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人不是別人,正是中午一起吃飯的葉銘順夫婦。
他們來做什麼。蘇婉兒暗思,不由得看客廳里的形勢。只見爺爺坐在主位上,陳昭華陪在一旁,右手邊的沙發上坐的是陳澤林與苗秀芝夫婦,另一邊便是葉銘順夫婦,因為隔着一段距離,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不過那身姿與態度十分恭順。
看這情景,葉銘順夫婦應該是為中午的事情來賠不是的。自己這個受害者到底應不應該下去?蘇婉兒才猶豫片刻,就看到陳雲華走進客廳請眾人去用晚飯。
「敏華還沒下來。這孩子一回來就關在屋子裏,也不知道什麼情景。唉,這孩子——自尊心強,又喜歡把什麼事都放在心裏。」陳爺爺的聲音忽然大了,蘇婉兒即便隱藏在樓梯拐角處,也是聽得分明。
這老狐狸倒是很會找契機做文章。蘇婉兒撇撇嘴,正要邁步下樓。就聽得陳雲華接過話來說:「爺爺不要擔心。敏華大約只是一時想不開,畢竟是小女孩,哪裏受過這些氣的。這都過半天了,我去勸勸定然就好了。」
咦?要不要配合陳雲華。蘇婉兒這倒是遲疑了。
「你只要她下來吃飯。莫要提其他的事。」陳爺爺叮囑。
蘇婉兒聽得陳雲華這麼說,一時間,不知道該自己下去,還是退回去,任由陳雲華來做戲。就在這時,陳昭華卻站起身,平靜地說:「二哥和爺爺不要擔心了。敏華只是頭疼在休息。她向來大氣,這些小事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何況她性格好,人又善良聰慧,一直就很多人追求。好了,你們稍微休息,我去叫她。」
這番話說得平常,卻也滿懷怨氣。不過比方才陳雲華說得中聽多了。蘇婉兒甚是喜歡,於是整理一下衣衫,款款下樓。
「看吧,敏華這不下來了?」陳昭華一笑。
蘇婉兒走過去跟爺爺打招呼,又跟爸爸媽媽打招呼,喊了陳雲華與陳昭華。這才向葉銘順夫婦行禮。葉銘順夫婦看她,滿臉是笑,神色里也看不出一絲絲的歉疚。
蘇婉兒也知道,不管葉銘順夫婦是真心還是假意來表達歉意,他們需要表達的對象是陳老狐狸,而不是她這個小輩。
與人一一打過招呼,便是到飯廳吃飯。陳麗照例沒有出現,那位狐狸眼的女人自然還是退避三舍,不知去了什麼旮旯。
席間,就只有陳雲華、陳昭華兄弟,陳澤林一家三口,陳老狐狸,以及作為客人的葉銘順夫婦。餐桌上是粵菜為主,不過菜式不多,大約是為了照顧客人,臨時撤換的菜。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權貴之家遵循的規矩。只聽到碗筷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以及主人偶爾詢問客人是否滿意菜式的輕言細語。
就這樣,一頓飯從霞光滿天吃到暮色四合。一行人再度移駕到客廳里,陳爺爺不知道什麼時候知道蘇婉兒會泡茶,便吩咐說:「敏華,你給大家泡茶吧。」
蘇婉兒本想跟陳爺爺說想先上樓休息,還在琢磨怎麼說才不失禮儀,不料陳爺爺居然吩咐她泡茶。
「南方人講究功夫茶。敏華可不要怠慢你葉叔叔和葉阿姨了。」陳爺爺繼續說,又吩咐陳雲華去拿好茶。
這是騎虎難下,一點推脫的餘地都沒有。蘇婉兒只好應承,不由得詢問:「葉叔叔和葉阿姨平時喜歡喝淡一點的,還是濃一點的呢?」
葉銘順滿臉的笑,說:「都可,都可。」
都可你妹的。濃淡不一,選茶不一,這茶具也不一。蘇婉兒腹誹,面上還是帶笑,然後建議:「那就先喝一壺濃的,再喝一壺淡的。」
這樣建議,你們還無動於衷,就真是不懂門道。蘇婉兒說完就瞧着兩人,等待他們的答案。果然,葉銘順的老婆立刻就說:「孩子,不用這樣麻煩。你葉叔叔喝茶向來不講究。我就喜歡喝淡一點的。」
「既然如何,主隨客便。爺爺,我可就選淡一點的茶了。」蘇婉兒說,起身去選茶具。
「無妨。自從你奶奶去世後,我就沒有喝過功夫茶了。」陳爺爺回答,因為提到去世的奶奶,他的語氣略微傷感。
「爸,好端端的,在客人面前說這做啥?」陳澤林小聲說。
「沒事。論起來,銘順也不是外人的。過幾天,就是你媽媽的忌日,我這心裏頭就是梗着不舒服。」陳爺爺傷感,禁不得又抹老淚。
蘇婉兒聽到陳爺爺的話,心裏也覺得黯然,想到爸爸和媽媽,即便是生活苦難,他們卻那麼相愛,只是媽媽去世了,於是,爸爸就形隻影單,行屍走肉地活着。蘇婉兒曾懷疑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和哥哥,他恐怕不可能活着。
這世界上最讓人唏噓傷感、梗在心間,吐不出去的難受應該就是生死兩茫茫的相隔了。原本以為時間還很多,還有足夠的光陰去愛護這個人,去彌補所有的歉疚,去對這個人說我愛你。可是,上天突然就帶走這個人。從此後,相見只能在夢裏。
這種事情,只要想一想,心裏就有痙攣的痛。所以,這麼些年,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有着屬於西北長安的秘密,也因為怕這種痛,她都不敢輕易去喜歡一個人,或者輕易接受一個人的愛。
她怕像爸爸那樣,整個人似乎沒有一點生氣。
「陳叔,映蓮嬸嬸在生時,最在乎的就是您的身體,若是知道您因為她而這樣難受,她自己該得多着急的。。」葉銘順立馬勸說。陳澤林也在一旁勸說。
蘇婉兒暗自吸吸鼻子,選了白瓷的茶具以及淡香的茶葉走過去,開始燒水泡茶。在等水開的間隙,她說:「爺爺心裏梗着,大約是因為奶奶太好,爺爺也太愛奶奶。想必爺爺和奶奶定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敏華。」陳澤林臉一沉,低聲呵斥,仿佛在說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蘇婉兒不理會,自顧自地說:「爺爺現在閒暇,不如將那些美好的回憶整理成文字,一是可是靜心回憶奶奶;二則是可以讓我們更了解奶奶,受到奶奶良好品質的陶冶。當然,爺爺還可以想想奶奶有哪些願望沒有實現,可以幫她實現。我想這是奶奶更樂意的懷念。」
整個客廳就只有她的聲音以及爐子上水開的聲音。蘇婉兒說完,心裏也十分忐忑。不過,因為陳爺爺方才的舉動讓她想起爸爸,於是便有了這番勸解。
「小妹說得對。爺爺,不要不開心。您能遇見奶奶,那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這就是最值得開心的事。現在,奶奶不在了,可是您擁有與她在一起的所有回憶。還有她為您留下的子孫。想必,您的六個兒子,每一個都凝聚着各種各樣的願望與期盼的。」陳昭華也順着蘇婉兒的話立馬勸解陳老狐狸。
陳爺爺輕輕嘆息一聲,隔了好久,才說:「你們說得對,我不應該不開心,而應該盡力活着。她有什麼理想呢?」
陳爺爺說到後來,已經近乎自言自語,眾人都沉默,想必連葉銘順夫婦也不敢提什麼事了。蘇婉兒一邊洗茶杯,一邊揣測這陳老狐狸到底是真的在傷心,還是裝瘋賣傻的。
「是啊。她四時,我不在身邊。托紅棹告訴我:孫子們都是好孩子,這婚事一定要親歷親為。可是,她最喜歡的錦華就那樣去了。今天,敏華的婚事也不順利。」陳爺爺忽然說,神情再度轉為難過。
果然是老狐狸。剛才的一切都是伏筆、演戲。蘇婉兒暗嘆。
葉銘順夫婦一聽陳老狐狸這番話,連忙起身道歉,說:「陳叔,對不起。都是我家那小子不懂事,跟他爺爺擰着。
「傳出去,讓我們敏華的名聲擱哪裏去?」陳老狐狸這會兒語氣嚴厲起來。
葉銘順夫婦是來賠禮道歉的,自然忍氣吞聲。蘇婉兒只管泡茶,知道這時候,自己是要裝受害者,一直緘默的。
「陳叔,您別生氣。這事不會傳出去的。」葉銘順戰戰兢兢地說。
「不會?當年你爹跟映蓮訂下的孫子輩的婚事。要不然,我會容許我的錦華嫁給你葉家四小子?那天,錦華若是沒出車禍,也不是跟敏華今天的遭遇一樣?你道我不知道麼?」陳老狐狸語氣里全是咄咄逼人。
「陳叔,那時,我在香港。我——」葉銘順有些慌了,語氣也有些亂。
「在香港,那也是你葉家。我的錦華是去了。如今,是你們葉家主動提出的,我實話說,我原本也捨不得敏華的。念在兩家交情。沒想到你那小子還給我敏華擺這道。我這一回來,就在琢磨,如果後天吃飯,你們再給我敏華擺這道。你們讓敏華以後怎麼做人?」陳老狐狸繼續逼迫,索性將話都擺到枱面上了。
蘇婉兒聽了老狐狸的話,覺得很可笑:你陳老狐狸不是早就謀劃好了麼?三年前,就知道我是陳家人,可是硬是不認我,到了要談婚論嫁前的幾天,才來找的我。這叫捨不得敏華?
「陳叔,我知道今天的事,是葉家不對。所以,特地登門拜訪。並且,還有個想法想跟陳叔探討。」葉銘順聲音越發小,態度也十分謙恭。
「什麼想法?」陳老狐狸問,氣定神閒地坐在沙發上。
「當然這個想法是我們夫婦的,並沒有跟我父親說過。」葉銘順立刻說,又跟他老婆對視一眼,兩人都篤定地點點頭。
「說。」陳老狐狸對這個拖劇情的做法十分不耐煩,揮揮手示意葉銘順速度一點。
「是這樣的。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自由戀愛。尤其是我家那小子,銘順的意思是說,後天就只是吃飯,不談其他。抽個時間,讓我家那小子和敏華見一面,看看兩個孩子的意見,這才談婚事,不知道陳叔覺得如何?」葉銘順一說完,滿臉的詢問。
雖然葉銘順有點為自己謀私的嫌疑,畢竟現在葉家這一代已經成婚老大、老二、老三的妻族都不怎麼樣,唯一好一些的是老五的未婚妻。而陳家雖然不及葉家,但也是西北權貴,軍中大佬,這算是十分好的妻族人選,葉銘順夫婦肯定不想放過。
但即便如此,蘇婉兒也不得不說葉銘順這建議很好。於是,她也不禁抬頭,與葉銘順夫婦一道眼巴巴地望着陳老狐狸,期望他露出讚賞之色。
可是陳老狐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終倏然站起身,對葉銘順揮揮手,說:「我陳家的孩子不是拿來被人這樣踐踏的。你帶句話給你爸,如果後天還是今天這樣。就算我替映蓮毀約了。澤林,送客。」
「陳叔。」葉銘順聲音里有了幾絲驚恐。陳老狐狸頭也不回,只往他的臥室方向走去,在樓梯轉角處,揮揮手,說:「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這事,我就當沒聽過。」
老狐狸一走,丟了一行人在客廳,連同蘇婉兒剛泡好的茶。葉銘順臉上掛不住,只得向陳澤林和苗秀芝一邊告辭,一邊道歉。末了,還對蘇婉兒說:「孩子,你很好。是我家那小子胡鬧的,不管你的事。」
蘇婉兒抿唇,不好意思地淺笑,說:「叔叔,嬸嬸,沒事。也許,他是有重要的事,你們也別怪他。」
「唉,你是好孩子。」葉銘順看了看蘇婉兒,搖搖頭,與他的妻子一前一後地走出去。陳澤林與苗秀芝送他們,陳雲華作為主人,自然也要去安排一番,一併出去了。客廳里只剩了陳昭華與蘇婉兒。
兩人對視,陳昭華臉上浮起愉快的笑容,低聲說:「婉兒,不要擔心。經過葉銘順夫婦今天的到訪,爺爺說出那番話,絕對不會收回的。而後天,老七與老六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老四,也絕對不會答應的。」
蘇婉兒看到他那樣篤定的神情,不由得嚇了一跳,低聲問:「葉銘順夫婦來訪,是你暗示的?還有,你對葉家那幾個做了什麼?」
「是暗示的,我只是想讓爺爺將所想的說出來,沒有退路罷了。還有,你放心,我不會做害人性命的事。因為,我不會在你的事情上沾染任何血腥,從而讓你背負任何的罪責與負擔。」陳昭華說,神情愉快,彎腰端起一杯茶,輕輕聞了一下,放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嘖嘖地說:「雖然我喜歡喝咖啡,但你泡的茶,湯色火候皆不錯。」
這陳昭華也不知道為自己做了多少事,才做到這一步。這全都是為自己好,蘇婉兒應該感動,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反而感到忐忑,覺得現在的陳昭華有些讓人害怕。她抿抿唇,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什麼都不適合。
陳昭華瞧了瞧她,露出一抹笑,說:「傻丫頭,只要好好生活就好。其餘的事交給四哥。」
「嗯。」蘇婉兒勉為其難地應答,心裏越發紛亂。這會兒,她居然有立馬嫁出去的強烈願望。
「好了,乖乖去休息。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陳昭華將那茶杯放到茶盤裏,拿起外套就大步往外走。
(今天比較忙,素以更新晚了。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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