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月色朦朧,碉房旁邊不易察覺地出現一個猥瑣的身影。
這個黑影非常熟悉附近的地形,利用建築的陰影,很巧妙地避過了門口巡邏的兩個護衛,在一個不易察覺的角落裏,黑影沿着牆壁敏捷地攀爬而上,躡手躡腳地鑽進了碉房裏。
「哼,這個地方我土生土長了幾十年,閉着眼睛都能進退自如。你們能攔得住我?」
彭扎管家不屑一顧地看着兩個護衛的背影,心裏想:你們啊,就憑這點本事就想保護主人?直勾勾地站在那裏,哪有個看家護院的樣子!
進入碉房之後,彭扎觀察了下形勢,幾個側室都黯淡無光,此時已經是子夜,大部分人應該都睡了。
碉房正中,最大的一間廳房裏卻隱隱有亮光透出,彭扎貼着牆角慢慢地溜過去,在一處立柱陰影下停下了腳步,近距離觀察才發現,廳堂的門窗都掛着厚實的黑布,看起來在遮蓋什麼東西。
從窗戶的縫隙里可以看到,裏面有燈光透出,隱約看到屋子裏面人影綽綽,似乎在進行什麼儀式。
但是站的地方有點遠,視線不夠好,看不清。
彭扎警惕的觀察了下周圍的情景,門口的守衛被建築擋住,看不到裏面的情景。
確認自己不會被發現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湊到窗前,先蹲在地上聽了聽動靜,沒聽到任何異常之後,腦袋從窗戶下慢慢升起來,拔出懷裏的藏刀,輕輕地用刀尖把黑布挑開一道縫隙,湊上前去,一隻眼睛從窗縫裏偷偷地往裏看。
大廳被幾盞牛油燈照的明亮如晝,在廳內一根粗大的柱子上,用鎖鏈捆着三個人——記憶力超群的彭扎一眼就看出來,這三個人正是之前失蹤的三個隨從。
令人奇怪的是,這三個人腳上帶着鐐銬,脖子上扣着專門懲罰奴隸的脖枷,渾身衣衫襤褸,眼神呆滯,沒有了昔日耀武揚威的神采。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像是被抽去了靈魂一般。
這番怪異的情景,看的彭扎腦袋發麻。
突然大廳中傳出一陣聲響,三個殭屍一般的人瘋狂地掙扎扭動起來,嘴裏荷荷有聲,雖然手腳都被粗大的鐐銬和脖枷給困住,但鎖鏈還是被他們掙的嘩嘩響。
彭扎忙轉了下頭,眼神往大廳中央瞭去,這一看,差點嚇得彭扎靈魂出竅。
廳中的木桌旁站着幾個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的人,其中一個人手裏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正在對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忙活着什麼。
桌子上躺着的是一具皮肉脫離的屍體——正是藏民拿去進行天葬儀式的屍身。
屍身小腿以下已經沒了,上半身被用粗繩綁在案板上。
屍身背上、大腿、胳膊上的筋肉已經被天葬師劃開,露出裏面白花花的筋骨,還連着些筋肉皮膚。頭上的頭皮一大半被禿鷲啄去,露出半個白森森的顱骨,
一個白大褂在它腹部刺了一刀,那具屍體突然扭動掙紮起來,腦袋一扭,剩下半張臉皮的眼睛正好轉向了自己。
「嗷」的一聲慘叫,劃破寂靜的夜色,在碉房的上空飄蕩。
廳中的幾個人也被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來望向外面。
彭扎管家已經嚇得尿了一褲襠,此時也不顧的掩蓋蹤跡,連滾帶爬的往碉房門口狂奔。
這時,大廳中的一個人手疾,三步並作兩步沖了出來,手裏拿着一把奇怪的手槍對着他,用藏語命令道:「不許動!」
什麼動不動的,此刻的彭扎管家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哪還管別人說什麼。扯着嗓子一邊嚎着一邊往門口衝去。
腦後聽到「砰」地一聲清脆的槍響,彭扎感覺腿上一熱,好像被什麼東西大力地撞擊了一下,一陣劇痛襲來,當場翻滾在地上爬不起來。
那個開槍的人走了過來,踩住彭扎的脖子,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彭扎嚇得閉上了眼睛,嘴裏嗚哇亂叫。
「不要打死他,這是土司的管家。」一個聲音阻止了那個人。
這時候,外面一隊土司的護院也沖了過來。彭扎嗷嗷的叫聲把附近的土司手下給驚動了,看到有人正拿槍對着大管家。眾人一下驚住了。
管家躺在地上哀嚎着,臉上鼻涕一把淚一把,身下汪汪一灘不知是血還是尿。
這些手下畢竟還是訓練有素的,看出情況的不對,紛紛舉起手中的槍對準了外國人。
這個時候,碉房裏的其他隨從也都被驚醒了,紛紛冒了出來,手裏端着奇形怪狀的槍對準了護院隊,雙方人馬互相對峙,火拼眼看在所難免。
海因里希哈勒用德語和藏語大聲喊着:「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不一會兒,拉孜土司帶着一大幫人,擎着明晃晃的火把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土司看着躺在地上的管家,又驚又怒。打狗也要看主人,招呼都不打就把管家給傷成這樣!
管家躺在地上本來又驚又嚇又痛,一條命已經去了七八成,看到主子來了,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也不知從哪來一股力氣,兩隻手撐着地就爬過來了。
一邊爬,嘴裏連哭帶喊:「老爺,老爺,他們在舉行邪惡的儀式,他們,他們是惡鬼,他們在偷我們的靈魂,他們……」
嘴裏含混不清又哭又喊,到底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這樣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經歷,沒什麼經驗,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兒來形容。
「土司老爺,我們借一步說話。」海因里希哈勒脫掉身上的白大褂,鎮靜地對土司說道。
「老爺,老爺不要聽他的,他要害你。」彭扎終於爬到土司跟前,兩隻手抱住了土司的小腿。
「土司老爺,這邊。」海因里希哈勒走向了旁邊一塊空地。示意手上沒有武器。
哼,老爺我人多、槍多,諒你也不敢怎樣。事已至此,土司老爺仍然不相信這批有誠意的客人對自己會有什麼加害之心。腳一抖甩掉彭扎,走上前去看這個哈勒怎麼解釋這件事情。
哈勒俯首在土司耳邊,兩個人在竊竊私語着什麼。
剩下的兩撥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喘大氣,手裏的武器都指着對方。唯恐老爺喊一聲開火,敵我雙方就要血濺當場。
很明顯土司老爺這邊人多勢眾,但是哈勒這邊的人佔據了有利地形,隨員們有人躲在門後,有人站在二樓居高臨下,從架勢來看,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表情都很鎮靜,沒有像護院隊那樣神色惶恐。
手裏端着的槍也很奇怪,比他們的叉子槍要短很多,兩手握着正好端在胸前,看起來很有威懾力。
哈勒跟土司耳語了一番之後,土司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但是顯然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憤怒。
他對手下揮揮手,示意把槍放下,哈勒也示意自己的隨員把槍都收起來。
哈勒對土司老爺又耳語了一番。土司老爺警惕的從洞開的大門望向廳內。
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大廳里的情景,案板上躺着一個正在蠕動的殘軀,柱子上鎖着三個正在掙扎的「殭屍」。
土司老爺往後退了幾步,顯然這番景象讓土司老爺非常震驚,當下連連搖頭揮手。
原來,這個哈勒對土司老爺解釋,他們的隨從在深山裏遇到了邪魔,沾上了污穢的東西,他們正在想辦法醫治,如果土司老爺給他們時間的話,他會找到對付邪魔的辦法,並且幫助土司祛除邪魔,以絕後患。
土司老爺臉色凝重,顯然對這番話並不買賬。
低聲對哈勒說了幾句話之後,命令自己的手下退出碉房——但是圍在附近,不許任何人進出。
瞅了瞅躺在地上的彭扎,安排人先把管家抬出去救治。
護院隊的火把把碉房周圍照的燈火通明,土司調來了更多的人手,把碉房圍的水泄不通。
哈勒意識到情況不妙,土司老爺真生氣了,看來此地已經無法久留,當下只得安排隨行人員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遠遠看去,碉房裏人影綽綽,忙忙碌碌。
有幾個隨從端着槍,從碉房的窗口裡冷冷地看着眾人,雙方仍是劍拔弩張。
在一片緊張的氛圍里,終於等到了黎明的陽光升起。
天亮之後,洗漱完畢的土司跟被擔架抬着的管家帶着隨從來到碉房門口——彭扎的傷勢並不重,子彈從他的小腿穿了過去,是貫穿傷,沒有傷着骨頭。
看來開槍的人槍法很精準,下手很有分寸。
雖然是輕傷,但是下人清理彭扎的屎尿還是費了很大的工夫。
哈勒也帶了自己這邊的幾個人出現在門口,雙方正式開始談判,與其說是談判,不如說是土司宣佈命令:
「你們這批異教徒私自踏入神山,惹怒了神靈,因此神靈降禍於爾等,這三個不人不鬼的人就是惹怒神靈的下場。土司命令你們迅速離開這裏,避免神靈發怒。」
彭扎頓了頓又說道:「你們擅自移動我們天葬的屍身,褻瀆了他們的靈魂——這種行為,是對尊敬的土司老爺的極大冒犯!」
「考慮到之前你們表達出的友誼,土司老爺不再追究你們冒犯權威和打傷我的事情——神靈會對你們做出應有的懲罰!你們中已經有人被惡靈附體,在神靈降下更大的懲罰之前,你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彭扎躺在擔架上,聲色俱厲的宣讀完這番通告,盛氣凌人的看着哈勒等人,跟昨天的狼狽形象大為不同——畢竟身後有土司老爺和護院隊幾百人撐腰。
哈勒向土司老爺表達了深深的歉意,同時希望能再給點時間收拾行李、物資,好讓他們安全地把被附身的人也一起帶走——當然,他們會再提供給一大筆賠償的。
土司搖搖頭,下達了死命令,「在太陽到達頭頂正中以前,你們必須離開這裏。」
看來再大的誠意都無法讓土司改變注意了,土司也是個很講究原則的人。
哈勒等人只得轉身回去繼續倉促地收拾東西,這一段時間來他們搜集了大量珍貴的樣本和材料,要想一下全部帶走也是個難事兒。
而且現在這個情景,想讓土司老爺再借幾匹牲口也是不大可能了。
他們只得把重要的東西裝了幾個大箱,再加上必須的糧食和水。其他隨行人員能多帶就多帶一點。
最終,在太陽上升在頭頂以前,哈勒一行十幾人趕着幾匹騾馬,在土司護院隊的監視下離開了。
那三個被鐐銬和脖枷鎖住的「隨從」,被用黑口袋包起來橫陳在騾馬背上。
離開土司的碉房之後,哈勒回頭看看,眼神里充滿不甘。
這次探險獲得了出人意料的發現,在被當地人稱為「神山」的一處喜馬拉雅山脈之中,他們偶然間發現了可以使人「不死」的神秘物質。
這樣的發現,肯定可以震驚世界。元首日思夜想的「神族軍隊」算什麼,他可以幫元首組建一個「不死軍團」!
但是,他需要時間來研究這種神秘物質。
可惜的是,在關鍵時刻彭扎管家突然出現,一下子破壞了他的研究計劃——再給我一點時間的話,我就有機會破解沙姆巴拉的秘密了,哈勒遺憾地想。
現在得罪了土司,他們被驅逐出土司的勢力範圍,再也沒法靠近沙姆巴拉,沒法取得更多的樣本了。現在手上唯一的資料,就是這三具被感染的「隨從」了。
哈勒看着前面彼得奧夫施奈特的背影,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怒火。
他對自己的這個同伴越來越生氣了,如果不是彼得奧夫施奈特開槍打傷彭扎管家的話,說不定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他可以用剩下來的寶物來贏得土司的信任,爭取更多一點時間來研究沙姆巴拉。
海因里希哈勒跟彼得奧夫施奈特之間已經不和已久,哈勒一直看不慣彼得奧夫施奈特那副高傲的貴族姿態,這傢伙是普魯士貴族,又是黨衛軍精英,從來沒把自己這個奧地利出生的平民放在眼裏——他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理論上哈勒是這次探險的隊長,但是彼得奧夫施奈特卻是他們這支隊伍的軍事長官,所有人都要聽他的命令,沒辦法,誰讓他是希姆萊的心腹呢。
走在隊伍前列的彼得奧夫施奈特心中充滿焦慮,這次探險雖然有了意外的發現,但是也復出了不少代價。
哈勒這個探險隊長讓他很是頭疼,不僅自作主張地把本該埋藏的寶物獻給了土司一部分,而且還一意孤行,數次讓隊伍陷入了困境。
這個狂熱的冒險家毫無組織性和紀律性,在看到神秘物質在隊員身上產生的奇異作用之後,竟然不顧後果地進行試驗!甚至還妄圖用藏民的屍體來進行器官移植!
如果不是彭扎管家撞破他們的實驗進程的話,後面發生什麼事情難以預料。
不管如何,這個具有狂熱的冒險精神的傢伙已經讓他們的隊伍偏離了既定的計劃——如果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們現在應該與其他的隊伍匯合了。
但是,他們現在還能完成既定的任務嗎?局面,可能早就失去了掌控。
現在,懸在隊伍頭上的巨大危險仍然存在,看着那三具橫陳在騾馬上的殭屍,彼得奧夫施奈特內心中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
兩天後,安排跟蹤探險隊的兩個人回來了,這兩個人是彭扎最幹練的手下,彭扎命令他們秘密跟隨探險隊的行蹤,直到他們離開土司的疆域。
他們回來的時間比計劃的早了幾天,難道途中生變?
兩個手下在土司和彭扎跟前畢恭畢敬地匯報:他們一直跟着探險隊行進了兩天,第三天傍晚,他們遠遠地聽到了密集的槍聲。
雖然天色漸晚,距離很遠,但是兩個手下視力都很好,他們遠遠地看見這批人竟然在互相瘋狂的開火,似乎隊伍產生了分歧,互相火拼起來了。
在火拼結束之後,兩個人偷偷地上前觀察情況,發現地上留下了幾具屍體,帶頭的那幾個人沒有看到。
想到彭扎管家交代過,發生任何異常情況的話都要立刻趕回來匯報,他們就馬不停蹄地跑回來了。
彭扎聽到這裏皺起了眉頭:「幾具屍體?那到底是幾具,探險隊一共二十個人,七匹馬,三頭騾子,六個鐵皮大箱子,都去哪裏了?!」
一聽彭扎管家發怒,兩個人嚇得戰戰兢兢:「天、天色已經晚了,沒、沒看清,只、只看到騾馬倒下了好幾匹,腸穿肚爛,不知道是被威力巨大的槍支打的還是被什麼東西撕開的,遍地是血跡和彈殼,箱子也破了好幾隻,裏面是些破破爛爛的石頭,還有一些寫着外國文字的紙……」
彭扎臉上的怒氣越來越盛。
另外一個心眼比較活泛的連忙補充道:「我們擔心,是神靈在降罪懲罰他們,不敢在那邊停留太久,怕打攪神靈施法,所以立刻趕回來跟老爺匯報。」
「恩恩,「土司老爺點頭,「這些異教徒不尊敬我們的神靈,肯定是被神靈降罪了。」
既然土司下結論了,彭扎管家也不好再追究,給兩個手下使了個兇狠的眼色,兩人踉踉蹌蹌地跑出去了。
管家湊在土司跟前,輕輕地問:「那個碉房,怎麼辦?」
自從探險隊離開後,土司就派人把碉房嚴密地看管起來,禁止任何人進出,據衛兵說,似乎能隱隱地聞到碉房中散發出一種腐臭的腥氣,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裏面還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息。
現在這些手下互相之間也在議論紛紛,有人說碉房裏有外國人留下的死靈,那股腐臭的味道就是死神散發出的氣息。
有人說這些外國人在碉房裏進行了某種邪惡的召喚儀式,彭扎管家看到的就是他們從地獄召喚出來的惡鬼——現在裏面還有惡鬼在環繞。
毫無疑問,這個地方已經被異教徒玷污了。
土司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終於決定,不管碉房裏有什麼東西,一把火燒掉。天火會洗清這批人的罪惡。
接到命令之後,彭扎命人將木柴堆在碉房外面,然後潑上大量的桐油,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一聲令下,無數個點燃的火把扔了進去,碉房瞬間被熊熊大火給吞沒了。
大火一直燒了一天一夜才停息。
可惜了,這麼雄偉的一座碉房就這麼沒了。彭扎管家心想,小腿還在隱隱作痛。
兩天後,彭扎派出去尋找探險隊屍體的隊伍回來了。他們跟着之前的兩個人到了探險隊火拼的地方,卻發現周圍數里空無一人,別說屍首了,連箱子皮兒都沒看到一塊。
被打斷腿的兩個手下以全家人的性命賭咒發誓,他們確確實實看到探險隊火拼了,地上到處都是屍體和血跡。
彭扎相信,這兩個人沒有膽量騙他。
那麼,這些人和屍首都哪裏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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