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門 第③③章

    123言情開發的新功能,讓我寫句話,那就祝大家新年快樂吧。

    開得急了,能聽到沙粒濺飛在盤護板上的聲音。

    葉流西一隻手把住方向盤,另一隻手虛靠着,指頭敲着節點哼歌。

    被cd機薰陶慣了,聽得都是戲,哼出來也都是唱曲——

    「良夜迢迢……我急急走荒郊……身輕不憚路途遙……」

    這曲子唱調難,崑曲界素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說法,有功底的人都未必能唱好,更別提葉流西這種的,調子一起,就不知道放飛到哪個山頭了。

    又只記得兩三句詞,翻來覆去哼,有時輕快,有時故意尾音拉長,像將死的人咽不了氣。

    車子還在開,輪胎一寸寸碾昌東走過的路,她聽見自己哼:「身輕不憚路途遙……玉門關,鬼門關,披枷進關我……淚潸潸……」

    突然反應過來,一個急剎車,車胎皮磨着砂礫地,硬推出去幾米遠。

    靜了幾秒之後,她從副駕扔着的帆布包里摸出小筆記本,照例翻到最新一頁,把剛哼的詞記了上去。

    記完,又默念了一遍。

    這詞苦大愁深,「披枷」這種事,古代才有吧,尾字都押韻,聽起來……像口口傳唱的歌謠。

    又開了約莫一個多小時,進入庫姆塔格沙漠,巨大沙山的丘脊線流暢而又溫柔,車子開上去,心裏都有點不忍,覺得是糟踐了老天手筆。

    車身忽然沉了一下。

    糟了,昌東怎麼說來着,先降檔,然後油門假松,再接着猛踩……

    還沒回憶完,發動機熄火,突突了兩聲,淹死在沙里。

    葉流西在車裏坐了一會,忽然發脾氣,狠踹了幾腳油門剎車,抱住方向盤想往外拔——力氣不夠,最後砸了兩拳了事。

    下了車,還猛踢了兩腳沙。

    衛星電話沒帶,留給肥唐了,那是個不頂事的,想解決問題,還是得找昌東。

    葉流西對着車旁的後視鏡理了理頭髮,人再倒霉,也不能墮了風度。

    運氣挺好,沿着車轍印,翻了幾個沙丘,站在最後一個沙丘頂,看到凹谷里微弱的亮光。

    沙漠裏,水都往地勢最低洼的地方匯集。

    這亮光也像是從四面的沙坡上滑落的,聚成不大的一汪。

    昌東就坐在那一汪光里,一動不動。

    車停在一邊,發出光亮的是營地燈,光線調得很弱,映在沙子上,只照亮一隅,卻空曠到無邊無涯。

    走近一些,看到車身上拉出掛繩,繩的另一頭系在一根深插-進沙地的木杆上,繩身掛着幾個玻璃瓶。

    那幾個瓶子紋絲不動,比昌東還沉默。

    鵝頭沙坡子,本來就是很少颳風的地方,風是會給沙丘塑形的,要是總颳大風,還怎麼保持鵝頭的形狀呢。

    葉流西走近車邊,動作很輕,還沒想好怎麼開口。

    昌東卻像是有所察覺,驀地回頭,看到一片黯淡的黑里,清瘦苗條的影子。

    他說:「孔央?」

    葉流西覺得沒趣,索性倚住車身,不走了。

    「你要覺得是孔央呢,那我就不過去了。我這個人,習慣在別人的期待里出場,走到跟前看到你一臉失望的,影響我心情。」

    她抬頭往天上看,目光掛住細細的一牙月亮。

    過了會,昌東走過來,問她:「你怎麼來了?」

    葉流西抬頭打量他。

    原來他比她高了近半個頭,以前真沒覺得,她身高有一米七呢,看來初次見面時,他那個溜肩塌背的糟糕形象,給她的印象太深了。

    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夜色里的輪廓,挺好,有時候,沉默而結實的身形比花哨面貌更有力度。

    葉流西說:「有事找你。」

    「電話里不能說?」

    「怕你掛電話。」

    昌東倚住車身,和她隔了半身的距離:「看來自己也知道問的事會讓人反感,說吧,要問什麼?」

    「我想知道,你當初準備用什麼方式向孔央求婚……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到一些事,需要求證一下。」

    她豎起耳朵——

    昌東沒吭聲,風瓶不動,連沙粒都靜止。


    葉流西安慰自己:不說就算了,平時可以逼供,今天要做個體諒的人,畢竟傷心人傷心地……

    昌東居然開口了。

    「現在你看不到了,當初,沒有刮大沙暴的時候,這裏有一片沙山的坡面上,全都是裸出的沙漠玫瑰石,是一種風礪石,結晶體,形狀酷似玫瑰,很少有的象花礦石。」

    「在特殊的地質條件下,經過上萬年變遷和風化形成,不枯不萎。」

    葉流西很理解:是比真正的玫瑰花要有內涵,那玩意兒多刺,死貴,放一晚還蔫。

    「孔央身體不好,從來不進沙漠,這裏氣候她適應不了,但我和她相反,生來就對戈壁沙漠感興趣。」

    「她猜到我想求婚,估計是遷就我,覺得一個男人一生中的重要時刻,應該發生在重要的地方,我提議她同行,她馬上就答應了。」

    他的聲音低下去:「你知道嗎,其實我安排好了車,求婚一結束,就會送她回去,也就差那麼一晚……」

    葉流西不說話,也就那麼一晚,殺人只要一刀,心死只要一秒,躲不過去的,都是命了。

    昌東長吁一口氣:「我想在深夜的沙漠裏,關掉所有無關的光源,用特殊的燈光,把那一片沙山的沙漠玫瑰,都打成玫紅色……就是這樣,你想求證什麼?」

    葉流西頓了一會才說話。

    「以你這樣的求婚方式,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你求婚時,要有人負責打光的效果;你想讓孔央覺得浪漫,會安排攝影把一切都記錄下來;想讓她覺得驚喜,佈置的時候,要有人絆住她,不讓她發現……」

    昌東靜靜聽着,眼前快速閃過那一晚的一切。

    沒錯,都沒錯,有人拽着孔央在帳篷里聊天,有人拖着射燈在高處調方位,有人指揮車子倒車,儘量空出大的地方,以免影響攝影效果……

    「這些都需要提前準備,反覆溝通,大家一起合作,根本就不存在『你要在鵝頭沙坡子紮營,而其它人強烈反對』這種事。」

    昌東笑起來,很久沒試過這個表情了,麵皮緊繃,肌肉都不懂該往哪個方向走,是苦笑吧。

    他承認:「是,沒人反對。」

    世上多數人都善良,看到別人的喜事,哪怕素不相識,也會道聲恭喜。

    「那微博是怎麼回事?」

    昌東說:「其實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是當嚮導,山茶的活動想如何策劃、做到什麼效果,我並不關心。」

    山茶的負責人跟他商量說,很多人關注這次四大無人區貫穿,但如果只是成天往前碾路,就沒什麼話題和吸引力了——如同文似看山不喜平,他們會在每個階段製造衝突、拋出謎題、給出驚喜。

    求婚是大事,他們想做點出人意料的鋪墊。

    昌東說,可以啊,你們看着辦吧。

    於是就有了那條微博,負責人還樂顛顛拿給他看,說,看,平時發一條也就幾十個評論,這一條翻幾翻呢,說着拽住負責攝影的人,叮囑他照片拍漂亮點,發下一條微博解密的時候,要配精彩的圖。

    葉流西說:「然後……」

    「對,然後沙暴就來了。」

    往常,從起風到沙暴真正到來,會有一段時間,因為風眼分核心區和外圍,行進需要過程,但那天晚上,沒有過程,只有結局。

    他像是已經看開了:「說到底,運氣不好吧。」

    誰說人生如戲啊,他耍皮影戲,要有開頭、高-潮、結尾,結不好觀眾會罵爛,人生不是戲,它想斷誰斷誰,想斷哪斷哪,然後在哭天搶地里收輓聯。

    葉流西問他:「為什麼不把真相說出來?」

    「說了,跟調查的人說了,他們覺得有這個可能。但是輿論不管這個。」

    ——其它人都死了,話還不是隨便你說,你當然什麼對自己有利說什麼咯,幸虧有微博做證據,一字一句,全世界都看到了!

    家屬眼裏,自己的親人們曾經「強烈反對」去鵝頭沙坡子紮營這件事,他們本來都有生的希望,但被他的一己私利給斷送了。

    更糟的是,不少遇難的隊員,因為覺得保費貴,雖然被提醒,但還是沒有購買特種旅遊險——家屬非但得不到賠付,還要分攤因為搜救而產生的費用。

    或因利益,或為泄憤,他們亟需抓住一個人,去撕、去咬、去索賠。

    誰讓你活下來了?

    誰讓你他媽要求婚的?

    昌東沒以為事情會釀成那麼大的風暴,後來才知道,有一種以「幫鬧」以牟利的機構在裏頭渾水摸魚:你不知道怎麼鬧嗎?不知道哪個渠道鬧最有效果?我來操作,付費就行,不滿意不收錢。

    一夜之間,許多「知情人」爆料,煽情的圖片、視頻到處推送,孔央也被推到風口浪尖,她的照片被翻出來,p得不堪入目,很多人罵她下賤:要是不求婚,不就沒這回事了嗎?

    因為孔央,昌東選擇息事寧人:一個女人,跟了他,沒得到什麼好處,他不想讓她死後還被人罵,他想讓聲浪偃息,還她一個清靜。

    不就是要錢嗎?

    ……

    昌東看向不遠處的平緩沙丘,如果沒記錯,兩年前的時候,那個方位,應該是滿山盛放着沙漠玫瑰。

    也真是諷刺,他覺得那些地里生出的玫瑰不長久,不如這上萬年才形成的玫瑰石,然而一場沙暴,連整個沙山都不在了。

    葉流西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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