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那一剪子戳中了咽喉,雖不深,可是太醫趕到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那血,流滿了三哥捂着他喉嚨的手掌,最後,大娘只是拉着孝琬的手一邊流血着一邊吱吱嗚嗚說着些什麼。說一句話就有滿口的鮮血噴涌而出,周圍的人都沒聽懂,可子莫知道這個女人臨死前的囑託是些什麼。。。。。。
大娘便這麼閉上了眼。
高府在爹爹死後又辦了一場喪事。三哥看起來憔悴極了,子莫都不忍去叫他,偶爾二人視線對接,三哥的眼眶下都泛着青色。看向他的眼神讓子莫明白,三哥不想怪他的,可是,這棺材裏躺着的,是他最最親的娘親。
子莫呆呆地騎在馬上,任由狂風拂面,髮絲根根飛揚,黃沙卷着天地,似乎眼前的蒼涼都是一望無垠。
&下,前面是莫耶里這個小國了。雖說在阿爾泰山山麓,不過被柔然和突厥兩大草原霸主包夾着,這地盤兒真是小得可憐。」一副將上前來打開了羊皮地圖,給子莫指着路。
子莫捂了捂遮住了口鼻的面巾,一抖都是一紗巾的黃沙。
如今北齊也算是軍情危機四面楚歌的形勢,可是高湛卻在這種時候不允他帶兵出征離開鄴城。摺子上了很多道,都是石沉大海。子莫覺得高湛這色胚該真是拿他當後宮妃子在圈養着,正有上門鬧事的衝動,卻沒想撞上了大娘自裁的事兒。
大娘不是他殺的,卻是有那麼多人看到死在他的身邊,大娘的手緊緊按着他的手握在匕首之上。三哥說他相信他,但是那雙凹陷的眼睛背後,有着子莫不忍直視的悲痛欲絕。
靖德皇后駕崩,該是國喪。可子莫牽扯其中,且死因有頗多疑問。雖皇帝下詔說元氏乃是重病不治而身亡,送葬規格如同太后,可一切從速,朝中早有大臣議論紛紛,又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子莫心裏明白這事兒是何人宣揚出去的,但口說無憑眼見為實,有人要用這件事兒掀起波瀾對他掣肘,還有大臣暗暗上了摺子要將此事送交大理寺查辦,若是真查起來,當日大娘說的怕是敷衍不過去。
這種時候,子莫正一籌莫展。
皇帝高湛突然對他下了旨意,既不是去北塞防範燕國,也不是去晉陽要塞加固城防,而是要子莫去阿爾泰山山麓的小國莫耶里採買香料皮草。下令他領了聖旨即日便啟程。傻子也明白高湛是何用意,子莫去理論,高湛說去莫耶里一來一回最多一月,是他能放他離開的最長時限了。若是不領情,就哪兒都別去了!
此混賬的霸道讓子莫心有不甘,可是他自己的西梁軍遠在豫州,沒有高湛的兵符他不可能調動兵馬出鄴城上戰場。前思後想,終於在連着幾日夢到滿身是血的大娘咒罵他之後一拍大腿決定下來,他要領命出城去莫耶里了。
大娘的頭七,他去不了了。三哥知曉是高湛故意安排的,可事到如今,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長恭。長恭能避開這個風口浪尖,待這件事情平息些,待他喪母的悲痛平復些,兄弟二人再解開心結也不遲。
如此,子莫去告別,披麻戴孝的孝琬點了點頭。
&哥,你照顧好自己,可千萬不能傷了身體。」千言萬語,最後只能匯成這麼一句。三哥低着頭,背轉着身子,愣了很久,才重重點了點頭。
沙漠的天氣如同孩子的臉面,說變就變。
天空本來還是晴朗的,就是風沙大了點,可現在卻是烏雲壓頂,似乎馬上就有狂風暴雨傾瀉下來。
&下,怎麼辦啊?真沒想到都開春了這兒的氣候還是這麼差!」陪同子莫一起來莫耶里的副將臉有焦慮之色,按照尋常的慣例,這莫耶里到了春季便該化雪了,氣候溫潤。沒想到這次來都快到地兒了卻是面臨這樣的惡劣天氣。
&令下去,全軍到前方岩洞裏避雨,等天氣好轉了再走。」子莫對副將說道,他在前方發現了一處被沙漠裏的狂風吹得猙獰枯槁的小小岩洞,雖還搞不清裏面的狀況,但是若不找個遮蔽的地方,沙漠之中的颶風暴雨可不是能硬抗過去的。
折了些方向,大部隊往那處山洞去避雨。
還沒到,豆子大的雨點便開始拍打在子莫的臉上。
為了不引人注目,子莫和所帶領的將士們都是一副商賈的打扮。長長的袍子與蓋住面部只露出眼睛的面巾剛好擋去了狂沙和疾風,此刻雨水下來,裹頭的紗巾全貼在了臉上。雨水比想像得更加迅疾,落在臉上都打得發疼,滿腳泥濘,隊伍不知不覺有些鬆散,巨大的狂風讓雨水變化着落下的形狀,夾雜着沙漠裏的泥沙讓人迷花了眼。
&子莫突然聽到後方士兵的陣陣驚叫。雨水的聲音交雜着風聲本已經震耳欲聾,而突然響起的慘叫聲更是讓人心驚肉跳。
馬兒亂了步伐,紛紛四處胡亂踩踏,在泥水的沙地里濺起了朵朵渾濁的水花。
&命~~~~~~~救命!!!!!」呼救聲此起彼伏,副將將子莫攔在身後,揮劍往後而去。沒想到那副將的馬只是往後去了十來米便是一下前傾,虎背熊腰的那員將領一下子栽下馬去。
竟是流沙!
&下!快退後!有流沙!」
身陷流沙的男子高抬雙臂使勁揮舞着,讓其他人全都躲得遠些。在他身後,早些陷入流沙的士兵已經漸漸被沙子沒過了腦袋。
一甩腰上的金縷線,子莫想要救那些人出來。
&下,我們快走吧!不要辜負李將軍他們的一番苦心!」
旁邊的將士自保心切,也着實不能在這種地方讓蘭陵殿下賠了命。本是一件出關外採買物資的簡單差事,還是開了春才來,沒想到卻走入了有流沙的地界。
子莫的雙手勒出了血絲,可他不想這些同僚白白送了性命。那員副將為人忠厚,且聽他說好不容易才從馬前卒辛苦立下軍功升到了這有品階的武官位置。一路來也沒事可做,這李將軍閒來便和子莫嘮嘮家常,聽說蘭陵殿下與屬下親厚,便也十分樂意與他說說家中的母親妹妹,貧寒出身,一家人的支柱。
&殿下,算了吧!我和兄弟們謝謝你!你快走吧!遲了。。。。。。噗,噗!」那副將上半身被流沙埋住,整個人正在不斷往下陷入。沙子湧上了他的頭頸,不斷往他的嘴裏灌入,連話都說不清了。
&們都挺住!一定會救你們上來的!」大雨傾盆,子莫拍了拍身下黃兔子的脖子,輕聲說道,「寶貝啊,我好不容易帶你出來一次,沒想到卻是這般險境!這都是我的兄弟,你使使力,幫我救他們出來!」
子莫手掌心的血滴到了黃兔馬的頭上,那馬兒甚是通得靈性,子莫平時都不捨得騎他上陣,英雄無用武之地在王府里養了幾年,膘肥體鍵,如今一聽主人這樣囑託,馬鼻子噴着熱氣,開始噠噠踢打着馬蹄子,在黃泥水中像是要牢牢站住了用力。馬兒仰頭嘶鳴着,鼻子裏噴着熱氣,後蹄一紮,便開始往後一同使勁。
。。。。。。蘭陵王如此,那些轉了頭便跑的士兵實在是良心過意不去,也都紛紛側轉了頭來看着這生死攸關的一幕。
&傢伙脫了長袍編些繩索,同殿下一起救他們上來!」有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號召脫身的四處逃命的士兵們回來共同救人。
這一聲號召,讓驚慌失措四散而逃的將士們清醒了過來。
他們如何能丟下統帥成了逃兵?!蘭陵殿下還在流沙之中救助同僚,他們這些區區小卒能逃到哪裏去呢?!
雨越下越大,士兵們將很多用粗麻衣裳結成的繩索往流沙之中拋去。
五六個人為一組,這樣才能拉一個陷落沙子中的人上來。
流沙似乎感受到了這群人對它的反抗,綿延着在大雨中向子莫的坐騎下拓展。
那名姓李的副將就看着沙子埋過了他的頭頂,然後又生生被那根細得看不到的金屬線把從裏面拔了出來。
&下。。。。。。」雨水沖刷着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殷紅的血繞過子莫的手心順着金陵線流到了那箍着副將身體的那端。
&們幾個,快幫殿下!一同把李將軍拉出來!」見狀,旁邊的兵士們一同前來幫忙,李將軍半截身子被硬生生拉出了流沙,子莫咬着牙關,與黃兔子一樣都使了吃奶的力氣。
人多力量大,這就好像一場拔河,人心齊了自然力量也大。
眼看着李將軍終於被人拉出了大半的身體,他自己也蹬腿不斷往外掙扎,滿身滿臉的汗水和雨水,大家終於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沙漠的山丘在不知不覺間變換着形狀。
子莫手心的傷痕已經感覺不出疼痛。
&兔子,我們再加把勁!」子莫咬牙一說,黃兔馬兒一聲嘶鳴,仰頭便一鼓作氣蹬着馬蹄子死命往後拉着,周圍的幾個士兵也一起幫手,這才砰地一聲把那身材粗壯的李副從那旋渦般的沙子巢穴里給拉了出來。
大家興高采烈,幾人上去抬着那李副將便往前逃命。
子莫一勒韁繩,馬蹄子撒開了跑。如波浪般變換的沙漠地形如同吃人的野獸。
山洞就在眼前,可大家覺得越跑,那沙丘在不斷升高。
子莫這回知道自己遇到的事兒嚴重了。
&們都帶着傷兵往前跑!不要回頭!」
沙漠的地形在飛快地發生着變化,如果不在天黑前衝出這片流沙,整個採買的隊伍都將一去不回,淹沒在這滾滾黃沙之中。
高湛還說所給的羊皮地圖是莫耶里的國君親自讓信使捎過來的,現在看來真是不知道幾百年前的線路圖了!快到了還有這麼大的一個陷阱等着他們這班人前來送死!
黃兔子突然一聲嘶鳴,前馬蹄重重跪倒在了黃沙之中。看不到眼前的場景,只是一個跟頭子莫便翻滾着跌下了。
這明明是沙漠?為何他會有種從山巒頂峰一頭栽下的錯覺?!
&恭殿下!!!!!」那被救了性命的李副將一聲大喊,在子莫聽來只有飄遠之聲。
黃兔子踏着前蹄不斷嘶鳴,也不管這流沙正在劇烈地變換着地形,追着子莫滾落的方向便是直直追去。
大雨傾盆,而這詭異的魔鬼沙漠還在分分秒秒變化着,李副將按着自己已經斷了的腿,也要衝下去,被旁邊的將士們按住了。
&下去!下去一起都是死!」
&行!殿下救了我的命,他若是死了,我們這些人也不用活了!」李副將大吼道。
&們先出了這流沙,繞道下面去找殿下!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會找到的!」這裏所有的人都明白蘭陵王失蹤了意味着什麼,可是這片流沙已經如同河流一般隔斷了先前的那條路,有沙子不斷傾斜着往下滲漏,再衝下去,毫無疑問就又是死路一條。
&父,你說人為什麼頓頓吃飯,頓頓餓,可還是那麼頑固地活着呢?」有個小孩子很天真地問他。
&必然是這世上有他們樂此不疲,苦心追求,乃至留戀不舍的東西吧。」
&那師父有嗎?」小孩子的聲音迴響。
&父是仙,不是人,所以。。。。。。」
&師父不想着和彥兒一起嗎?不想看着彥兒長大成人嗎?!」
&自然是想的。」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萬年空寂的心裏萌生了這種留念,於是,掙脫不開這世俗紅塵的羈絆。
子莫緊緊抓着一根藤條一樣的東西,沙子在往口鼻中倒灌,非常痛苦。
他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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