想要做什麼,我幫你。」
有他幫忙,自然可以事半功倍,甚至自己都不用太操心,但那到底有什麼意思?自己只是想借一點點的便利,而不是想成孫主管那樣的人。所以,她心裏到底還是有些不痛快,還是低頭不語。
「丫頭,對不起。」陳昭華說,語氣如薄霧晨花。
蘇婉兒剛想說「沒事」,略一抬頭,卻只見他一伸手過來,像是要摟住她。她訝然,身子一抖,眼裏全是震驚。陳昭華的手就凝固在彼此中間,像是一朵優雅的花。
他波瀾不驚的神色有略微的尷尬,終日淡然的眼神有一絲絲的慌亂,片刻後,他那隻手落在蘇婉兒肩頭重重拍了拍,說:「這件事莫要再提。總之,聯姻的事解決後,你若還想做瓷器這方面的外貿公司,我會幫你的。但這方面,我不熟,一切還得靠你自己。」
「嗯。」蘇婉兒回神,點點頭。陳昭華趁機站起身,拿起沙發上的西裝穿上,說:「快開飯了。下樓吃飯吧。」
(打滾求一下粉紅,然後,我滾去睡了,各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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