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郊外,佛圖寺。
宇文邕的大軍班師回朝,在路過此寶地之時被攔下了御駕。
&下,神僧請您進去一敘。」小沙彌請道。
皇帝陛下看了看周旁那些心存怨言卻不敢再說的柱國大將軍們,也不知曉是哪個這般神速便將他兵退齊國之事傳到了他師父耳中。
&大軍在此紮營歇息一晚。」
宇文邕一聲令下,大軍便就地安營紮寨。他往寺中走了幾步,像是想到了什麼,折返回來與那身邊的侍從交代了兩句,才又去向寺中跟師父佛圖澄請安了。
那小侍從垂着衣袖恭恭敬敬跑到了皇后娘娘御駕前,腆着臉低頭請道:「娘娘,陛下說讓娘娘鳳駕先回長安。」
&阿史那皇后皺着眉頭,看了看護送在她身邊的兄長阿磨,不甘心道,「本宮想隨陛下一同回宮。」
&恐怕不妥啊皇后娘娘,陛下說了,娘娘身子金貴,一路隨軍出征已然是讓娘娘受苦了。若回了周國還是讓您風餐露宿着實不妥。」
&皇帝陛下還當真如此關心我家妹子?」阿磨雖是粗人,可這東征如此收場便是石頭都能從中感悟出些門道。
&然,自然。
陛下說了,請阿磨將軍護送皇后先行回宮,以側周全。」
聽小侍從一說,阿磨瞪了瞪眼珠子,這宇文邕如今翅膀硬了,還真是敢隨意差遣他。
阿史那知曉兄長又要光火,她是皇后,在軍營之中也得顧着皇帝顏面。
雖然十分不願,可也只能領旨跟着突厥兵先行回宮了。
她看了看後面,身為質子的蘭陵王讓她耿耿於懷。
不知道陛下是要作何打算?!這人便值得二十萬周軍無功而返且讓出了那東荊州?
擰了擰眉頭,阿史那皇后終還是聽憑旨意由阿磨護送着往未央宮而去了。
又到了周國。。。。。。
子莫坐在那馬車之上,捏了捏眉心,看着這曾經而過的風景,有些五味雜陳。
自晉陽一路到了這長安郊外,大軍馬不停蹄。
此刻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日升月落竟又是一天了。
&陵殿下,陛下請您去寺中的禪房歇息。」小侍從送走了皇后,又跑來這邊通傳皇帝命令。
&子莫皺了皺眉頭。
想想如今為質,這宇文邕是擔心他在荒郊野外跑了不成?
不過他在北漠之中也是於千軍萬馬的營帳里劫持了鳳凰逃走的,想來這宇文邕還是有些前車之鑑後事之師的意思。
便點了點頭,下了馬車跟在那侍從身後,朝佛寺而去。
周軍之中不少人都暗暗打量,到底這蘭陵王可值了齊國的半壁江山,如何能不好好瞧瞧?
一瞧,便心猿意馬起來。
&日落之前全部安頓好了,別給我三心二意的!老子瞧不得有人用色相亂我大周朝綱!誰再亂看,別怪我軍法處置!」
說話的是韋孝寬。
若是攻城,他這柱國將軍必然是大刀闊斧一路凱歌高奏。
沒想到小皇帝到底是太過年輕,這高長恭哪裏值這晉陽關隘?
帶回了這人卻還將東荊州拱手想讓。心頭早有怒火,罵着那些東張西望的手下兵士便是意有所指。
&將軍韋將軍,輕些,被陛下聽到了不好」
&何不好!」達奚武勸他,然而韋將軍怒氣更勝,「千里奔襲卻是無功而返!我大周都快成了天下人的大笑話!」
&下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
蘭陵王乃是當世良將,且又是那大齊文襄皇帝之子,如今齊國為了保全疆土而寧願獻上這高長恭為質,我軍未耗一兵一卒便是大挫了齊國的威風啊!」
&也就只有你這愣頭鵝會信了陛下的託詞。
如此冠冕,可卻是失了大好的直逼鄴城一統中原的時機!我看陛下便是被那人的美色給耽誤了去,禍水,妖孽!」
韋孝寬將軍跺着腳罵道。
&說了別說了,陛下真聽到了定不饒了你。您剛從巴蜀回了長安,莫非還想被陛下指派去百越不成?」
韋孝寬將軍說話太過耿直,得罪了宇文護在巴蜀之地委屈了好多年,然後看來並沒有吸取什麼教訓。
楊忠老將軍說來該是與高長恭在戰場上有過舊仇的。
然而諸位隨御駕出征的將軍中卻不見他有何非議。
薑是老的辣,他只靜觀其變,心裏比這韋孝寬還明白個中蹊蹺,嘴上卻是惜字如金。
禪室內,檀香裊裊,佛音繚繞。
皇帝宇文邕恭敬跪坐在禪室中央的蒲團上,高僧佛圖澄正在做晚課,閉着眼睛如入無人之境念着阿彌陀佛經。
一課做下來,爐頂的三柱清香都已經燒成了灰燼。
放下佛珠,老神僧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周國皇帝,點了點頭。
&下還是有這份定性,難得,難得。」
神僧起身,重新點了三柱清香立於香爐中央,念了聲哦彌陀佛,將木魚放於案台之上。
&下知曉老衲為何喚你回來?」
&知,請師父明示。」宇文邕朝着佛圖澄拜了拜,說道。
&衲本不該理世俗之事,然而收你為徒是緣分也是責任。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道理你該懂。」
宇文邕聽完,跪在蒲團上朝着神僧又恭敬拜了三拜,回道:「師父的恩情宇文邕一生銘記,永不會忘。」
。。。。。。佛圖澄看了看這周國皇帝,回身盤坐在宇文邕面前的蒲團之上,長眉垂下,那眼,似是老態龍鍾卻是洞悉世間一切。
&下,您是天命之主,切不可為了私慾而任意妄為。
況且,那人您動不得,也不能動。留他在身邊,這天命,該是瞬息萬變,國運也將多舛,到時候怕是老衲也參破不了其中奧秘了。」佛圖澄說道。
宇文邕一聽,低頭笑了笑。
&想到師父果真是為了此事。
不過是齊國質子,並沒有師父您想的如此嚴重。
況且那蘭陵王乃是齊國重臣,沒了他,齊國怕是再難找出一人敢與朕相抗衡。
那些人皆是鼠目寸光只看眼前局面,可朕認為,帶回那蘭陵王高長恭,朕此次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削了那北齊皇帝的左膀右臂!今後的齊國,定然會日漸式微,大局在朕的手中!」
宇文邕胸有成竹。
佛圖澄並未老眼昏花。
他活了一百二十年,看得透這風起雲湧世代更迭,更看得懂人心向背痴心執念。
&下,真是如此嗎?」神僧手中撥弄着佛珠,淡淡問道。
&然,師父為何如此問?我宇文邕何時是會打誑語之人?」
佛圖澄看着這得意門生,看着他振振有詞一臉認真。老神僧眼色黯淡了,嘆了口氣,他知曉這孩子正因為太過聰明,所以迷途知返反而是不可能。
陛下自視甚高,認定了哪裏會覺得有錯?
怕是怕寧負天下人,撞了南牆頭不回。
&下可知,老衲為何會收你為徒?」佛圖澄嘆了口氣,他的時間不多了,該如何讓這愛徒幡然醒悟?
&父說我天資聰穎,乃可造之才。」
&也不是。
老衲收你為徒,也是想修得自身圓滿,助你這天命在身之人完成今世大業。」佛圖澄眯了眯眼睛,念了聲哦彌陀佛。將掛於自己脖子上那串念珠取下,贈予宇文邕。
&父?這可使不得。這是舍利菩提佛珠,顆顆皆有靈性。」宇文邕推卻道。
&兒,你若能放下心中桎梏,老衲便不必多次一舉。
可如今看來,你在塵世浮沉,難免仙根有染,犯了貪嗔痴的罪念了。不急不急,讓為師幫你洗髓伐骨,定能讓你看破如今迷局!」
神僧話音未落,雙手已然大力一縛,宇文邕便看着那串佛珠竟發出萬丈光芒鎖住了他的手臂。
掙脫不開,不知道這是何機關!
&父,你做什麼?」宇文邕大驚,他雖知曉師父佛圖澄乃是當世神僧卻從未看過師父顯此神通。
&下,老衲在這塵世的時日不多了,護不了陛下多久了。
甘願泄露天機,是想讓陛下知曉自己此次來凡世的責任和目的。您並非凡胎,萬不可為了七情六慾而動了塵根。
如今你辨不清的人,參不透的理,待您恢復仙身便會茅塞頓開,一切清明。
痴愛不過一場夢境,你與那蘭陵王更是萬萬不能!」
佛圖澄指尖輕點,那串菩提舍利珠便化為了道道金咒,向着宇文邕眉心而去。
&時不現更待何時?恭請真武大帝現真身!」
佛圖澄匯聚畢生修為灌入宇文邕頭頂,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頓時一片金光如漣漪般由禪室蕩滌而出,划過這佛圖寺周遭,帶起一片異常的氣流波動。
宇文邕雙眼一黑轟然倒地,而那神僧也是口吐鮮血後退跌坐在地上。
他強行催動了真武帝君的靈智,讓宇文邕能知曉他的真身和使命,着實是無可奈何。佛圖澄今日為宇文邕卜卦,竟然是不可泄露的詭異之兆。
這條命活了一百多年,也該是歸於塵土之時,然而在圓寂之前,能讓邕兒明白他究竟是何人,又該去往哪裏才是正途,便是他此生為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小沙彌聽到響動,推門進來便看到禪室里出事了。
慌忙跑到佛圖澄身邊,卻只聽到主持交代了幾句遺言,便沒了呼吸。
&好了不好了,主持圓寂了!!」
小沙彌大叫着,很快,佛圖寺里亂成了一片。
子莫正呆在禪房之中小憩,只聽寺中的撞鐘隆隆作響。
一問,竟是神僧佛圖澄圓寂了,此乃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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