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淺笑醉雲州 第一百八十一章:伯伯,你的腿怎麼了?

    赫連曜被瑣事纏身,最晚一個到達,這會兒才剛下火車。燃武閣 m.renwuge.com

    張副官,不,現在應該叫張團長,他先從車上下來,然後是石頭副官攙扶着赫連曜下來。

    這幾年,赫連曜一直稱病不出,現在看着高大的身軀還是跟以前一樣精壯,並不像個病人。

    時光對他太溫情,三年的時間這個男人一點都沒有變老,卻越發的沉穩內斂,透着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氣。

    只是……他單手拄着拐杖,左腳走起路來稍微的顛簸。

    前來迎接他的白長卿微微一皺眉,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赫連司令,好久不見呀。」

    赫連曜大手回握,「白司令,好久不見。」

    「你這腳疾還沒有好嗎?」

    聽聞,在三年前,赫連曜痛失愛人尹雪苼後,在墓地里大醉了三天,用酒瓶的碎玻璃插入腿里,割斷了腳筋。

    赫連曜顯然不想提這個,便看着白長卿軍帽下露出的白色說:「白司令這少白頭也沒有治好呀,這次我給你帶來了不少深山裏的何首烏,你試試。」

    「赫連兄有心了。」

    兩個人一番虛情假意,相攜離開了火車站。

    剛出了專列站台,一群記者蜂擁而上。

    赫連曜皺起眉頭,難道在滬上民主到了這個程度,記者都敢公然採訪軍閥?

    白長卿在他耳邊低聲說:「做做樣子,總要給人看。」

    一個話筒遞過來,然後一個嬌嫩甜美的女聲問道:「赫連司令,這次聽說給大總統祝壽是家宴,怎麼不見您帶着夫人?不怕舞會的時候沒有女伴嗎?」

    循着這聲音,赫連曜一擰眉,這個女人……

    跟在赫連曜身邊的張昀銘也皺起眉頭,這女人怎麼長的這麼像尹雪苼,是巧合還是有人存心?

    他再看赫連曜,果然已經完全被那個女孩吸引。

    烏黑的長髮高挑的個子雪白的肌膚,還有那微微笑起時候有點歪的粉紅嘴角,這個女人起碼有六分像了尹雪苼。

    張昀銘剛要把人驅趕,卻被赫連曜給擋住,他對女孩竟然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雖然很淺很淺,而且是瞬間消失的,但張昀銘確定自己還是看到了。

    赫連曜說:「夫人身體不適,如果小姐怕本司令沒有女伴出醜,不如就由小姐來當我的女伴吧。」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赫連曜都走出好遠了,那女記者還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助手拽她的衣服,「小雪,你傻了嗎?」

    小雪捧住臉。「他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呀。」

    「八成吧,快走,回家寫報道去,你寫了報道他不邀請你都不行。」

    「這樣不太好吧?」

    助手捏了捏她的臉,「你傻呀,又不是你一家報社,別人早寫了。」

    在車上,張副官壓低聲音說:「司令,要不要去查一下那個女孩?」

    這一到滬上就有個跟雪苼相似的女孩子出現,張昀銘想不出巧合。

    赫連曜點點頭,「準備一套禮服給送上門兒去,要……黑色的。」

    「司令?」

    「聽我的,去辦。」

    張昀銘一臉的不情願,「是,不過少帥……」

    赫連曜一擺手,「要來的總該來,你越是防備越是緊張。對了,莫憑瀾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他比咱們到的早。現在靜安寺那邊的別墅住着。對了,這次他把餘思翰給帶出來了,還有那個藏的比海還深的司令夫人。」

    「司令夫人?真的餘思翰在白長卿那裏,他的余司令是莫長安,那這位司令夫人又是個什麼角色?」張昀銘也皺起眉頭,「這個還真不知道,自從兩年前這夫人出現後就被藏的很深,這應該是第一次公開露面。」

    赫連曜把玩着手上的白手套,似乎在自言自語,「這隻狐狸又要玩什麼把戲?昀銘,住下後我們去趟靜安寺,就說我帶了點上好的山貨要送給余司令。」

    張昀銘睫毛打顫,隨即應道:「是。」

    前頭車子上白長卿對副官說:「那個女人是哪個報社的?」

    「光明日報。」

    白長卿擰眉,「光明日報的不是個禿頭嗎?他們自己要求換的?」

    副官陳東忙說:「那個禿頭岳母得了重病住院,臨時換了這個小丫頭來,我還沒來得及跟您說。」

    白長卿捏着一個橘子不由得笑起來,「有點意思呀,把那個丫頭好好給查查,看來咱的赫連司令是動心了。」

    陳東一點都不懂,「那丫頭也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呀,她怎麼就能入了赫連曜的眼?」

    慢條斯理的剝開橘子,白長卿慢條斯理的說:「這你就不懂了,移情作用呀,赫連曜,也是個情種。嗯,這橘子挺甜,你在哪裏買的,給我送一筐回去。」

    赫連曜的府邸在霞飛路,一座歐式別墅,黑色鍛銅雕花大門上爬滿了白薔薇,滬上的春天來的早,此時已經是含苞待放。

    進了大門,平坦的汽車道兩邊是修剪整齊的草坪,西方小天使的噴泉池子噴出的水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有七彩的顏色。

    汽車行駛了一會兒才到了主樓,一棟純白色洋樓,在精巧的歐式圓弧形陽台上。一叢叢花木嬌艷欲滴。

    幾個僕人從描金乳白立柱的廊檐下走出來,給赫連曜行李問好,都穿着潔白的制服,跟大飯店一樣。

    赫連曜覺得好笑,「這都誰弄的,你們這是進了洋人飯店嗎?」

    石頭忙說:「是我,司令。這裏不比我們封平那麼傳統,入鄉隨俗嘛。」

    張昀銘想摸石頭的腦袋,可這不是三年前了,石頭都跟他一般高,而且戴上軍帽後明顯要比他高一點,他只好放棄了這個不雅的動作。

    赫連曜把帽子和大衣扔給了石頭,「行,就這麼着吧,我洗個澡,這滬上太熱。」

    封平在這個季節還是雪剛融化,海棠花剛打了個花苞,哪裏比上這裏,要是中午熱點大街上都能看到光着大腿穿裙子的女學生。

    赫連曜洗了澡換了身便裝,深色西褲白襯衫,外面是一件深色馬甲,他從裏面走出來,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姿態慵懶,褪去往日的嚴苛和冷肅,倒是像個大少爺。

    張昀銘看着他的腿,低聲說:「司令。」

    赫連曜點點頭,把拐杖接過來,轉身卻坐在沙發上,而拐杖卻給他拿在手裏把玩。

    廚子飛快的端上幾個小菜和面,石頭說:「少帥,您就先湊合着吃點,這廚子是我從封平帶過來的,他倒是用不慣滬上的東西,這下午要重新去採買。」

    赫連曜點點頭,「我看廚子的架子倒是比我大,這滬上的東西挺好吃的,靠江有個小漁村,那邊人把剛打上來的鮮魚做湯油煎,十分的美味。」

    石頭不懂,張昀銘卻一下就懂了,「司令……」

    「我沒別的意思,改天去漁村看看吧,招弟的孩子應該很大了,那個江城還在白長卿隊伍里嗎?」

    「嗯,聽說現在做了個營長,挺不錯的。」

    赫連曜嘴角動了動,什麼都沒說,也沒有人能看懂他眼睛深處的表情。

    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可是心給撕去了又該怎麼補?

    吃完飯稍作休息,他帶着禮物去了余司令的府邸。

    汽車在滬上街頭穿行而過,因為人多走的並不快,滬上這座城市不愧是國內最繁華的城市,高樓廣廈店鋪林立,西洋來的東西這裏應有盡有。

    赫連曜把目光收回來,閉目養神。

    汽車嘎然停下,石頭對赫連曜說:「少帥,到了。」

    赫連曜下車,石頭在後頭提着禮物,而明里暗裏的保鏢就不下二十個。

    這宅子都是有軍隊站崗的,見到又是汽車又是人的來,自然有人上前攔着詢問。

    石頭把拜帖送上去,對方一看是封平司令,自然不敢怠慢,忙進去送信。

    一會兒,士兵出來,卻給赫連曜吃了一個閉門羹,「赫連司令,我們家司令不在,這不巧了。」

    「不在?」石頭有點惱火。

    赫連曜卻擺擺手,「我來的唐突,請問你們余司令去哪裏了?」

    士兵忙賠笑說:「這不好容易來趟滬上,我們司令陪着夫人逛百貨商店去了。」

    「你們司令還真是有心,對了,我可以借一下洗手間嗎?」

    這個沒毛病,士兵忙把人給讓進去。

    赫連曜其實不相信餘思翰,不,是莫長安不在,大概她是不想見他。

    撒了個謊,他讓人帶進來,石頭跟着,剩下的人都在門口等候。

    赫連曜看着這宅邸竟然跟自己的沒什麼差別,想來白長卿當初修建的時候就是怕失了偏頗給人詬病,索性修建成一模一樣的。

    到了門口,士兵便不往裏走,而是把赫連曜交給了僕人。

    赫連曜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三兩下就把僕人給甩了,他去了後面的花園。

    在樓上上洗手間的時候,他發現花園裏有人,好像還有僕人往花園裏端茶水點心。想必莫長安是在那裏。

    快步走了過去,可是越是往裏他越是忐忑。

    要是跟余州有什麼事他盡可以找莫憑瀾,那他找莫長安是為了什麼?

    告訴她雪苼死了後他有多想她?

    哼,他怕長安拿大嘴巴子抽他。

    赫連曜這一生,自負的很,因為在封平的那事上栽了個跟頭他對自己愛雪苼的方式產生懷疑。為了復仇也為了徹底摧毀何歡兒,他暗中和莫憑瀾設計用雪苼做餌引出了何歡兒最後的大計劃,他以為他能掌控全局,可以把雪苼救出來,他千算萬算卻獨獨沒算人心,即便雪苼被他救出來,恐怕兩個人也只能是陌路了。

    最後一刻,雪苼對他沒有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多給,她把所有的委屈和失望都深鎖在心裏,甚至傅晏瑾把她給帶入棺材的時候連掙扎都未曾掙扎,帶着孩子卻甘心去死,赫連曜傷她到了什麼地步?

    赫連曜後悔嗎?不。他在雪苼的墓前就已經說過,他不會後悔,他只恨為什麼不能以命相賠。

    可是,他沒死,那麼他又怎麼有臉來見長安?

    正在他猶豫的時候,忽然一個小肉包子撞上來,抱住了他的大腿。

    小肉包子蒙着眼睛,抱住他的時候有一股子奶香,他摸着赫連曜的大腿不鬆手,還在言自語,「咦,你不是媽媽,媽媽不穿褲子,也不是爸爸,爸爸的腿比你的軟,你是爹爹嗎?可是覺得你的腿比爹爹的粗。」

    赫連曜伸手把他的眼罩給解開,「那你看看不就知道是誰了?」

    孩子一看,皺起了濃黑的小劍眉。「你是哪裏來的伯伯?」

    赫連曜摸了摸他的小分頭,「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警惕的看着他,「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跟你說名字?」

    看着孩子,赫連曜心裏一陣酸楚,想必這孩子是莫長安當年肚子裏的那個,要是雪苼的孩子還在……

    想到這裏,他已經不能再待下去,剛好余府的保鏢和傭人都跑了過來,看到孩子和陌生男人在一起都很緊張。

    赫連曜轉身想走,「好好照顧你們的小主子。」

    孩子發現了他拄着拐杖的腳一跛一跛的,便邁着小短腿追上去,「伯伯,你的腿怎麼了?」

    赫連曜停下,摸了摸他的頭,「伯伯的腿受傷了。」

    小孩很有同情心,「那你疼不疼?」

    「赫連曜搖搖頭,「現在已經不疼了。」

    「那還能治好嗎?」

    赫連曜又搖搖頭。「治不好了,因為伯伯不聽話,這算是對伯伯的懲罰。」

    這孩子很是善良,烏黑的大眼睛裏對赫連曜滿是同情,他從小口袋裏摸出一顆朱古力放在赫連曜的手心裏,「你吃個糖就好了,伯伯,我叫皓軒。」

    「皓軒,這個名字真好聽。」戎馬崢嶸,赫連曜難得有絲柔軟,對着這個小男孩,他卻覺得更石頭一樣的心變得熱乎乎的。

    「那伯伯你叫什麼名字?」

    赫連曜蹲下,看着他清澈澄淨的眼睛,「我叫赫連曜。」

    「哦,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這孩子投桃報李,還誇了他。

    赫連曜手心裏捏着人家給的一顆朱古力,才想起應該給人點回禮,他摸便了全身。除了一隻金懷表,也沒有什麼可以給孩子的。

    他打開懷表,裏面放着一張黑白小照片。

    每次看到這照片,他的心頭就像被灑了一把鹽,疼的厲害。這是他和雪苼在晉州時候雪地里照的,照片送來的時候,雪苼已經給何歡兒的人帶走,甚至連照片都沒有見過。

    現在,這照片也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把照片從懷表裏取出來,然後把表遞給皓軒,「這是伯伯給你的。」

    皓軒並不喜歡,「媽媽說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媽媽發火的樣子很恐怖。」

    說着,皓軒雙手放在耳朵邊,啊嗚一聲,做了個老虎的造型。

    赫連曜露出難得的微笑,「你媽媽是老虎嗎?」

    「不是,我爸爸才是老虎。我媽媽是個小白兔,我爹爹是只老狐狸。」

    他說的惟妙惟肖,每個動物都要加上他的小動作。

    赫連曜越看越是喜歡,而且把他家的關係也給捋順了,爸爸想必就是暴脾氣的莫長安,爹爹是莫憑瀾,他真替莫憑瀾難受,這關係亂的。

    把懷表塞到孩子口袋裏,「伯伯拿着你的糖,你也拿着伯伯給的禮物,嗯?」

    皓軒終於點頭,「那好吧,我也把和媽媽的照片放進去,我和媽媽還沒照過照片呢。」

    這個赫連曜倒是奇怪了,他們又不是窮苦人家,余州司令的兒子竟然和媽媽沒有照片?

    「皓軒為什麼不和媽媽照相?」


    「媽媽不喜歡呀。伯伯我扶你起來。」

    這孩子好貼心,他知道赫連曜的腿腳不好,主動把他給扶起來。

    石頭看着這一幕。不知道為了什麼,眼圈兒都紅了。

    皓軒把拐杖給赫連曜拿過來,拐杖是上好的沉迦楠木,相當的沉,孩子吃力的遞給赫連曜:「伯伯,給。」

    赫連曜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兒,「謝謝你。」

    「伯伯,你回家要多吃飯聽醫生的話讓腿早早好起來,要不你怎麼陪着皓軒玩躲貓貓的遊戲呀?」

    赫連曜抿抿唇,眼睛裏的光越發的柔和:「好,伯伯聽你的。」

    把孩子交給保姆,赫連曜的臉沉下來,「就算你們司令不在家也該好好看着孩子,滬上不比余州,可不能大意怠工。」

    那保姆很委屈,這別墅守的固若金湯,要不是他執意進來亂闖又怎麼會遇到小少爺?

    但是他的身份地位在那裏,保姆也不敢反駁,只低頭稱是。

    沒見到正主兒,赫連曜也不再逗留,他轉身要走,忽然給軟軟的小手拉住。

    他轉頭看着皓軒,「還有什麼事?」

    「伯伯,你什麼時候再來玩?我讓媽媽做蛋糕給你吃。」

    赫連曜跟他握握手,「有機會一定要來,再見。」

    「再見。」

    赫連曜轉過身,卻有意無意的往樓上看了一樣,花木掩映的圓弧形窗戶那裏有一角窗簾紗隨風舞動,特別像女人的裙擺。

    赫連曜收回目光,拐杖點地,對石頭說:「走,回去。」

    石頭的眸光一直在皓軒身上,此時他也跟皓軒擺擺手,跟上赫連曜。

    還沒出大門,他就迫不及待的對赫連曜說:「司令,您剛才和余家小少爺在一起的畫面太好看了,就像,就像你們是父子。」

    赫連曜一揚眉毛想說什麼又給咽下去,他步履略為蹣跚,快步走到門口上車,然後對司機說:「開車。」

    余府,長安關上窗戶,對屋子裏坐在桌前的雪兒說:「人走了。」

    雪兒正在修建一盆蘭花,她拿着竹剪刀頭也沒抬,「走就走吧。」

    「他的腿好像瘸了,還拄着拐棍兒。」

    咔,剪斷了一片多餘的葉子,她退後仔細端詳,這才覺得順眼多了。

    長安站起來瞪了她一眼,「我說他瘸了,你聽到了嗎?」

    雪兒終於抬起頭,她勾起的粉紅嘴角微微有點歪,「是嗎?」

    「雪苼!」長安叫出了許久這個不曾叫過的名字。

    女人一愣,聽到這個名字她總有點前世今生的感覺,稍微收攝心神後她才說:「不是叫雪兒嗎?為什麼要喊那個名字?」

    「喊你這個名字是讓你正視過去,他出現了,你的生活平靜不了。」

    雪苼放下竹剪刀,坐在了長安對面,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後才說:「我們不是要走了嗎?山長水闊,以後永不相見。」

    莫長安敲敲桌子,「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莫憑瀾藏了你兩年,為什麼這個節骨眼把你給放出來?」

    「他是壓根兒就不想讓你走,卻又不能食言,所以他讓我暴露在赫連曜面前,他想讓赫連曜糾纏我從而拖住你的步子。」還是那般輕巧,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長安給氣笑了,「原來你什麼都知道呀,我還以為你是真傻,可往下我們要怎麼辦?必須離開,在這幫王八蛋中間周旋不會有結果的。」

    「可是我們沒有絕對的自由。長安,有些事是我們躲不掉的,見了也不一定沒有好處,也許我們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

    長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你還想打仗嗎?不能再死人了,我害怕。」

    雪苼拿開她的手搖搖頭,「你以為我要報復嗎?我沒那個力氣,再說了,他有什麼值得我報復的,這個男人對我來說只是個男人而已。」

    長安看着她的眼睛,現在的雪苼跟三年前完全不一樣了,她的眼神幀靜安然,卻沒有了以前的清澈純淨,那裏就像無波的水面,你看不透到底有多深。

    當然,她自己不也是?經過了那麼多如果還能單純才見鬼呢。

    拉着雪苼她壓低聲音問道:「你到底有什麼法子,別賣關子。」

    雪苼看了她一眼,「有,我們到時候必須搏上一搏。」

    長安握住了她的手,「好。我聽你的。」

    兩個人正說着話,保姆把皓軒給送進來,他邁着小短腿走過去坐在雪苼的腿上,興奮的說話都結巴。「媽媽,我我我剛才……」

    雪苼打斷他,「好好說話。」

    孩子一向怕媽媽,忙緩了一下才說:「媽媽,剛才我遇到一個伯伯,他長得好高,比爹爹還高,皓軒能長他那麼高嗎?」

    雪苼捧起皓軒的小臉兒,「能呀,只要你好好吃飯,菜和肉都吃,一定比他還高。」

    「真的嗎?那我們什麼時候開飯?皓軒要飯飯。」

    雪苼皺眉,「這才吃飯多久?你的帖子臨了嗎?你的古詩念了嗎?你的算數學了嗎?不要以為離開余州你就休假,余皓軒,到十八歲之前你沒有假期。」

    「爸爸。」皓軒立刻從雪苼腿上跳下來,跑到了長安身邊。

    長安抱着他哄:「好了,不要聽你雪媽媽胡說八道,我們的皓軒才多大呀,要學習慢慢來,咦,這是什麼?」

    長安從他口袋裏一摸,摸出一支亮閃閃的鉑金懷表來。

    皓軒伸手去搶,「給我,這是赫連伯伯給我放照片的,把我和媽媽的照片放在這個地方,我看到他就是把他和一個女人的照片放在這裏。」

    長安把懷表沖雪苼揚了揚,「百達翡麗的鉑金表,少說也要幾千大洋,他就這樣送給孩子了。」

    雪苼生氣了,「余皓軒,我怎麼跟你說的?怎麼可以隨便要陌生人的東西?」

    皓軒顯得很委屈,癟着小嘴講理,「第一,赫連伯伯不是陌生人,陌生人能進我們家門嗎?第二,我沒隨便要,是我用一顆朱古力換的,那可是我最愛吃的朱古力。」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一支鉑金懷表比不上一顆朱古力,畢竟糖果才能給他帶來快樂,要不是赫連曜說這東西能放照片,他連要都不要。

    長安幫孩子把懷表裝進口袋,「行了,反正你百歲生日他都沒到場,就當給的見面禮,一會兒叫人給我們拍個照片放裏面去。」

    雪苼面沉似水,「就你慣着他。」

    「他是我們的心頭肉,不慣着他慣誰?而且你放心,我們皓軒一定是個好孩子,慣不壞的。」

    雪苼也是無奈,「行吧,你們兩個去照相,我不照。」

    「雪苼,你還說你過去了,可是你這不照相的毛病怎麼就過不去。」

    雪苼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才捻着指尖說:「哪怕是生場病都會有後遺症,更何況是一場死亡。」

    那年,大雪封地梅花飄香,他和她在站在紅梅樹下,他軍裝筆挺,她紅衣翩翩,她依偎在他懷裏笑的甜美,可是隨着閃光燈的寂滅,他們倆個人之間變成了永遠無法觸及的黑白。

    後來,大概是在皓軒一周歲的時候,長安要大家拍個全家福,可是面對照相機,雪苼額頭冒冷汗渾身冰涼,無論如何也不肯照相,最後只好讓長安抱着皓軒照了,那年的事在雪苼心裏是陰影,她怕那閃光燈之後,一切都是黑白顏色的分離。

    赫連曜從上車開始一句話都不說,一直回到了宅邸也是這樣。

    張昀銘悄悄的問石頭,「這是怎麼了?余州那位罵他了?」

    石頭搖搖頭,「沒見到,就看到一個小孩子,長得特別可愛,少帥還把自己的懷表送人了。」

    「小孩?可是余……莫長安的兒子?」

    石頭點點頭,「應該是,兩三歲的樣子,嘴巴特別好使,那甜的,還給了司令一顆糖。」

    張昀銘瞭然,一定是赫連曜想起了雪苼肚子裏的孩子,本來去見莫長安就是要勾起很多回憶,這下可好。想到的都是最扎心的。

    他不敢去勸,一直到太陽下山,他才摸到了書房,打開了燈。

    赫連曜半躺在沙發上,手裏還捏着一顆要融化的朱古力。

    見到燈光他眯了眯眼,「昀銘,幾點了?」

    張昀銘看了一下手錶,「七點一刻了,司令,吃飯吧。」

    他不說話,慢慢的解開了那顆朱古力,塞到了嘴巴里。

    一股子牛奶味道的甜味融化在味蕾上,他皺起眉頭,似乎很難下咽,難到眼睛裏似有薄薄的淚光。

    往事就這麼不期然的落在眉間,雪苼似乎坐在他對面,一臉的燦爛笑容,白瓷湯勺里舀着一顆白胖胖的湯圓往他嘴巴里塞,「好哥哥,我不敢了,來再吃一顆。」「我要八顆。」「不,九顆,長長久久。」

    見赫連曜摁住額頭,張昀銘忙去給他倒了水,「司令,頭又疼了嗎?我去給您拿藥。」

    赫連曜擺擺手,「我沒事,今晚吃什麼?」

    「吃麵,臊子麵,還炒了幾個小菜。」

    「給我煮碗湯圓吧,要紅豆沙餡兒的。」

    張昀銘知道他不愛吃甜食,也知道他要湯圓是想起了雪苼。都三年了,他一直是這樣,想雪苼的時候就吃她喜歡的食物看她喜歡的書去她喜歡的地方。

    這種感覺張昀銘他懂,想着一個人的時候就希望把自己也活成了她,假裝她在自己身邊一樣。

    湯圓很快就煮出來。赫連曜剛要吃,忽然外面的侍衛來報,「司令,有位光明日報的肖雪小姐要見您。」

    赫連曜皺起眉頭,「肖雪,是誰?」

    張昀銘站起來,「是那個女孩,下午的時候我讓人把衣服給送上門了,這是找來了。」

    赫連曜舀了一顆湯圓放在嘴巴里,過了一會兒才說:「把人帶到客廳里。」

    他慢慢吃飯,張昀銘卻不敢再吃,「司令,這肖雪出身書香世家,父親是江滬大學的教授,這姑娘也是這座大學畢業的,現在光明日報當記者,她家世清白看不出什麼不對頭,對了。她有個未婚夫,是市政廳一個副廳長的兒子,姓周。」

    赫連曜瞳眸一縮,竟然是如此的巧合,樣貌名字身份地位,還有未婚夫。

    吃光一碗湯圓,他也沒換衣服,還是身上的西褲襯衣就去了客廳。

    肖雪在客廳里坐了有一會兒,捧着一杯茶卻不敢喝,眼神忐忑很是不安。

    赫連曜在暗中看了一會兒才出來,他拄着拐杖腳步微跛,卻那麼坦然大氣,好似王者蒞臨一般。

    對於肖雪來說,他其實跟皇帝也沒什麼區別。

    她站起來,看到便裝的赫連曜倒是一愣,這男人長得精緻好看,又是雄霸天下的英雄,只可惜了這條腿。她不僅在腦中神往,這男人昔日腿腳好的時候又是怎樣一番英姿。

    赫連曜虛虛一伸手,「肖小姐請坐。」

    肖雪是大家閨秀接受的是現代文明教育還是記者,除卻剛才的不知所措,現在已經坦然的多,她對赫連曜微微一笑,把裝着裙子的盒子從身後的沙發拿出來遞到赫連曜面前:「赫連司令,我冒昧登門是來還這個的。」

    赫連曜的目光從她雪白的小臉到她纖細的手指上,「怎麼,肖小姐不喜歡?」

    肖雪大方一笑,「我想赫連少帥是誤會了,我並非不喜歡,我是……」

    「那不是不喜歡就收下,我送出的東西從來都不會收回。」

    他伸手從茶几上拿了銀煙匣子,抽出打火點上一氣呵成,白色的煙霧中他俊美的五官更是諱莫如深。

    肖雪一個做美夢的小姑娘,哪裏抵得住他如此誘惑,頓時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臉上寫滿了愛慕和崇拜。

    赫連曜手指搭着雪茄,一雙鷹隼般的眸子卻躲在煙霧後面觀察着肖雪。

    這樣面對面的細看,她還是很像雪苼,特別是在穿衣打扮上,她身上一件白襯衣,外罩黑白各自的背帶裙,小小的外套也是白色,顯得清雅恬淡,可以說,她現在的樣子很像十八九歲的雪苼。

    「赫連司令,我,那我走了。」女孩也覺得自己失態,忙站起來告辭。

    赫連曜也跟着站起來,「那後天我派人去接肖小姐。」

    抿抿唇,始終沒好意思說別的,女孩低着頭往外走。

    「等等。」

    女孩一回頭,長長的發撩過赫連曜的指尖,那般的柔軟。帶着一股子馨香。

    赫連曜的眼睛一下就眯起來,似乎很是迷茫沉醉。

    他把袋子遞給肖雪,「肖小姐,你忘了拿這個了。」

    肖雪想拒絕,「不用了,我自己有禮服。」

    「可是我更希望你穿這一套。」

    肖雪低下頭一遲疑,還是伸手去接過了袋子,「謝謝赫連司令。」

    赫連曜微微低下頭,似乎是想要去看她的眼睛,卻最終淡淡的說:「我要謝謝肖小姐才對,否則我連個女伴都沒有。」

    肖雪揚起頭,臉有些漲紅,「你只要願意,肯定會有一大幫女人願意給你做女伴的。」

    赫連曜手指在袋子上一彈而過,「可她們都不是肖小姐。」

    「你……」肖雪的臉漲紅了,半天才含羞的問:「赫連司令,能問您個問題嗎?」

    「如果肖小姐是以記者的身份來問我是不回答的。」

    他的幽默讓她噗的笑了,「當然不是記者。我就是以我肖雪的身份問。」

    赫連曜似乎被煙霧熏到了,他眯着眼睛微微歪着頭問:「請說。」

    「為什麼是我?」

    「因為……」他看着她,但是目光卻不在她身上,似乎只是透過她在看遙遠的遠方。

    肖雪走了,卻沒有等到赫連曜的答案,他在說了個因為後就喊了副官,「石頭,派車送肖小姐回去。」

    石頭訓練有素的上前,「肖小姐請。」

    到了外面,肖雪忽然拉了一下石頭的袖子,「副官,我想請問您一下,你們司令經常這麼對女孩子嗎?」

    石頭的聲音刻板,「肖小姐請上車,肖小姐再見。」

    肖雪握着衣服袋子整個心都要飄起來,後天見,後天見。

    後天,也就是大總統的壽辰,到時候的宴會上,不管願意不願意,有些人總要見,有些話總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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